5 縱馬 雲鬓花顏金步搖

容莺看出她心情不好,猶豫該不該詢問,李願寧就主動說了。

“昨日我去書院找蕭成器他們,才知道匈奴派人來進貢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沒安好心,自老單于死後匈奴就開始內亂,此次進京,無非是想向大周求援……”她越說臉色越難看,停頓了一下看向容莺,見她面色如常,似乎是沒想過這種事與自己有什麽幹系,只好提醒道:“此次來京,除了請求派兵鎮壓叛亂以外,若有必要,匈奴可能會請求公主和親,以此穩定新任單于的威望。”

容莺知道她是在擔心,畢竟公主和親并不少見,正值婚齡的公主中,又屬她地位最低,沒人能護着,要是父皇真的動了心思,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可是本朝未曾有過和親先例,父皇對待夷人的态度也稱不上好,六年前羌族也請求過和親,反倒被父皇視為是羞辱,放使者回去不久便派兵将羌族給滅了,按理來說,他應當不會答應的吧。”

李願寧面色緩和稍許,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是擔心,以前和親的公主沒有哪一個下場好的,你又沒人護着,隔了這麽多年,若是聖上心性有變想以和為貴……”

她冷哼一聲,語氣不屑:“說到底,我就是看不慣那野蠻的胡人,當年随父親在邊關之時,我可是見多了他們燒殺搶掠的野蠻樣子,烹活人為食以震懾敵軍,這種蠻夷就該滅了才好,怎能将金枝玉葉的公主嫁去受這等折辱。”

李願寧對待匈奴的輕蔑之情溢于言表,容莺耐心聽着,暗自将心中的憂慮壓了下去。

前段時日一直飄冷雨,好不容易天晴,日光竟然有些刺眼。容莺上一次去馬場大概是兩年前,三哥還在的時候會就教她騎馬,只是不等她學會,三哥就去了軍營,不久後便随軍去了豐州。

李願寧帶她來馬場後,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起了三哥騎在馬上沖她招手的模樣。

她的三哥容恪是這宮裏待她最好的人,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生母都出身不好,在宮裏經常受排擠,時間久了便開始惺惺相惜,三哥待她就像同胞的親妹妹,總是護着她。但他身為皇子,總要試着建功立業證明自己的,因此他離宮這件事,雖然心中有不舍,她卻還是真心為三哥感到高興。

若有得選,她又何嘗願意留在這裏。

李願寧拉着容莺沒走多久,似乎是看到了熟人,立刻伸長了胳膊招手,大聲呼喊那人的名字。

“蕭成器!這邊!”

光線刺地容莺睜不開眼睛,她微眯着眸子,沒看清那邊有哪些人,卻看到有好幾個人騎着馬朝她們這邊來了。

馬場這邊又新建了幾個臺子,其餘的沒多少變動,看臺那裏站着坐着有好幾人,興許也是嫌這光刺眼得很,還将竹簾子給放下了,容莺也沒看清簾子後的人是誰。

蕭成器和幾個友人騎着馬靠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們,蕭成器的目光尤為直接,毫不掩飾地盯着容莺看,還問道:“這姑娘瞧着眼熟,是誰家的,竟能和你混到一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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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問完,後邊的四皇子容臻就說道:“這是我皇姐九公主容莺,你可別動什麽歪心思,小心将她弄哭了。”

容莺低頭不語,尋思着自己似乎也沒那麽喜歡哭吧,怎麽就落了個愛哭的名聲。

“九公主?”蕭成器努力在腦子裏回想,總算挖出了點印象。“哦,想起來了,以前宮宴的時候,我開玩笑說你頭發上有蟲子,你差點哭暈過去,我爹将我揍了一頓,那三天睡覺都只能趴着。”

他絲毫不覺得羞愧,反而還笑出了聲,惹得他那群同伴也開始戲谑這件事。

“我記不大清了。”容莺小聲說完,還向後退了一小步。說記不清自然是假的,蕭成器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雖然身家相貌樣樣出色,奈何是個張揚狂妄的性子,被他捉弄的人不在少數,以至于有朝臣看不過去上本參他,下場卻是回家路上莫名踩到狗屎。

誰沾上誰倒黴,她躲還來不及。

李願寧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堂堂一個男子漢,就會做些欺負小姑娘的把戲,也不知羞。”

“嘿——”蕭成器被挑釁,立刻就要證明自己的能耐。“你這丫頭,有本事上馬來比劃比劃,我的本事多着呢。”

李願寧毫不退怯,嗤笑道:“我騎馬的時候的時候,蕭世子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後面的人紛紛起哄,喊着讓他們比試,一時間也招來不少目光,馬上許多人朝他們看過來,容莺不大習慣這種場合,下意識往李願寧的背後站了站。

容臻便對她說:“皇姐可會騎馬,我讓人給你挑匹溫馴的?”

容莺猶豫了一下,容臻就給她做好了決定。“想什麽呀,不會騎還可以學,我們這麽多人呢。”

言罷他就讓侍者去挑馬了,容莺只好點頭道歉。

不久後李願寧也騎着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加入,一身輕便的緋紅圓領袍,背脊挺直,在一衆男子中絲毫不顯得纖弱。

而容莺在馬奴的幫助下艱難地爬上了自己的小白馬,只敢被侍者牽着繩在邊上繞圈,馬稍微抖一抖她都會緊張地握緊缰繩。侍者看她實在羨慕李願寧恣意潇灑的模樣,忍不住勸道:“公主要不要自己試試?這馬乖巧得很,騎慢點不打緊,摔不着。”

“……”容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嫌棄了,只好硬着頭皮說好。

李願寧看她自己遠離人群慢悠悠地騎,還當她是心情不好,騎馬奔向她,問道:“怎麽不過來,一個人騎多沒意思,我一會兒要和蕭成器比試,還等你給我助威呢。”

容莺直白道;“我怕一會兒控制不住丢人,能不騎了嗎?”

