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分兩次更,字數還是很肥很肥的~~ (1)

☆、無卦為卦

正賓和禮部官員要準備冠禮,所以他們也是提前一日到達,不與其他大臣一起。

作為正賓的國師大人此時也與無卦他們一樣正在往宗廟趕路。

左非色的馬車和他的轎子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是金邊白底、鳶尾花頂,任誰看了都知道裏頭坐的是國師,只此一家。

此刻的左非色坐在馬車之中,側倚着身子,一手扶額,一手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玉缽中的白色棋子。他的面前是一盤未下玩的棋,黑子占據大半江山,白子幾被逼進了死路,只是垂死掙紮。

那棋盤之上每個叉點都印有一個小巧精致的凹槽,正好配那棋子,以便在這馬車颠簸之時也不會擾亂棋局。

人人都知國師善弈,但不喜和人對弈,只愛自弈。不對弈,只因這世間怕是都不能找到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敵手。也只有自弈才能讓他覺出點圍棋的樂趣來。

“禀告大人,到宗廟了。”隔着轎簾,侍衛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傳了進來。

左非色就像沒聽到般繼續凝視着面前的棋盤,那粒白子仍是遲遲未下。

侍衛恭敬地站在門口,行徑隊伍停在那處寂靜無聲。

又過了一會。

“啪——”子落。

左非色揮袖而起,緩緩出了轎門,踏着矮凳姿态潇灑地走上了青石板路。

宗廟——任何人進入都需步行,以示敬意。

“走吧。”帶着金色面具,左非色平靜地說了一句,侍衛們很主動地為其引路,拾級而上,緩緩向朱紅廟門走去。

“你猜,剛才是黑子還是白子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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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到的侍衛想了一下才明白國師是在讓他猜自弈的結果,那侍衛随口說道,“可是白色?”

“怎麽猜的?”

“大人喜白色,所以……”

“你倒是個機靈的。”左非色的語氣聽上去心情很好,“确是白子贏了。”

馬車裏那盤棋上,一枚白子不尋常地壓在另一枚黑子之上。

如那枚黑子能被替為白子,則整個局勢将是翻天逆轉。

只是這白子放黑子之上,不是下棋的方法,一點只能着一子,好生奇怪。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緩緩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大人我喜歡白色,自然白色就是贏的。

所謂的規則……有她在,這天地之間的規則怕是都不成了。

無命之人,這一次,我可是期待得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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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上洛皇之後,韓蘇他們一路很是順利地去到了宗廟。

韓晟很是親切地向韓蘇道喜,“皇弟,明日之後你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冠禮是男子成人之禮,人生大事,自是應該恭喜的。

只是這道喜之意又有幾分真假,兩人心知肚明。

晚食,皇室人員一同進餐。

洛皇居中,韓晟坐其右側,韓蘇位洛皇左側。

所有皇室女賓一律不與男子同席——宗廟之中很是講究,夜間睡覺女子也有專門的院落,與男子分開。

一頓飯吃得中規中矩,人人都食而不言。

冠禮前需要齋戒三日,韓蘇的冠禮也不例外,兩日前已經在禮部的叮囑下只食素了。現下,餐桌上也都是素食,不見半點葷腥,以表對宗廟祖先的敬重之感。

飯後,禮部很是盡職地再度梳理了整場冠禮的流程,而後便開始着手準備迎接清晨就會趕到的其它大臣。所有皇室人員只能歇息上三個時辰就要早起、沐浴更衣,以待吉時。

送走禮部的人,韓蘇回到下榻屋內,洗漱之後便直接熄燈就寝。

他忐忑地躺在床上,有些想念無卦——她屬女眷不能陪在他的身邊,自然也就不能像在王府中一樣睡在他外室。

門口站着士兵,走廊時不時有巡邏的衛隊走過,如此看來,應是戒備森嚴。

無卦今晨曾對自己說今夜不會平靜……但她沒有說清究竟是怎麽個不平靜法。

她只留了一句:“三更,齊衣裝,等我來喚,廟門迎百官。”

屋外隐隐能聽到蟲鳴的聲音,窗紙上映出纖細的竹葉随風微蕩,寧夜越來越濃,越來越深。韓蘇安靜地躺在床上,并無一絲睡意,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決不能掉以輕心。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點推移,幾乎是在三更鑼聲響起的同時,一扇窗戶傳來了悶悶的扣木聲,一下、兩下、三下。

她來了!

