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驚夢 “做噩夢了嗎?”
揚州的行宮因為皇帝避難又得到了修繕, 蕭成器和驸馬趙勉領兵造反的消息讓揚州那邊知道後,皇上當場氣暈了過去。容霁把持了大半兵權,如今朝中大事更多的還是他做主, 榮國公賊心不死, 依舊想要趁亂扶持容麒上位,卻也知道如今形勢大亂, 聯手抵抗叛軍才最要緊, 因此也只能提防容霁此時奪權稱帝。
揚州天高皇帝遠, 解不了叛軍的危難, 就在各郡憂心忡忡的時候長安也沒了, 大周局勢大亂, 各地也不知道在堅守個什麽。身前身後都沒了支撐,反而生出一種絕境的悲涼感。然而很快關于聞人湙身世的傳聞被傳開, 一聽聞這批叛軍與屠城聯合外賊的燕王不是一夥的,陸續便有都護府帶頭投靠長安的政權。
李将軍率兵在涼州抗敵, 聽聞這樣的傳聞是又驚又怒。可轉念一想,至少說明了聞人湙不會與燕王勾結帶着匈奴踐踏大周的百姓, 更不會幫着他割讓城池來做報酬, 便也暫時忍了下來。
聞人湙曾是燕王手下謀士, 後羽翼漸豐,投入朝中假意替燕王做事,卻暗中斬斷了燕王對他的掌控,拉攏了屬于自己的勢力,待掌握朝中大權後再攪亂局勢。近年因為儲位之争換了一批重臣,聞人湙暗中出了不少力。因此即便皇權移到了揚州,他也能輕易在長安再造出一個朝廷來。
長安留下的幾個京官本大多是家宅在長安,無法狠心舍棄, 見到了世态炎涼,想通的便早早去和聞人湙示好了,只有幾個不肯低頭,還在背地裏暗罵降敵的同僚。
穆桓庭便是其中之一,他悲恸容莺的死,又無法替她報仇雪恨,只能朝宮裏遞了辭呈。而梁歇卻如往日一般,既不刻意讨好也不避諱,只做好本分的公事,似乎這宮裏坐龍椅的人是誰他并不在乎,穆桓庭陪着夫人去菜市的時候竟然遇到了他。顯然比起這皇位誰坐,梁歇要更關心菜價如何,百姓的生計是好是壞。
長安百姓虛驚一場,宮裏換了個新主子雖然也是讨論得沸沸揚揚,卻也不曾對他們的日常活計有什麽影響,繼續該做什麽做什麽。只是偶爾會唏噓一下這場變故,懷念曾在雪天裏替百姓發糧的公主。
容莺沒有死,卻也始終沒能醒過來。聞人湙起初想讓白簡寧将她送回宮,這樣他也好日日照看。然而白簡寧十分不待見他,更不用提日日見他在眼前晃了,找了各種由頭來推拒。
她昏迷了将近半月,期間只偶爾迷迷糊糊地醒來,也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口中不斷說胡話。白簡寧替她喂藥十分艱難,全被吐了出來。聞人湙幾乎日日來看,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
眼看容莺的身體幾乎是形銷骨立了,撷芳齋便被送來了一個侍女,總算讓白簡寧有了空閑。
在見到病榻上的容莺後,聆春幾乎是立刻就紅了眼眶,忍不住伏在榻前低聲哭了起來。
白簡寧出門義診的時候,聆春便留在撷芳齋照看容莺,偶爾容莺會睜開眼說幾句模糊又斷斷續續的話。按照吩咐,每日她稍有要醒來的跡象都要禀告聞人湙。
聆春打不起精神,每日都想多做些什麽,一旦閑下來就會想起叛軍在宮裏殺人的畫面。她的多年好友和相好的侍衛都死了,如今容莺也半死不活地躺在這裏,幾乎是突然間天翻地覆,将她的生活毀了個徹底。
起初她還想着容莺得了這樣好的親事,日後她要是能随着一起出宮,便也能安穩順遂地過下半輩子了。
聆春惱恨聞人湙,只能對着昏迷不醒的容莺抱怨,說着聞人湙如何逼死了她,又如何在京中殘忍地殺了一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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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清明,梁歇撐着傘在河邊站了許久。雨水打得傘面輕顫,水塘中被激起陣陣漣漪,有馬蹄聲和車輪碾壓青石板路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邊停下。
蕭成器挑開簾子,問他:“梁歇?你怎麽還在這兒?”
今日是清明,蕭成器神情也同樣帶了幾分悲戚,似乎是強打着精神在與他說話。
“方才橋下有人在祭拜九公主。”他聽到了那對夫婦燒紙時的喃喃低語,鬼使神差般駐足,一直看着黃紙燃盡。
蕭成器啞然,也想不出安慰的法子來。
他想去祭拜,又覺得容莺應當死了也不待見他。畢竟将她逼死的人也有他一份,當初容莺對他真心,卻被他攻了城害死了親友。
蕭成妍雖出了教坊,卻也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見到容昕薇便大喊大叫。蕭成器耐心安撫,只暫時留着容昕薇的命,等蕭成妍清醒時,讓她親自将受過的苦還回去。至于那些趁着蕭家落難折辱他姊妹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落到今日的地步,你我都不想。”
梁歇沒有回答蕭成器的話,目光停在了被雨水打濕的灰燼上。
蕭成器料想他不想看見自己,便命人駕馬離去了。
雨絲斜斜地飄進了窗,桌案的書頁被打濕。聆春起身去關窗的時候,身後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着就是嗚咽般的聲音,她忙轉身去看,才發現容莺的嘴角滑落了血線,她像是被口中的血嗆到了。
聆春忙去扶她,小心翼翼地讓她偏過頭,血從唇縫中溢出流到了下颌,她一張口吐出來一大口,顏色就像是熬糊了的糖漿,讓人心底發怵。
聆春正要叫人,袖子卻被捏住了,她一扭頭,就見昏迷已久的人正睜大了眼盯着她,眸中滿是疑惑。
“公……公主?”
