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春意 “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入冬後的京城被寒風籠罩, 讓人意外的是城中百姓并未因此消減對新年的熱情。盡管因為戰亂,長安肉眼可見的比從前蕭索不少,人們卻依然相信這座輝煌百年的皇城不會被攻破。留在京城中的官員和皇室子弟, 确确實實做到了安穩人心的作用。

皇帝都走了, 上朝也沒什麽意義。去皇宮路程遠,坐馬車也要一二個時辰, 容莺為了更好得知叛軍動向, 索性命衆人在公主府議事。

長安城一共剩下三位公主兩位皇子, 而太後因為不願離開長安堅持留下, 便也跟着容昕薇他們一起。趙貴妃對于她們母女被丢下十分不滿, 在宮中時常朝着宮人出氣, 動辄打罵。

容昕薇自從薛化卿一事後性情變得冷僻尖刻,比往日嬌蠻更甚, 再加上容莺也被賜了婚,且夫婿是個風評極佳的君子, 使她更為不滿了。容曦整日要忙,沒時間顧着這種小打小鬧, 太後也不待見舞姬之女, 容莺在宮裏沒有依仗, 只能想辦法躲着容昕薇。

叛軍攻打長安并非傳言,某日一早便有了響動。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批叛軍并未經過潼關與洛陽,而是從西南東南等地聚集直取長安,連洛陽等地和長安的官道也被駐守,只為了阻攔援兵。

北上抗敵的李将軍得知長安被圍困,沒有立刻收兵馳援,也是顧慮到皇上已經南下,受到煎熬的人只有城中的官員百姓。範陽盧太守一家鼎力抗敵, 全城百姓同仇敵忾,最終卻落得個被屠城的下場。

長安是皇城,若屆時久攻不下又等不來援軍,下場未必比範陽好到哪兒去。百姓憂心忡忡,生怕城中的高門貴族帶着財物棄城而逃,留下他們一幫無辜百姓被敵軍搜刮搶砸。

好在敵軍攻勢不算迅猛,只是派人來游說了幾次,聲稱讓皇室中人一同出城迎接便不禍及城中百姓。守城的将領是個健壯兇悍的武夫,年輕時也曾上陣殺敵,面對如此場面絲毫不怯,中氣雄渾地罵了回去,口中污言穢語讓人不忍聽。

當日叛軍便有了動作,死了千餘位守城的将士。

城門邊上是僵持的兩軍将士,皇宮中的王孫卻依舊安穩享樂。由于叛軍并未有迅猛的攻勢,連同容臻都認為是他們虛張聲勢,認定長安絕不會陷落于亂臣賊子手中。起初緊繃的人心便漸漸松懈,以至于馬場上偶爾還有王孫世子打馬球的身影。

然而容莺在宮中卻一日比一日不好過,容昕薇就像瘋了一般與她作對,譏諷嘲弄是輕,有時還會莫名刁難。

長安城下了初雪,容莺領着一批宮人去宮門外為百姓分發糧米。

這一日冷得厲害,大雪洋洋灑灑落滿了天地,她身上裹了一層層衣物,又披上厚厚的杏粉色狐裘披風,像朵圓潤未開的花苞,看着便惹人歡喜。

她姿容絕色,又面帶笑意,何況今日是出來發糧食的,即便百姓對棄城而逃的皇上不滿,也實在無法對着她生出什麽怨氣,便也都喜慶地說着吉祥話。

小姑娘聽了母親的話,捧着一個捏好的雪兔子上前給她,口中說着新年的祝詞,容莺歡喜接下,揉了揉女孩的發頂。見她衣物單薄,遂取了身上的披風給她。

母親連忙帶着小姑娘跪下感謝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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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走後,一旁的宦官提醒她:“公主給的披風轉頭就會被賣掉。”

容莺不以為意,捏了捏手中雪團做的兔子,說道:“賣掉就賣掉吧,她們母女連件過冬的衣裳都沒有,賣了好換些銀錢,這個年便好過了。若我賞她金銀,興許她在路上要讓人盯上。”

小宦官沒想到這遭,便恭維道:“公主真是善心。”

容莺沒有答話,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碎雪。

就在昨日傳來戰報,常山郡陷落。公主與驸馬不願被俘,自盡而死。

容曦夜裏入宮召來衆人,朝着常山郡的方向傾酒,又拜了三拜,連最年幼的小皇子都沒鬧騰了。

容莺想到容窈,時常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只能勉強在長安城中安撫百姓。

比起容臻,顯然容曦才是真正能挑起大局的人,雖然脾氣差會罵人,卻比優柔寡斷不懂朝政的皇子要好,在危難之際,朝臣們也不在意她公主的身份,紛紛聽命于她和趙勉。

等雪漸漸大了,有侍者勸容莺回宮,她正轉身朝馬車走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喚她,便停下來朝那身影看去。

大雪紛紛,猶如剪碎的鵝毛,迷亂了人的視線。

容莺擡起傘面,隔着寒風冷雪與來人相望,仔細看了會兒,才發現是穆桓庭和梁歇。

梁歇的表情總是端莊威嚴的,比起溫和有禮的穆桓庭,他倒更像是個充滿肅殺冷酷的秋官。

穆桓庭提着一匝油紙包着的東西,和藹道:“公主今日辛苦了。”

“二位辛苦才是。”

穆桓庭和梁歇都沒有打傘,肩頭和發冠上落了層薄雪,約莫是出門時雪還小,未料到會越下越大。容莺便吩咐侍者去多拿了兩把傘來。

“穆侍郎與梁侍郎怎會來此處?”