韓蘇起身快步走向那處,待他輕手輕腳打開窗後,無卦清冷的臉龐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來了。”

“我在右手走廊拐角處等你。”無卦輕聲說道,而後便離開了。

韓蘇聽後回屋點亮燈燭,而後整了整衣裳,推門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侍衛有些驚訝,“王爺……”

“本王想親自去迎迎觀禮的大臣。”韓蘇氣定神閑,直接跨步離開,留下侍衛愣在那處——這迎百官的粗活還要王爺親自前去?

與無卦彙合後,韓蘇便跟着她一路去到了宗廟側門,百官從此而進。雖才三更,但已有不少官員來到來了宗廟,正在門外等候禮部統一放進。

這皇子冠禮,皇上親自參與,絕不可遲到。住得遠些的官員為了以防萬一都是早早啓程,再說,來早了也沒什麽,等一等就是了。

禮部的官員在那處登記來客情況,看到韓蘇到來的時候,他們很是驚訝。

“王爺,您還沒歇息呢?”禮部尚書陳大人忙起身作揖。

韓蘇伸手扶他,“為了在下,勞煩大人如此兼夜辛勞,實是感激不盡。在下只是想與大人同迎來客,以安內心感激之情,敬謝冠禮來賓。”

這話說得天衣無縫,可就是透着奇怪——要知道,從來沒有皇室的人如此這般親迎文武百官的。

“不敢不敢。”陳大人連連作揖,“王爺明日還要操勞,下官覺得最好還是……”

“陳大人且寬心。我意已決。”韓蘇微笑着打斷了他的話。薄唇微翹,一派自然大方,而後提步走向了已經到達的那些大臣。

無卦平平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笑着向諸位大臣道謝。對于上年紀的官員,他更是叮囑他們轎內先好好睡上一覺,行事作風平和不突兀,緩緩似暖人心。

她心中淡淡地暈染開了一種喜悅。

韓蘇,這個不受寵的皇子,這怕是他第一這般面對文武大臣。許是皇家的血統繼承,又許是本着那顆善良溫暖的心,他做得很好,像一個真正的皇子那樣睿智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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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禮大臣,從文到武都有。其中武者,将軍等級有不下十人,個個身經百戰,武藝不凡。如果要求庇護,自然是去到他們身邊最是安全。

——這是無卦原來的打算。

但現下她改主意了。

伸手輕扯韓蘇袖子,她低聲說到,“去找那個人。”而後手向旁邊悄悄一指。

順着她指尖的方向,韓蘇看到一頂墨綠色的轎子,上官丞相正從教中慢慢走出。

找上官丞相?

“此人面向大福,過五十再不見血。”無卦低低解釋道。

上官丞相今年五十有三,不見血,也就是說在他身邊就不會有血光之災。

韓蘇有些訝異,聽着無卦的話走了過去。

“上官大人一路辛苦了。”

“祈王爺?”上官丞相有些意外,“不敢不敢,都是老臣應該的。”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上官丞相脾性儒雅、學識淵博,和他聊着聊着韓蘇也覺出幾分趣味來。

與此同時,無卦的目光全被另一個人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個穿着淡藍色衣衫的女子,她緩步從上官丞相後面跟着的那頂轎子下來,一步步走向了他們。

那女子面帶笑顏微微伏身,聲音清透溫和,“臣女上官容若,參見祈王爺。”

“上官姑娘有禮。”

“老臣身子不大好,小女放心不下,特求了太後恩準陪同前來,好照顧老臣。真是讓王爺見笑了。”上官丞相嘴裏說着見笑,可臉上滿滿的都是歡喜。

韓蘇笑着贊道,“上官姑娘一片孝心,實是令人敬佩。上官大人好福氣。”