“公主怎麽高興怎麽來,但至少要過來給我助威。”

“這是自然。”

不遠的看臺處散坐着好幾位官家小姐,一邊喝茶一邊談笑,望見在馬上衣袂翻飛的李願寧,有人不滿地撇了撇嘴。“那是何人,一個姑娘家這樣可不像話。”

身旁人笑道:“那可是鎮北将軍的獨女,李太尉的寶貝孫女,你敢把這話當她面再說一遍?”

對方面色一僵,立刻便不說話了。

另一端的看臺隐約能聽見姑娘們的談笑,太子容霁笑了笑,問身旁人:“沒想到李将軍的女兒會和容莺交好,她們看着可不像一路人。”

陽光透過簾子縫映照在雲灰鶴氅上,男子擡了擡手,露出裏層皎月色澤的長衫。

“只是暫時的玩伴,興許還稱不上交好。”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容霁言語中另含他意,忍不住看向跟在李願寧身後蹦蹦跳跳的容莺。

聞人湙側目看他,問道:“殿下此話怎講?”

容霁也不避諱,直言道:“先生也知道,前兩日匈奴的使者來京進貢,父皇将此事交給了我,他們想要公主和親。雖然本朝未曾有過先例,但匈奴內亂得厲害,若真的反了,邊關百姓必定要遭殃。”

他言下之意,就是猶豫要不要讓容莺去和親。雖然他本來是沒這個打算的,但昨日容曦那邊出了事,還找人給他告了狀,讓他把容莺丢給匈奴。容曦是他的親妹妹,他當然要護着,但和親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容莺沒有母族為她出頭,要真的送去和親,想必是沒人反對的。只是這面子上到底過不去,這件事丢給了他,要是從前都沒有過的先例,讓他給破了,難免會有人說他窩囊。

聞人湙聽出了他的意思,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接着緩緩起身,問道:“是殿下自己的意思?”

容霁只想聞人湙替他考量下合不合适,并不希望他探究更多的內情,因此只說:“是不是我的意思,本不那麽重要。”

“那就要看殿下認為值不值當了。”聞人湙的回答稍顯敷衍,只留給容霁一個背影,臉上那點裝出的笑意也沒了。

容霁在心中暗自不滿聞人湙的态度,礙于他是聖上身邊的謀士,又不能表露出來,只好咬咬牙擠出一個笑,說道:“先生說得是。”

這些日子他也發現了,和聞人湙搭關系就是個錯誤,這人看着好說話,其實對誰都一副樣子,誰都以為聞人湙是自己這邊的,其實他誰也不站,就那麽站在那笑看皇子朝臣們跟他示好,沒準扭頭就和皇帝交代得幹幹淨淨。

越想心中越煩躁,容霁忍不下去,對着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帝師,他還是覺得是因為父皇尋仙問藥太多,腦子不清醒才找了這麽個人來。

總算等到容霁離去,聞人湙仍舊站在欄杆邊,擡手掀開竹簾,讓更多的光線透進來,身上也暖和了許多。

馬場聚了一堆人,似乎是要比試騎射,擠擠挨挨地一群,偏偏他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容莺。

她穿着桃粉的短衫和杏色裙子,耳邊的垂髻因為動作晃晃悠悠,偶爾被人撞到了也不惱,自顧自地向李願寧招手。

聞人湙忍不住想起在珑山寺的時候,他因為時常喝藥,院子裏都飄着藥香。隔壁的人時不時給他送去果脯和糕點,即便他多次拒絕,她也會偷偷将一碗桂花糯米粥放在他的窗臺,而後偷偷扒在牆後等他将食碗拿走。

在去珑山寺之前,聞人湙就知道這麽個人物,等真正見面後,才更加深刻了起來。

他從未與這類人相處如此之久,也想不通怎麽會有人這麽膽怯,偏偏還要笨拙地湊上前示好,分明處境難堪,又不思進取只想着今天吃什麽,被人欺負了第一反應就是躲,連話裏的暗諷都反應不過來。

這樣一個渾身是缺點的人,與他所遵信奉的教條幾乎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幾乎是想到這個名字,他都會忍不住蹙起眉,下意識地心底煩躁。

面無表情地看了容莺片刻,聞人湙正要收回目光,那邊的容莺卻不知怎麽地突然回了頭,正巧與他尚未來得及移開的視線撞上。

她愣了一下,接着臉上的驚訝就轉變成了驚喜,小小的個子擠出包圍,提着裙子就朝他的反向飛奔。跑了沒多遠又突然停下,想起來什麽似的又折返回去,很快就牽着她的小白馬繼續朝他跑。

沒等容莺跑出多遠,蕭成器一人一騎忽然從她身後掠過,順勢俯身将她發髻上的簪花給摘走了。容莺聽到身後馬蹄聲靠近,還未來得及回頭就感到頭發被扯了一下,緊接着身邊就有什麽飛快的跑了過去。

等她捂着被扯疼的腦袋擡頭看過去的時候,蕭成器正坐在馬上笑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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