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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幫左堂主大青将一張暗黃的草紙重重砸向小夢,砸前忘将紙揉成一團,那張紙輕飄飄落在了小夢頭上,像搭了一片破舊的黃布。

小夢朝頭上那張紙瞄了一眼。

尋思着要不要将紙拿下揉成個團交給大青讓她再打一次。

小夢便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大青,見大青板着臉便吓得不敢出聲,卻是跪得越發端正。圓圓的大眼眨巴眨巴,長睫濃密,眼睛水汪汪的,偏是帶着一臉視死如歸。

甚覺場面略帶古怪的尴尬,大青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意,用力将臉板得更厲害了一些,道:“當年你不過四歲,不過是一個被賣進窯.子抵債的小可憐兒,是誰救你出火坑?”

頂着草紙,跪得端正,小夢聲音細細的。“是您。”

“是誰給你飯吃,為将你培養成最一流的殺手而耗費甚多的精力?”

“是您。”

“是誰在你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将你背下山看大夫?”

“是您。”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答?!半年,一次刺殺都沒有完成!這也就罷了,你竟然暈血?一個做殺手的,暈血?!”

小夢的頭埋得越發厲害。

那張黃紙悠悠蕩蕩落了下來,她趕緊抓住,複又頂在頭上,一動也不動,跪得比先前還要端正。又用力板着小臉,一副既然我錯了,那我就任打任罵,只要您能消氣,要殺要剮随你的堅定模樣。

緊握成拳的小手卻發起抖來。

大青見她這分明害怕卻用力裝大膽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終于道:“幫主要見你。此番幫主會給你分派一次任務,做成,你還是我青月幫的人,做不成,你——”

小夢用力握住她的手,大眼睛撲閃撲閃,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啊打轉,幾欲哭出聲來。“小夢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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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努力?”

“就像您曾教誨的那般: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躺下裝死,裝死不行就抱着對方的腿求饒說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滿月的孩子中間還有一個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麽都不會的笨蛋相公要養,若是這般求饒也不行就賭咒發誓只要這輩子給個痛快下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報答他!”

大青沉默,她曾這般教過?

小夢用力點頭:“您說,要随機應變,能屈能伸。”

“你這叫‘随機應變’?!‘能屈能伸’!?”

小夢堅定點頭。

見小夢這般堅定,大青一聲長嘆,便帶她去青月幫的總堂,也是整個山溝中唯一一間蓋着破爛瓦片的小屋子見堂主。

青月幫的堂主是一個中年婦人。名為大月。她面上有三道長長的傷疤。大月本是娼家出身,一次陪客時被喝醉的客人劃傷了臉,客人還摔傷了她兩歲的兒子,便是提刀殺人抱着兒子逃出娼門。

大青與大月出自同家娼門。

妹妹過世後大青便與大月一道逃出那處,離開前放了一把火燒死了幾十口人。依靠美色,兩個女子引誘了幾個江湖賣藝的男人學了武藝。為了生存也曾憑借美色殺人奪財,後漸漸以此為生。

擔心被官府逮捕,她們總是不斷變換地方生活。

擔心年老色衰将來無以為生,大月便收養了不少年輕女孩,傳以武藝,培養為殺手。像她們當初那樣依靠美色殺人奪財。

小夢便是其中之一。

大月最不喜小夢。

總說她除了吃飯睡覺做飯照顧孩子,別的什麽都不會。生了一副好相貌卻不知該如何運用,連勾引男人都不會,廢物一個!

“但本幫主宅心仁厚,倒也願給廢物一點兒機會。”大月撫摸着懷中前幾天被兒子撿回來的黃褐色小狗,泠聲道。

原本在大月面前瑟瑟發抖,想着如何要如何求饒的小夢仰起頭,大眼睛眨巴眨巴,渴望于其中潛藏。

大月拿出此次的刺殺令交給小夢。

小夢盯着刺殺令看了許久,這次殺的人名字很是複雜,她只能念出自己會的那幾個小字。

“七口天目青?”

大青:“什麽七口天目青?!那三個字念‘虞夏青’!你不認識字嗎?”

小夢瑟縮成一團。

很是委屈。

大月一直說女子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學得太多男人不會喜歡。

青月幫女孩子不少,其中卻只有小夢不僅會寫自己的名字還額外認識七八十個字,平日總被大家誇贊聰慧過人,是青月幫的小秀才。

怎麽今卻被大青罵了?

都怪這個“七口天”!

還未搞明白這個“虞夏青”是誰,小夢就對此人生出一分嫌棄來。

刺殺令上還寫了不少字,小夢認不得幾個,大青接過輕聲念起來。“虞夏青,雁渡關右翼将軍。十六歲那年便随皇後出征雁渡,戰功赫赫,被稱作鬼面少将軍。”

念到“雁渡”時,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眼角朝大月睨了一眼,見大月氣定神閑,才蒼白着面容繼續往後看,越看,面色白得越厲害。

見大青欲言,大月便趕走小夢,只讓她收拾東西,支十兩銀子,而後出發前去雁渡關。

小夢乖乖離開,臨走前對粉拳緊握,對大青用力點了一下頭。她希望大青知道,她不害怕,此番她一定能行!