他們聊了很多,無卦都沒有聽進去,站在陰影之中,她有些發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眉高居額中,主貴;鼻如玉柱,嫁貴;六庫飽滿,主富;命宮淡粉,主平安。

鳳目長項,明珠有光,額隐月角,母儀天下。

此女天生皇後之命,富貴極不可言,一身平順非常,無災無難,親眷皆受所庇。如此面相千年亦是難遇,凡與之同者,皆可長壽富貴。

上官容若。

無卦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前有千古一帝,再遇鳳顏萬福,皆為天之所青,人之所仰。

世間,果然從來都沒有生來平等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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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一圈,發現韓蘇沒在屋內歇息倒去了讓人無法下手的地方,赤牙氣得幾乎捏碎手中兵器。

堂堂皇子,深更半夜不好好歇息接什麽大臣!

這些個武将都不是好對付的,還有那個上官丞相……也不知道太子為何要特地吩咐,不可傷到丞相大人和他女兒。

現下倒好,湊到一塊去了。

媽的。

老子就不信他一夜不睡了!

赤牙打定主意,妥妥地等到韓蘇回房歇息就動手。

……

可是這一等就等到了日出東方天際白。

吉時将到,韓蘇這才随着禮部官員一同回去換服以候冠禮。

也就是說,赤牙這一夜都白等了。

此次任務正式失敗。

韓晟下過命令——日出之前解決,不然,提頭來見。

冠禮人員衆多,不是他們這種暗殺角色能夠駕馭的。

到處都是緊要人物,要是不小心傷了什麽人,又或是留下了什麽把柄,太子都難以全身而退。

赤牙緩緩嘆了口氣,遣了一個手下去和太子彙報,也宣告了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看着自己有些發抖的手,他突然明白發現自己也是個貪生怕死的……

當初黑牙是不是也如自己此時一般恐懼,是不是也曾掙紮過要不要乖乖受死。

後牙槽裏欠着一粒小小藥丸,舌頭能清楚感覺到它的存在。

他可以逃,逃離洛國,逃到天涯海角,然而卻逃不過他一直身在的地獄。

視線慢慢移向了左手脈門,那裏一條墨色的長線肆意刻畫着催命的符號——九蟲腐骨丸。

從成為暗衛第一天起,他就服下了這惡鬼般的毒藥,只能靠每月發給的解藥壓制。

如若不及時服用解藥,則将日日體驗筋骨寸斷、痛不欲生之感,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人才斃命,屆時只有如爛泥一般的屍體裹着幾成粉狀的骨頭。

他猛地阖牙一咬,藥香在口中蔓延——日出而亡。

死士,死士,他們最終的用途都只是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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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看到韓蘇好好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眼下只有稍許青黑,韓晟面色如常地和他打了招呼。

待韓蘇走開,他輕聲對身邊的侍衛吩咐了幾句,而後不動聲色地坐在正廳靜候冠禮。

那侍衛悄悄離開正廳,消失在去往宗廟後院的路上。

——韓蘇,本王倒要看看,你怎麽躲這接下來的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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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這冠禮将到,韓蘇心中又興奮又緊張,倒一點也覺不出困來。

無卦一直以丫鬟的身份在他左右伺候,安靜得很是異常。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眉頭就一直鎖着,似是在想什麽問題一般。

“王爺,麻煩您稍微低下頭。”幫他梳頭的嬷嬷一直表情嚴肅、一絲不茍。

“嗯。”韓蘇稍低了頭。

“王爺,請您擡下腳。”宮女開始幫他穿鞋。

“嗯。”