穆桓庭暗中扯了把梁歇的袖子,梁歇面無表情沒有說話,他只好苦笑道:“是下官聽聞公主今日在此放糧,與梁侍郎來看望一番,百姓心中驚惶,但願沒有驚擾公主。”

“二位有心了,百姓很好,未曾為難我們。”雖然是有人言辭抱怨,可畢竟有兵士在此,他們再怎麽不滿也不敢冒犯她一個公主。

穆侍郎将手中的東西遞給她,說道:“這是城中一家糕點鋪子的雲片糕,店家是江南人士,京城少有味道好的南方吃食,便買來給公主嘗嘗。”

容莺道謝後接過,卻未料到梁歇也有東西要給她。

“這是杏仁酥,不算稀罕,還望公主不嫌棄。”

她沒想到梁歇會給自己帶糕點,還愣了一下,才略感怪異地道謝。

“多謝梁侍郎。”

穆桓庭見到梁歇說一句話便不吭聲了,心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有意替他多說幾句。“公主有所不知,這杏仁酥是梁侍郎長姐親手做的,從前他拿了這杏仁酥去探望張祭酒,衆人嘗過後紛紛要他回家去找那梁家娘子多做些分與他們。”

容莺的臉頰和鼻尖凍得微微發紅,衣領上還鑲着一圈兔毛,擡起笑眼看向梁歇,眼眸潤而明澈。“梁侍郎記得替我謝謝梁娘子,她可真厲害,還會做杏仁酥。”

梁歇暗自垂了眼睫,沉聲應下。

——

容莺拎着兩包糕點上了馬車,在回洗華殿的路上和侍衛搭話,對方好奇地說:“穆侍郎似乎在幫公主和梁侍郎交好,也不知是在為誰操心。”

她也有點頭疼這件事,好端端的就被賜婚了,梁歇一副凜然不可侵的正直模樣,簡直就像是書院中嚴厲的夫子。何況她對梁歇并不熟悉,心中也始終不曾放下聞人湙,哪裏生得出情意來。好在如今梁歇待她也只有恭敬,等叛亂一事平複了,婚約也未必作數,畢竟怎麽想梁歇娶她都是可惜了。

容莺搖搖頭,問道:“穆侍郎是江南人士?”

侍衛答道:“應當是,否則也不必特意買南方的小食給公主了。”

他說完,又道:“南方可沒有長安這樣繁華,也瞧不着這樣的大雪。”

容莺卻說:“可南方也不像這裏的冷,而且還有綠梅可以看。”

“下官沒見過綠梅呢……”

兩人閑聊着,馬車也漸漸隐于大雪中,只留下長長的車轍。

——

長安城外的叛軍僅僅是包圍京城,并未有太多動作,像是刻意要将長安困住等待什麽人來似的。容莺偶爾會覺得他們都被當做籠子裏的老鼠,被猛獸虎視眈眈地看着,卻不急着吞吃入腹,存心要戲弄他們,好讓人受不住被擊潰。

過了新年後,城中流言四起,有人鬧着要出城,圍堵在公主府和京兆尹的府門前。容曦并非是什麽好惹的人物,更不怕遭人非議,索性将堵在府外鬧得最兇的幾人給拖去城牆,命人一把推了下去,并揚言:“誰想出城,只能從城門跳下去。”

這一番威吓雖然激起了民憤,卻也讓她的府門前安生了不少。

發生這些的時候,容莺卻因為染了風寒在宮中一病不起。太後和趙貴妃等人吃年飯,她拖着病體自然不好去的,洗華殿只剩四個宮人侍奉,冷冷清清的讓人覺得可憐。

她燒得厲害,窩在被褥中滿臉通紅,意識不清地問聆春話。

聆春走近了些,才發現她眼眶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燒糊塗了,一直問:“先生怎麽還不回來?他在哪兒?”

聆春眼眶發酸,握緊容莺的手,在心裏暗罵了聞人湙幾句,無奈道:“各地戰亂,帝師興許先一步去了揚州?公主不必擔心。”

容莺臉頰發燙,哼哼唧唧地鑽回了被窩,聆春還以為她得到答案滿意了,片刻後就見她的腦袋又從中探出來,問道:“要是長安撐不住,他回來見不到我怎麽辦?”

“長安不會撐不住的,公主莫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嗯……”她點點頭。“那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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