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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一三帶走小夢,她随身的書箱便被虞夏青沒收,說是書箱,裏面卻沒有一本書,沒有一文錢,也沒有一件衣衫。除去一個小銅鍋,剩下的不過草編的蚱蜢和一些木刻的小貓小兔。
虞夏青正準備将書箱中的一切都丢入火重,一只小手卻扯了扯他的衣角。原是一個四五歲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懷中抱着小狼風夜,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小玩意兒。
“原來是藍媚小妹妹。喜歡哥哥送你的風夜嗎?”
“喜歡,謝謝将軍叔叔。”
“叫哥哥。”
“好的,将軍叔叔。”
虞夏青扶額,見藍媚撇着嘴眼淚汪汪,便将書箱交給緊跟在藍媚身後的老媽子,叮囑千萬得先洗幹淨,上面一定有不少跳蚤。藍媚這種嬌生慣養出來的女孩若是被跳蚤咬了一口,怕是會哭上一整天。
老媽子得令離開。
虞夏青回營房處理公務,腦中卻忽然出現小夢的身影。在優渥生活中養大的女孩,眼神自然清澈。在困苦中長大的女孩,不少眼神污濁。
偏是這個小夢,眼神幹淨又純粹。
分明又髒又臭,像是從泔水中撈出來的。
窮得衣衫上沒有一塊好布,補丁疊着補丁。說衣衫褴褛都侮辱了“衣衫褴褛”。說她是乞丐,乞丐都會抗議世間沒有這麽髒的乞丐。
太髒,看不出相貌,八成長得奇醜。
相貌略好一些的女子,有幾個願意受這種苦的?
淪落到如此,偏是小夢的一雙眼睛,分明瞳色黑得像是夜,卻又亮得宛若星辰。
虞夏青還是頭一遭遇見這樣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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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夢既然是殺手,該進監牢進監牢,該改過自新就得改過自新,他總不能徇私枉法。
關幾日,放出來改過自新。雖說看起來傻乎乎的,但小夢總歸是在殺手營訓練過的,怎麽都比一般女子強悍不少。
虞夏青一路尋思,不覺到了房門口。
推門而入。
屋中是千蘿香的味道。他不甚喜歡,但當今皇上,他的小姑父卻很喜歡,上一回來雁渡送了不少給他。
這千蘿香自然又是羅一三點的。
照舊沐浴。
散發,虞夏青渾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色長單衣,白色腰帶随意捆了一下。手握落衣衫的新作《看門人與大小姐二三事》,優哉游哉上床。
平日素來如此。
今日才爬上床榻,長腿卻碰到了一個雖說算不上光滑細致卻暖融融的身子。
虞夏青倒也不驚愕。
他對自己的認知向來準确。
虞家是皇親國戚,又是社稷重臣。他年幼時便深得帝後喜歡,私下總稱呼當今皇帝為小姑父,稱呼皇後為小姑姑。
長大後他以文狀元入仕,卻憑軍功升為雁渡左翼将軍。
年少成名,家財萬貫,相貌身姿都是極好。
自然是豪門望族心中不錯的女婿人選,閨閣小姐心中的良配。說親的人五六年前就踏破了門檻。沒有一戶人家的小姐不是身家清白、貌美如花,賢娘淑德。不是身份高貴就是家財萬貫。
他卻都不喜。
看了太多女子,只覺大同小異。
年幼時家中老者曾逗弄着問他将來要娶什麽模樣的女子,他說喜歡小姑姑那樣的。可皇後娘娘的風姿又豈是一般女子能比?
一來二去,媒人說破嘴,家人煩透心,他依舊尋不到那個能讓心微微一動的女子。
大戶人家如此,小戶人家的女兒更是不配進他虞家的門。
倒也曾有心思深重女子混入宅院、只穿件亵衣躺在他床上求□□愉以便混一個陪房丫頭。
讓虞夏青甚是煩惱。
雖說虞夏青也令手下嚴防死守,但卻總有想要攀高枝的女子賄賂他身邊的人喬裝成丫鬟小厮混進來,一來二去,煩了,怒了,虞夏青的身邊只剩下羅一三這一個親兵。
虞夏青本以為之後便不再有事。
卻不想又來了?!
而對此種事,虞夏青素來也只有一個應對方式。
“滾!”
若是平日這般說,被褥中的嬌人便會露出媚眼,嬌嗔着求饒。屆時從床榻沖拖出來,丢出去便可。
今日卻是古怪。
床上那人縮在被褥中瑟瑟發抖,隐約聽得見抽泣聲。
虞夏青心生怒意,藏入他床鋪也就罷了,竟然還玩這種戲碼?難道還要控訴他一個逼良為娼不成。
怒由心生,便一把扯下被褥:“滾!”