第一次被人這般伺候,韓蘇很不習慣。他想問問無卦為何心事重重,可是身邊太多人,一直找不到機會。

無卦半隐在房柱之後,安靜地看着被衆人圍住的韓蘇,手在袖下不斷掐指暗算。

萬事過眼,留有雲煙,就算十拿,亦無九穩。

今日,絕對懈怠不得。

待一切妥當,梳洗的下人這才紛紛退下。

離吉時還有一會,韓蘇接下來只需在此處等候禮部派人來引即可。

——終于清靜了。

韓蘇轉過腦袋看向無卦。

“無卦。”他開口喚她,可她卻一副完全沒有聽見的樣子,依舊站在柱後,陰影灑在臉上神情難辨。

“無卦?”韓蘇又喚了一遍,無卦這才向他走來。

看到他身着冠禮玄端服,黑底紅邊,寬袖收腰,越發顯得公子翩翩,絕色傾城,無卦心頓了一拍,而後繼續面無表情。

待離韓蘇只一步遠的時候,她直接伸手撫上了韓蘇的袖子,“別動。”

韓蘇愣了下,而後僵僵地坐在那處一動不動。

提起他右手的袖子來來回回仔細檢查了幾遍,最後她的眼睛停在了袖口——鑲邊的地方若影若現藏着一抹銀色。

小心地一點點展開,一根約寸長的繡花針露了出來,而那針頭上星星點點有着些許白色粉末。

果然在這裏。

無卦施施然将那針取了下來随手就丢到窗外。

韓蘇順勢就牽住了無卦收回的手,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一直不上不下的心平靜下來——針在這處,如若不小心碰到定會中了那粉末的毒,而後果自然就是這冠禮無疾而終了。

他的手很涼,握住自己的時候還有點冰,無卦眉頭微皺了一下,而後不聲不響地握緊了他的手,“等下禮部來喚你,你且拖上一刻再和他們一同前去。”

“好。”韓蘇不多問,點頭應下。

“冠禮之時,有你父皇坐鎮,你不用擔心。”

“好。”

“如果有危險的話,記得要往有福之人身邊跑。”

“比如?”

“你父皇,丞相大人。”

“嗯。”

……

這般的危險還不知有多少,真是何其漫長的一日。

“祈王爺,下官特來迎駕。”禮部的人來了。

韓蘇索性在屋內閉目養神起來,也不作答。那門外禮部的人等了一會也不見王爺出來,便又出聲喊了一遍,“王爺,吉時将到,還請移駕。”

依舊無人作答。

那官員有些奇怪,斟酌幾番後小心地再次說道,“王爺,吉時不等人,且恕下官無禮進屋迎駕了。”他試探着推開了屋門,走進之後只見祈王爺坐在那處,安安靜靜地閉眼歇息。

“王爺……”

那官員又要開口說話,卻見韓蘇半睜了眼語氣不虞,“本王昨夜未睡,現下困頓得緊,一刻之後再叫本王。”話畢,他又閉上了眼不再作聲。

禮部官員一時進退兩難,不敢再叫,好在離那吉時還有一會,一刻還是等得起的,那官員便安靜地等在一旁,随同而來的禮部人員也都站在一邊等王爺小憩結束。

有人在心裏暗罵的:昨個夜裏不好好歇息,偏要裝樣子去迎什麽百官,現下困倦了,又拿我們不痛快,真是的。

不過這冠禮,王爺是主角,還是不要觸他的黴頭比較好。禮部都是識大體的人,盡管韓蘇這個王爺是個不受寵的,但好歹是個王爺,不是他們禮部這些普通官員能夠怠慢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刻之後,韓蘇如約醒來随禮部一同去了堂上。

無卦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頭,在進正堂前緩緩隐在了東階那處——她的身份不能上堂。

東階是冠者親屬所在區域,她也算是祈王府的人,現下以婢女的身份站在一邊倒也合情合理。東階離加冠的地方不遠,只有不到五丈的距離,這一點,無卦比較滿意。

到現在,一切都有條不紊。

如若剛才韓蘇早離開一刻,那他們在去正堂的路上會迎面遇上一隊拿着端酒的侍女。而後因某侍女腳下不穩,打翻酒盞潑于韓蘇之身。冠禮重要,履必淨,則韓蘇需回屋更衣。這一來二去時間上要耗掉不少。

吉時若過則自然需另擇一日,禮法不可廢。自然而然就多出了更多的時間給那些需要它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小節,重要的是——那潑出的酒不是一般的事物。

