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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夢走得很慢,普通人走到雁渡需要一月,大青走到雁渡需要半月,她卻走了兩月都還未到。

因盤纏不夠。

大月本說給她十兩銀子,給了錢卻又後悔,小夢此行有去無回,為何給将死之人那麽多錢,自己便追了上去,十兩銀子變成了五十個錢。

小夢乖乖接受。

大月又說若是盤纏不夠尋個有錢男人賣一夜就夠了。女人怎麽都是不缺錢用的。

小夢不願意。

只因大青說,女孩子要自重。

小夢聽大青的話。

她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入娼家,雖被大青買了出來,但大青本也是賤籍,她自然也是賤籍。

依照大吳律令,大吳人皆有一張證明自己身份的戶籍文印。上會寫清人的姓名、住所。

更會标注是貴籍、良籍、商籍、奴籍還是賤籍。

賤籍之人若是擅自離開戶籍之處去了別處,不可打尖投宿,若是被發現還會被送交官府。

小夢是賤籍且離開了原鄉,自然無法住店,也不能在店中打尖。

她一路走一路賣藝。

怕被官府盯上,從來不敢多掙。

餓了至多能在街頭買幾個摻雜了野菜的饅頭。困了只能在野外湊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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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一直穿着男裝,滿面塵土,渾身污垢,卻依舊得防備着壞人。也得防備着官府。最窮時身上連買半個野菜饅頭的錢都沒有。

一路風餐露宿,草鞋磨破了七八雙,小夢便一路走一路編。

終究是個女孩子。獨身一人不敢下河洗澡,身上早已惡臭。

衣衫破破爛爛,有些地方甚至爛得只剩布條,露出一點兒滿是污垢的皮膚。

小夢終是見到了雁渡關的界碑。

遠遠便看見有身着黑色軍服的軍士巡邏。軍士的後背上是大大的“七口天”。大青說那個字應該被念為“魚”。

【亂入下:這是“魚”和那個“七口天”都是眼下根本算是文盲的女主的角度哈~】

背上有“魚”字的軍士手執兵器,對來往人員仔細盤查,比小夢還高的木質圍欄綿延數裏,軍士的身影在圍欄後影影倬倬。

小夢是賤籍。平日路過小村小鎮都分外小心,見此陣勢自然不敢貿然前往。

她尋思着雁渡關綿延好幾百裏,怎麽都能尋到一處看守不當之地。卻不想越走,看守越是嚴密,半月後,她終于尋到一處,卻已到了雁渡關的千裏山川。

此處軍士很多,但山川廣闊,小夢倒也尋到了機會上山。

雁渡山川山勢陡峭,層林密布。走進山林處處陰森可怖,即便是正午,陽光落在地上也只剩點點光斑。

盛夏時節,山路濕滑。小夢背着書箱一路走一路滑。偶爾見到軍士身影,為躲避追捕便藏入灌木叢。她身形瘦小,鑽入密林灌木很難被發現。

一時倒也無事。

而今這個時節,吃也不愁。

密林深處的樹腳下可尋覓各種蘑菇,也有各種野菜,她書箱中背着銅制的小鍋。自幼與大月、大青四處躲避官府,常年在山中生活,小夢自能分辨哪些可以食用。

尋個幹燥處,燒起一堆小火,她只需要烤幾個蘑菇,煮一把野菜就能保證自己不餓着。她暈血,自然不敢抓捕小獸剝皮食肉。

頭五日,小夢倒也過得輕松愉快。

半月後,她漸漸慌了神。

雁渡群山與她和大青過去生活的地方全然不同。過去的那些識路方式此刻竟是全然排不上用場。

她迷了路。

餓不死,卻也走不出去,小夢越發慌亂無措,夜間山林中常有狼嚎,她很是害怕,只能爬去樹上過夜。樹上處處毒蟲,長蛇,身上、面上到處都是被咬出的紅腫。

日子越是難過。

她越是想念大青。

腳漸漸綿軟無力。

又過了幾日,饑腸辘辘的小夢終于在山林中見到了一些火光。她以為是獵戶,靠近才發現一個年輕男子坐在火堆旁。

男子身着朱色錦緞,黑色長發甚是随意披散在身上,身側趴着一只黑色的小狼,聽有動靜小狼匍匐在地,發出嗚嗚的警告聲。男子安撫下小狼,又見她孤單一人,滿臉被毒蟲咬出的紅包,處處脫皮,瘦皮包骨頭,衣衫破爛,招了招手。