容莺覺得渾身都疼,嗓子也十分幹澀,艱難開口道:“水。”
聆春怕她亂動牽扯到傷口,立刻扶着她躺下,去倒了杯茶水來。因為激動,倒茶時的手都在抖。
容莺渾身發酸,腦子也昏沉沉的,喝了水才勉強安定,記憶一片混亂,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在這兒,她摸到了脖子上纏着的布,輕觸一下便疼得很,疑惑道:“好疼……我這是怎麽了?”
聆春怔愣一下,随即試探道:”公主不記得這幾日的事了嗎?“
她下意識想搖頭,差點就扯到了傷口,嘆了口氣,嗓音依舊幹澀喑啞。“我不知道,好像很多東西記不起來,你是我的侍女,我記得你,你叫什麽名字?”
“公主竟連聆春都忘了”,聆春忍不住哭泣,恨恨地說:“叛軍攻入京城,公主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那亂臣賊子便是險些逼死你的人。他是你的堂兄,卻妄想與你行那不倫之事……公主可切莫忘了!”
容莺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做夢,腦子裏出現了許多可怖的畫面,被聆春這一提醒,便忍不住重新想起來了,身子克制不住微微發抖,虛弱道:“我好像記得……就是一個穿白衣服的人輕薄我,還要殺我……”
“正是他!”一聽到輕薄二字,聆春氣不打一處來,每個字幾乎都是咬牙切齒。“帝師聞人湙,他害死了皇子,還殺了朝中的官員,手段可謂殘忍至極。這禽獸慣會騙人,公主見了一句話也莫要相信!”
“我這是在哪兒?三哥呢,三哥還活着嗎?”
聆春壓下眼中的悲恸,解釋道:“三皇子生死不明,若能回來,必定會奪回長安,手刃這賊子。”
容莺怔怔地問:“那我們以後怎麽辦,這是在哪兒?”
聆春壓低聲音,貼近她說:“此處是長安城的一個別院,是一個女冠的住所,這段時日來便是她奉命照看公主。既然公主醒了,奴婢便找機會引開護衛,帶公主逃出長安去揚州找陛下。”
容莺覺得頭疼,她腦子裏記憶十分混亂,只零碎記得片段,父皇何時去了揚州她都不甚清楚,記憶中最清楚的除了梁歇,便是被一人抱在懷裏的畫面。片刻後,她才試探道:“我記得不大清楚,之前……有心上人嗎?”
聆春心中一梗,生怕她記好不記壞,又将聞人湙給想起來了,正要一口否定,就聽她自顧自地說:“好像是朝中一個年輕的郎君,是刑部的?”
她低頭苦思冥想的時候,聆春松了一口氣,心中既慶幸又感嘆的,如果想起的人是聞人湙,換做從前死心塌地的模樣,如今怕不是難過得要再去死一次了,好在是旁人,随便應付兩句也便過去了。
“那是中書侍郎梁歇,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待公主極好,”她頓了頓,下定決心般直視着她,說道:“那是你十分喜歡的心上人,與你早有婚約,城中人人誇贊,若不是聞人湙從中作梗,又來攻陷京城,公主早就與他成婚了。”
容莺靜靜地聽着,倒不是沒什麽情緒,實在是她記不清楚了,也難過不起來。只有當聆春說到聞人湙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會下意識攥緊了衣袖,心口處像是被什麽割到了一般隐隐作痛。
直覺在一遍遍地告訴她,這是個她痛恨又畏懼的仇人。
——
聆春幫容莺仔細的洗漱完,喂她喝了清淡的粥飯,又是半哄半勸地叫她喝了藥,這才讓容莺重新回去歇息。
白簡寧夜裏回來,只簡單地問了聆春兩句,并沒有進屋探看。直到夜深,聞人湙照例乘着馬車來了撷芳齋。
按照聆春交代容莺的話,她只需要安分地躺着睡覺,裝作仍在昏迷的樣子便夠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原來裝睡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只要睡着了便噩夢不斷,于是躺下一個時辰後她便被驚醒了,恍惚中感覺到身側有股淺淡的藥香,并不是來自于她的身體。
容莺瞬間便僵住了身子,強忍住讓自己不要有任何動作。
她有些害怕,然而身側的人一直沒什麽動靜,靜谧的室內連勻稱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一顆心被緊緊吊着,以至于能聽到自己清晰地心跳聲如擂鼓般躍動,忍不住掐着手心,讓自己不要露出異樣。
片刻後,身旁的人始終沒什麽動作,正當她一顆心緩緩平複的時候,床榻忽然動了一下。男子似乎是撐起手臂,俯身在打量她。
一只冰涼的手如毒蛇一般,從她小臂游移到了她的手掌,容莺背脊發寒,很快緊攥的手指就被掰開了。
“做噩夢了嗎?”
聞人湙半撐着身子,一只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将她的發絲撥開。
容莺以為他發現了什麽,然而很快他的動作便停下了,重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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