其味能存七日,可引百蟲。

想出這種麻煩、殘忍而又不留痕跡的方法,看來那些人也不是一無是處。

這種麻煩,躲過去是最好的選擇。與其讓別人浪費自己的時間,不如自己晚點離開看準時間現身。

深吸一口氣,她緩了緩心神。

慢慢來,這一日還很長。

作者有話要說: 冠禮還有一章。。。

預告:無卦的第二次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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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不肥~肥不肥~這章雖然分兩次更,但也是很肥對不對~~

扭扭~( ̄▽ ̄)~

☆、無卦為卦

所有人都已落座,吉時到,冠禮正式開始。

國師左非色緩步走上正堂,一如既往地帶着金色面具。

這一點無卦倒是沒有想到——皇家冠禮,他作為正賓帶面具是不是不太好?

但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妥,洛皇也是一臉坦然的樣子。

——看來國師帶面具是皇上允了的。

冠禮之中有三加。

三加——加缁布冠、加皮弁、加爵弁。

缁布冠,去童稚,成人德;皮弁,可從戎;爵弁,允與參祭祀。

三加結束,意成人。

左非色着朱子白衣盛服,執冠加于韓蘇,垂袖輕蕩,身子修長,舉止優雅絕美。

念祝辭文藻,其聲悠長,仿若空靈。

初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再冠。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三加。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冠畢,正賓蘸酒。

佐禮有司遞酒與左非色,他複又轉給韓蘇。

韓蘇恭敬地雙手接過,撒酒于地,是為祭。

左非色在一旁緩緩念出蘸酒禮辭,和着韓蘇平穩的動作,彰顯着古禮的隆重威嚴。

蘸酒畢,左非色代洛皇宣韓蘇表字。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子複’,複生為更,更成得蘇。永受保之,唯其所當。”

子複,從此之後他亦有字了。

韓蘇心中震顫,行禮時幾不能言,“子複敬受。”

無卦長噓一口氣,冠禮既成,韓蘇已蘇,子複成複,這下應該再無事端了吧。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太子韓晟,只見他面色如常,與旁人一般微帶笑顏,眼中并無半點狠意。

可偏是這樣的如常倒讓無卦有些心悸起來——許是韓晟太會僞裝,所以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者……他還有後招?

慢着!

她的卦象只算到了取字結束之時,畢竟這算是冠禮已畢,難道……

想到此處,無卦急急看向臺上——正巧就對上了左非色轉過來的金色面具,露出的兩只眼睛豪不避諱地和她正對相視。她似乎能感受到那雙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一個早已洞悉一切的看客,置身事外地欣賞着她一步步的算計。

逃離國師左非色那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她本能地感覺到了不确定的危險。

單手在袖下飛快掐算,雙眼四處張望。

在哪裏!那讓她不安的危險究竟隐藏在何處!

來之坎坎,無及無終,水中月明,有影無蹤。

此乃極兇之卦。

坎卦為水,這宗廟殿堂,酒水滿布,又是所指何方。

愈急愈亂,無卦心神幾不能穩。

她深吸口氣,緊咬下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阖眼凝神,細細複算。

東西南北,震兌離坎。四面還八方,乾坤巺艮。

既出于水,昭昭而隐,靡有查者,近水樓臺。

……

猛地睜開眼,她直直看向了韓蘇身旁,剛才那個遞酒的有司依舊在那處托杯而立,只是一只手正緩緩伸向腰側似要取物。

哦,終于發現了呢。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微牽了嘴角。

可是,好似有點來不及了呢。這麽近的距離,這奪命針向來都是一擊斃命的呢。

無卦,你說,怎麽辦呢?