男子眼角、眉梢皆是慵懶,微微張口,正欲說話,眼珠卻又一轉,笑道:“小兄弟,過來坐。”

聽男子稱自己為小兄弟,又記起自己而今穿着男裝,小夢漸松了一口氣。

又見那年輕男子即便不言不語眉眼中也似若帶着淺淺的笑意,溫柔得像是盛夏掠過的一縷涼風,與那些兇神惡煞的人截然不同,小夢滿心的不安也漸漸淡了。心道這般溫柔的人自然不會是壞人。

她便在火堆旁坐下。進山林後她擔憂被發現便一直不敢燒火取暖,今夜終于得到了一絲暖意,很是舒服。

目光也不自主落在烤雞上,咽了口唾沫,又趕緊将目光移開。大青不止一度告訴她,旁人的東西,不給你,你就不能亂拿。

小肚子卻不争氣,咕嚕嚕鬧得厲害。

年輕男子瞄了她一眼,笑意微淺,扯下香氣四溢的烤雞的腿遞給她。

大青說,女孩子出門在外不要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但小夢想,她現在是男人。大青沒有說男人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何況這年輕男子笑容溫柔,一看就是好人。

便接過,小夢小心咬了一口。

她上一次吃肉還是一年前。自是毫無吃相,幾口将雞腿囫囵下肚,眼巴巴看着火堆上的烤雞,卻知曉自己不應該要求太多。

大青說,沒人有義務将自己的東西分給你。

小夢小心翼翼從書箱拿出一個用木頭雕刻的小兔子交給男子。

“這是謝禮。”

男子微笑接過。

又扯下剩下的雞翅雞腿雞腹上的肉遞給小夢。“在下還有別的食物,小兄弟吃飽。別客氣。”

小心接過,小夢臉頰有些紅:“你獵到的?”

“買的。近幾日禁獵。”男子輕聲道。

“不打獵,你又在此做何事?”

男子微微一頓,卻笑問:“小兄弟在此處作甚?”

“殺人。”

“嗯?”男子眉梢一揚。

小夢心道不好,她又犯了老毛病,之前每次出任務她都管不住嘴,每次都很快被人發現。

男子卻氣定神閑。“原是同行。”

小夢徹底松了一口氣。

男子又問她要殺誰。

“七口天。”

“嗯?那是誰?”

“雁渡關的左翼将軍,虞夏青。”

啃着雞腿,小夢直言相告。見男子聽聞此話咳得甚是厲害,一臉擔憂,難道不僅是同行,連殺人都要殺同一個?

仰頭,男子輕笑:“說來,在下也姓虞。”

小夢吓得當即起身握緊手中的小刀。

難道街頭說話人口中常講的近幾年風頭最盛的話本家“落衣衫”話本中常見的“你要殺的就是你眼前這個男人”的場景竟是被她遇見了?!

虞姓男人見她不安,趕緊擺手道在雁渡“虞”可是大姓!虞家軍,虞家軍,自然軍隊中所有人都姓虞。他一個外人,姓虞也屬正常。

小夢這才放下心來。

坐在原地繼續啃雞腿。“那我可稱呼你為大魚嗎?我叫小夢。”

“無妨,小兄弟随意即可。可小兄弟為何這般稱呼在下?”