“哇——”一聲嚎哭。
虞夏青一怔,垂首一看,被洗得幹幹淨淨的小夢不着片縷。躺在他身畔縮成小小的一團。面上因為常年暴露在陽光下黑得厲害,身上的皮膚卻算是雪白。身上有淺淺的傷痕,蟲豸爬過留下的紅色暗瘡也還未消散。
先前她髒得厲害,虞夏青只覺她目光清澈,而今才發現她竟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眼中卻無媚态,只是戰戰兢兢,更覺楚楚可憐。
想到此處,虞夏青心裏一怔,他在想何事?
而今重要的是這個?
怒從心起,能将小夢送上他床榻的唯有一人,便是怒喝道:“羅一三!”
“将軍,小人在此!”羅一三抱着一本書從牆角溜了出來,踏腳進屋。
虞夏青趕緊扯被褥将小夢蓋上。
見小夢還在床上,羅一三擠眉弄眼。“将軍,可滿意?!”
一雙眼睛笑成兩道好看的弧,虞夏青笑問:“本将軍不記得讓你做此種事。”
“爺,別否認,您的心思小人都懂,畢竟小人寫的話本上都是這般寫的。”
羅一三當即從懷中摸出一本嶄新書。書名《江洋大盜和禍國小姐的二三事》,著者“落衣衫”。
“在小人的新作中,江洋大盜與禍國小姐第一次見面就将她睡了,說的正是‘洗幹淨,關起來’。”
虞夏青笑容越發溫柔美麗。
見他笑意璀璨,羅一三狠狠一顫,抱着書就想溜,卻被虞夏青扯着領子拖了回來。
他指着小夢讓羅一三給她找一身衣衫,而後再關進大牢。
“爺,您就不怕被人說三道四?”
“……說什麽?”
“爺,您想,整個雁渡都知曉是您主動将小夢姑娘帶回了家,丢上了床,還是——那種模樣。”
“為何整個雁渡都知道此事?”
“自然小人說的啊!畢竟爺您之前說的話與小人新作《江洋大盜和禍國小姐的二三事》中的情節全然相同。”
見虞夏青面色有異,怒氣隐約在其中,羅一三趕緊改口道。
“何況,您已經進了屋子,小夢姑娘終究是個姑娘。這般模樣進了男人的屋子必然名節不保。小人的上一本作品《浪蕩公子與他放在心間上的小倌》中便有這般情節,小倌以‘同為男子’為由拒絕公子,公子便将他綁走,讓其名節有失,容不得他不依。”
見虞夏青收斂了火氣,笑意璀璨,羅一三吓得雙腿一個勁發起抖來。結結巴巴道:
“您若是将小夢姑娘關進大牢,旁人腦中便會生出兩種想法,其一,爺您開了苞,而後丢給獄卒享受,您混蛋;其二,才這麽點兒時間就丢出來,旁人會說您——不行。”
“把她給我丢進大牢,男女犯人分開關押如何會有你口中那種龌龊事!”
羅一三一臉義憤填膺,說将軍你怎麽可以這般!眼中卻滿是光,口中喃喃道自己一定要大書特書,寫一段“好色将軍貪戀少女身體卻又不負責任自己嘗了味道就将其丢入大牢任由他人作踐卻不想自己早已深深愛上她”的曠世虐戀出來。
虞夏青:“……罷了,留下。”
羅一三自幼跟在虞夏青身邊,虞夏青不會輕易責罰他。此等小事,忍了便好。
何況羅一三就是三年寫出十二本小話本,話本中的男女、男男、女女都從話本第一頁做到話本最後一頁,姿勢、地點永遠不重複的各種被士大夫批評到底的小話本的話本家“落衣衫”。是整個軍中最受歡迎的話本家。
軍心要定。
虞夏青也不想成為話本的男角。
何況羅一三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而今再将小夢關押進大牢,顯得他虞夏青吃幹抹淨就不認人。
只是這女子的名節,便是莫名其妙毀于同樣莫名其妙的他的手中了。
始作俑者,羅一三。
虞夏青便将羅一三提至院中,板臉質問起緣由。
“小人見您對她格外不同。”
“你可知她是何人?”
“殺手?”
虞夏青冷笑道:“一個暈血的殺手。”暈血的事是昨夜他與小夢閑談時小夢自己說的。“見到路上被撕咬的野獸的屍體就會吓得一蹦三丈。我一路套出她的話,其實那個所謂的殺手團體只有十幾個靠美色惑人、取人性命的女人,連普通山賊都不如——什麽樣的人,才會蠢到派出這樣的殺手來取我虞夏青的命!”
“難道是想要□□?”
“憑她?”