來不及多想,無卦提步就往臺上沖去,可卻被侍衛們直接攔了下來,可她一瘦弱女子又怎能敵得過百裏挑一的禁衛軍士。一個踉跄,被推到在地,顧不上許多,她複又站起,立定原地,大聲喚道,“大膽刺客!”她邊喊邊從袖中随意掏出一物狠狠往那有司擲去,那物被高高抛起越過禁衛軍直向臺上飛去,定睛一看分明就是無卦從不離身的那只龜殼。

韓蘇聽到她的聲音,只停了一瞬就趕快站起了身。

而那個行刺的有司被她這麽一喊,微微頓了一下。然下一刻,他就快速從腰側拔出了一個棕色小盒,直直對向了韓蘇。

龜殼砸在了有司一手托着的盤子之上,一陣脆響打亂了臺上臺下所有平靜。三枚銅從龜殼中被甩了出來,在空中劃出悶色的弧線。

砸中了!

然而這份欣喜卻在瞬間煙消雲散……

那有司全然沒有受到影響,無卦眼睜睜看着他依舊穩穩地用拇指按向了盒上的一處凸起,盒子正對着幾步之遙的韓蘇……

不要!!!

無卦的聲音剎時卡在那處,眼前突被一片血色模糊,再也看不清前方景象……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響,攔着她的侍衛紛紛躍向臺上,她跌倒在地,茫然無措。

千算完算,還是抵不過命嗎……

……

韓蘇,我還是救不了你嗎……

……

……

渾渾然,她已不知道臺上是什麽樣子,腦中空白一片地坐在地上,努力睜大眼睛,向周圍看去……眼前依舊是似血的一片紅,沒有半點光亮。鋪天蓋地的只有那地獄焰火、血池般的無望。

看不見了……

逆天有譴,是不是她的報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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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涼,起來吧。”沉沉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一雙微涼纖細的手牽住她緩緩拉了起來,“你果然是個厲害的。”

什麽?他說什麽?

她沒有焦點地轉向聲音的方向,木然地不言不語。

“咦?”手撫上了她的雙眼,“看不見了嗎?”微涼的感覺透過眼皮絲絲沁入,“不怕,過幾日就好了。”

見她一直沒有反應,來者收回了手,輕笑着說道,“看來你還不知道……祈王爺沒事。”說完,來者緩步離開了。

祈王爺沒事。

韓蘇沒事。

……

無卦腦海中仿若突然炸開了光亮,瞬間回神的她,轉身就要往臺的方向跑,而這一下恰恰撲入了一個帶着暖意的懷抱,耳邊傳來那熟悉到讓她顫抖的聲音。

“無卦,謝謝你。”

如木偶般一動不動地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看着眼前的血色,無卦破天荒地緩緩勾起了嘴角。

韓蘇,你沒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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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短命王爺韓蘇竟然平安度過了冠禮。

現下整個洛陽都在熱議這件事情。

那天之後,祈王爺府上的一個侍女出了名。

冠禮上,她大聲提醒王爺有刺客,而後禁衛軍一擁而上就地陣法了那假扮有司的大膽刺客。

國師大人還親自下臺扶起了那名侍女,令人好生羨慕啊。

還有,王爺與那女子的關系好似也不一般,他還當衆感激地抱住了那名女子。

還有啊,那女子就是當年幫禁衛軍抓程海,拯救一茶樓百姓的無卦姑娘!

但現在無卦姑娘好似氣急攻心一下迷了眼,正在休養中。

當然這都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情況……

至于真實的情況是:

韓蘇在聽到無卦喊有刺客的剎那,就想起了無卦曾經囑咐過的話——如果有危險的話,記得要往有福之人身邊跑。

當時離洛皇、丞相都有一定距離,幾無可逃。

千鈞一發之際,韓蘇作出了一個大膽的選擇——跑向國師左非色。

他在賭——這刺客是太子派的,而韓晟是絕對不會傷了左非色的。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那個刺客在瞄準的時候,由于有左非色在,他猶豫了。而正是這星點的猶豫,趕來的禁衛軍才将他制服。