“我們那兒的人都這般稱呼對方。年長的就叫大什麽,年幼的就叫小什麽。”

“小夢。原來如此。小兄弟姓什麽?”男子唇角揚起,甚是好看。

小夢咬着一塊雞腿肉,一時竟是看愣了。面上一熱,心中有些發慌,過去雖曾接任務出門殺人,卻每一次都連要啥的人的樣子都沒有看見就被發現。

她頭一次與青月幫之外的人這般接觸。

“無姓。就叫小夢。”心中慌亂,說話更是細聲細氣。

“小夢。”

男子喃喃念道,依舊輕笑着,眼神溫柔,宛若春水。

小夢稱呼男子為“大魚”。

男子身邊那條小狼的名叫風夜。男子說風夜是他從瀕臨死亡的母狼身邊撿回來的。而今不過兩個月大。但若是好生培養,看家護院,上陣殺敵都不在話下。

“上陣殺敵?是接殺手令的意思嗎?”

男子未答,只問小夢殺過幾個人。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那你的幫主竟然還讓你去刺殺雁渡的将軍?”

眨了眨眼,小夢微微抿唇。“只要小夢去了,就算小夢死了,也算做了任務。幫裏也能拿到錢。”

有些事,她懂。

男子略是驚愕。

小夢垂首,不安地搓着衣角。

衣衫太舊,搓了兩下便壞了。小夢瞪着多出來的那個口子,趕緊撫平。

“原來如此,小兄弟,即是同行,可願同路。在下也要去雁渡。”

身邊有個人終究是好的。

雖說終究是女孩,與男子同路不甚方便,但至少這男人識路,可以帶她走出雁渡群山。況且小夢知曉自己而今又髒又臭,男人在想大青說得那般不堪,也決然看不上她這樣的。

次日啓程。

小夢的草鞋壞了,書箱的帶子也斷了,她抱着書箱緊跟在男子身後,風夜在她身邊蹦蹦跳跳。

小夢本想若是半月還走不出,男子帶的食物吃光後她便又可以撿蘑菇來吃。

大青說,做人,不能只想着占便宜。

男子照顧她,她要有所回饋。

卻不料夕陽方起,男子便帶她走出了雁渡群山。

眼前卻是肅然的練兵場,正逢午後的操練,場上滿是軍士。

小狼風夜見練兵場上熱鬧,撒開小腳跑了過去與兩條小狗追逐打鬧起來。

練兵場上,一個面容清隽的親兵看見他二人,慌忙跑來,對男子叩首道:“将軍,您回來了。”

小夢抱着書箱朝後退了兩步,轉身欲逃,披堅執銳的軍士卻圍聚而來,嗅到她身上的味道,眉頭狠狠擰成團又快速舒展開。身姿端正,神情肅穆,攔住她的去路。

小夢臊紅臉。看着被自己稱呼了一路的被叫做大魚的男子,惴惴不安。

男子指了指緊緊跟在他身後,抱着書箱瞠目結舌的小夢,唇上依舊在笑,就連責備的語氣都帶上了淺淡的笑因。

“雁渡山中的入侵者被本将軍抓回來了。不過一個小丫頭,你們一群大男人竟然抓不住?!沒用。還得本将軍親自出馬!”

卻又轉臉向一旁的面容清隽的親兵。“羅一三,把她帶下去,洗幹淨,關起來。”

親兵羅一三板着臉得令。

小夢見軍士圍聚而來,徹底慌了,抱緊破破爛爛的書箱,話音中帶着哭腔。

“大魚,你……”

“在下便是姑娘口中的七口天。”男子靠近小夢,鼻尖幾乎相觸,他的雙目笑成兩道迷人的彎。“雁渡關的左翼将軍,虞夏青。”

小夢吓得抱緊書箱,滿腹話欲出口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

話本家落衣衫故事中的場景竟然真被她遇見了?!

虞夏青距離她很近,身上有淺淺的汗味。她身上卻臭得可怕,小夢深埋着頭,将書箱抱得越發緊了。

記起大青的話,小夢擡起頭,瞪大眼,抱着書箱的手瑟瑟發抖,眼神飄忽不定,聲音微微打顫,卻道:“你別欺負我!我、我、我超兇的!”

虞夏青越發笑容燦爛。“好,在下知道了。”

親兵羅一三看看虞夏青,又瞅瞅小夢,一臉恍然大悟。原本板着的臉松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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