大青卻越是不安,待小夢走遠才怒向前,對大月道:“那虞夏青可是雁渡關的右翼将軍!當年皇後親征從燕國人手中奪回雁渡,那虞夏青手握□□沖在最前,每場戰役都斬殺百餘人,成了令燕國人聞風喪膽的鬼面少将軍!立下赫赫功勞!那時他不過十六歲!而今又過了七年!小夢如何殺得了他!”

大月輕描淡寫道:“不還有美色?”

“美色?虞家是皇親國戚,權勢滔天,虞夏青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小夢不過算是中人之姿,怎能入他的眼?!”大青怒吼罷,跺腳,咬牙道:“我去!”

大月摸着懷中小狗的毛,嗤笑小夢殺不了虞夏青,難道大青就殺得了?

“收了錢自然得辦事。那虞夏青終究是殺不了的。一個暈血的廢物怕是連他周邊分毫都接近不得。讓那個暈血的廢物去做,死了人,雇主也不能責備我等收了錢不做事,沒了這個廢物,我青月幫還能減少一張吃飯的嘴。”

大青越發急得眼中都包上了水霧:“小夢雖說不會殺人,別的事卻做得很好,犯不着——”

“誰讓你當年撿她回來?你妹妹死了,你便帶了一個小女孩回來給自己當妹妹。我說她長得嬌俏可人,若是賣身還能幫我青月幫多賺幾個錢,你卻舍不得。”

“若是那樣,我當年何必贖她出來。”

“不過是陪男人睡覺,當年你做過,我也做過,憑什麽她做不得?你帶她回來到底不過是為了忏悔。”大月丢掉懷中的小狗,神情中滿是嗤笑:“難道你要我告訴那個廢物,你妹妹是怎麽死的?你說,若她知曉了實情,又會如何看你?”

大青頭越埋越低,最終只是重重磕頭,不敢再違逆。

大青去後院找小夢。

青月幫最近收養的五個小女孩正拿着小刀用力刺向捆好的稻草人。

小夢蹲在月輝的面前,給月輝她今天清晨編的草蚱蜢。

月輝是大月的兒子,大月再窮也不會短了兒子的吃食,月輝養得白白胖胖,甚像十五的月亮。

他與小夢同歲,兩歲時被大月的客人摔傷了腦子。雖已十七歲卻仿若三歲孩童,平日都是小夢在照顧他。

大青本以為大月會将小夢嫁給月輝。

卻不想大月分外嫌棄小夢,總說一個廢物如何配得上她的寶貝兒子?!一個廢物将來如何養得了她的兒子?!何況小夢自幼就沒怎麽吃飽過,身材消瘦,怎麽看都是沒辦法給她生孫子的。

小夢一直都知道大月的想法。

她卻也不生氣。

十三年,大月每天都罵她是廢物。她別的地方做得再好大月也稱呼她為廢物。

有些話,聽得多了,便覺是事實。

大青怔怔看着小夢。

小夢将編好的十幾個草蚱蜢一道塞給月輝。“小輝,我要出門一段時間,可能能回來,可能回不來了。你在家裏要好好聽話,乖乖吃飯。”

“小夢,不走。”

“不行,要走的,小夢不走誰給小輝賺錢買糖?”

大青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見小夢就要轉身,慌忙拭去,依舊板着臉。

小夢見大青板着臉,心道她還在生氣,便不敢多言。只是輕輕扯扯大青的衣角。細聲細氣:“小夢此番一定完成任務!”

大青本想說做不到也就罷了,但忌憚大月,便只對小夢道:“小夢,除了你自己悟出的求生辦法,還有一招。你一定要記好了!”

小夢眼中都放出光來。

“使點小招——比如下毒,紮刀子,挖陷阱什麽的欺負那些人,借此告訴他們你很兇,千萬別招惹你!”在大青看來,這或許是唯一能保護小夢的辦法。

小夢自然用力點頭,她記住了,告訴那各想要傷害自己的人——她很兇!

換好男裝,背上書箱。小夢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出青月幫。

第一步走得鬥志昂揚。

第二步走得小心翼翼。

第三步走得戰戰兢兢。

第四步——她只想回去。

小夢也咬牙不敢轉身,她知曉大青定會站在她身後看着她,這半年每一次她出門執行任務時大青都這般站在她身後看着她。

想到每每見她無用的模樣都又氣又恨卻又依舊對她百般憐愛的大青的面容,小夢握緊粉拳,堅定腳步大步向前。

她不希望大青再度失望。

即便這十三年,大月一直叫她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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