不過,傳聞裏所說的就地正法也不對。那刺客是自盡的,用的就是那棕色小盒裏的奪命針。

可惜的是,這刺客沒有留下一點線索,查無頭緒。

另外,洛皇特意贊揚無卦護主有功,給了賞賜。這些賞賜自然都是實打實的銀子,于是本就有着小金庫的無卦又發了筆小財。

再回過來說。

待韓蘇發現無卦眼睛看不見之後,他急急叫來了禦醫,好在禦醫說只是急火攻心,暫時的。

幾日後的清晨,一覺醒來睜開雙眼,眼前血色褪去,無卦再次見到了光明。

聽到青竹禀報無卦姑娘複明的消息後,韓蘇立馬就趕到了聽雨樓。

此時的無卦正帶着幾分新奇感在院子裏慢慢踱步——這些平日的景色,倒真是在失明幾日後才發覺也是美得很。果然,失去才知其珍貴。

“無卦。”韓蘇大步走了過來,一襲青綠衣衫,發已束冠,整個人朝氣如陽,熠熠生輝。陽光灑在面上,被如玉般的肌膚閃耀,顯得有些晃眼,卻依稀可辨出他那明媚的笑容,一如既往美似仙人。

無卦回看過去,表面清淡非常,心中卻是禁不住歡喜起來——真好,這般的他真好。

待韓蘇慢慢走近,陽光不再肆意模糊他的臉頰,俊美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展在無卦面前。

依舊那是平日裏熟悉的面孔,美則美已,看多了,無卦也漸漸能不被輕易驚豔迷惑。

可這一次,就在看清他面頰的瞬間,她心中的欣喜突然驟停,那句本将脫口而出的“子複”也生生卡住。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顫抖的聲音,腦海裏“嗡——”地炸了開來。

依舊是褐色瞳眸,細直長眉斜插入鬓。

但是那如畫的眉眼中卻生生橫出了一道疤,不偏不倚正正就在兩眉之間,長有半寸,依稀透着初愈的粉紅。

而正是這條疤艮在眉間似不怒自威,斷了所有魅氣,斂了渾身天人之感。

而也正是這條疤,讓無卦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子竟然與他的哥哥韓晟是那般相像。

經過成人之禮,褪去少兒輕稚,洗去曾幾何時的那些慎微擔憂,面前的韓蘇束冠潇灑,亦是天子之後,亦有龍鳳之姿。

畫龍點睛,那條疤正是龍之眼。

而它點出的則是韓蘇的帝王之相!

不可能!不可能!

無卦驚得退後一步,腦中混沌不堪。

已經有一個帝王相,怎會再有一個!一山不容二虎,一國怎能兩君。

“無卦。”韓蘇見她後退,以為是要摔倒,忙伸手來扶。

無卦直接擋開他的手,而後一個箭步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滿是掙紮,嗓音微啞,“你額上的疤……是如何來的?”

韓蘇有些詫異她的表現,聽到她的問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而後微微一笑說道,“這是你那日丢出的銅錢碰巧砸的。”說到這裏韓蘇突然想起了什麽,從袖裏拿出了一樣東西遞與無卦,“銅錢……我只找回了兩枚。”

他的手上正是當日冠禮無卦扔出的那只龜殼。

松開他的衣襟,無卦手有些微顫地拿過了那個龜殼,輕晃之下,裏頭傳來銅錢的脆響,許是因為少了一枚,比以往單薄了不少。

“你……”韓蘇看出她很不對勁,有些擔憂地想要開口詢問,卻被無卦打斷了話語。

“我今日有些倦,就先進去了。你……不要來打攪我。”話畢,她直接轉身走回了樓裏,反手扣上門,一下也沒有回頭。

這……

韓蘇莫名地被關在了門外,前來探視的歡喜心情散得是一幹二淨。

凡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無卦現下就是不願見自己,還特意說讓自己不要打擾她……想想就令人悶氣。

到底是怎麽回事?

韓蘇皺眉看着眼前緊閉的木門,不知覺地擡手摸上了自己額間,“難道,是這個疤有什麽問題?”

無卦的性格他很清楚,不想說的,你怎麽問她都不會說。

如今只能等她“歇”夠了……

韓蘇心中悶出一絲氣來,一甩袖,闊步離開了聽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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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屋內,無卦緊捏着手中的龜殼,心中震顫不已。

那條疤……竟然是我造成的。

難道是我逆天改命亂了這個世道……

兩個帝王相,怎能有兩個帝王相。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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