“她的确醜,但萬一将軍您眼‘瞎’呢?”
“蹲馬步。一炷香。”
凄凄慘慘點香,蹲馬步,羅一三片許後便滿頭大汗。
虞夏青說起他的揣測:小夢不過是個轉移注意力的靶子,真正的殺手藏在小夢身後,等候時機伏擊于他。
“将軍欲如何做?”
“我本打算關她幾日做懲戒,而後放在身邊做點雜活引蛇出洞。”目光朝羅一三那方微微一瞄。
羅一三趕緊埋首,很快便哀聲載道。
“被你這樣一鬧計劃自然亂了。既然壞了她名節,本将軍便不可随意對她。”
“這姑娘娼家出身,即是娼家,何來名節?”
“娼家女子便不能出淤泥而不染?”
“将軍您果真對她心有歹意!”
“兩炷香。”
悻悻然住口,羅一三又道:“既然娼家女子也可出淤泥而不染,将軍也可娶了她……”
“胡言亂語。身份有別。”
“您這番話豈不是無聊的自相矛盾?小人上一次寫的話本……”
“清白是清白,身份是身份。兩者不同。三炷香。”
見羅一三緊閉着嘴不再出聲,虞夏青才緩步進門。
近日無戰事,他偏又是個閑不下來的,否則也不會聽聞雁渡有入侵者便親力親為将小夢抓了回來。卻不想被滿腦子話本的羅一三弄成這種境況。
而今不能将小夢趕走,毀她清譽。
也不能将小夢收房,毀自己名聲。
進退兩難。
想到小夢看向自己那怯生生的目光時,又覺有趣。
忽然生出想要逗逗她的念頭,虞夏青便回房間。穿戴整齊後才坐在床畔,小心拉開一點被褥,只露出小夢的眼睛。道:“事已至此,你準備如何?”
小夢安靜片許,倏地縮進被褥深處,被褥外只看得見一點因長期吃不飽而略有些幹枯泛黃的頭發。
又怯生生露出那漂亮的桃花眼,說話的聲音比以前還是細了幾分:“大青說,女孩子被男人看了身子,就是他的人了。”
虞夏青大窘。偏是小夢眼中毫無任何不小心攀上高枝的欣喜,只有委屈。
頭一遭,竟然心生怒意:“難道跟了我虞夏青還委屈了你不成?”
“大、大青說,女孩子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又不喜歡你。”
莫名火大,虞夏青嘲弄道:“可我已經看過你的身子。”
小夢哇一聲哭了出來。
虞夏青瞠目結舌。
小夢來殺他自然知曉他是什麽身份。身份低微的女子無一不以跟了虞家的男子為榮,那女子的家人也無一不得意洋洋将此事宣揚出去。
一個出生娼門的殺手,知道要跟他,竟然哭了?緣由卻是嫁給了他便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虞夏青唇上噙着一抹笑意,聲音也溫柔了幾許,淺笑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無用。我本無此意,是屬下會錯意,以至唐突了小夢姑娘,在下深表歉意。清者自清,小夢姑娘也不用擔心。你暫時呆在我身邊,若有了心上人,本将軍便找穩婆為你驗身,以證清白無失,可好?”
小夢顫顫地從被窩中探出頭來。聲音軟軟細細:“當真?”
“本将軍素來一言九鼎。”
“可我是來殺你的。”
“你也可以試試,若是殺得了本将軍,也算是功勞一件。”
“不、不能殺你。”
“為何?”
“大青說,即便是做殺手的也不可謀殺親夫。”
“親夫?小夢姑娘改主意了?”
“沒有……”
“甚好,我也無此意。”話音落,虞夏青見小夢眼中有了光。分明是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神情卻總是怯生生的,看他的時候像一只誤入狼窩的小白兔。
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有的俯首低眉,唯唯諾諾;有的時刻媚眼如絲,想要爬上主子的床一改身份;還有的渾渾噩噩過完一生。
眼前這個卻有着一雙清澈的眼,出身殺手、出身娼門,眼中卻滿是純真。似乎被人保護得很好。
“為何要做殺手?”
“……不知道。”
“殺過人?”
“我、我、暈血……”
虞夏青啞然失笑。
小夢紅着臉用被子将自己埋起來。
起身找管家要了幾身适合小夢穿的丫鬟的衣裳,輕放在小夢床頭,虞夏青笑道:“本将軍去隔壁書房睡,不打擾姑娘了。”
出門,提着蹲馬步蹲得幾乎昏厥的羅一三的後頸,虞夏青緩步離開。
“讓這位姑娘留在我身邊。若本将軍推測無誤,那些人遲早會露面,屆時,一網打盡。”
“将軍您真是心狠手辣。”
“多謝贊譽。”
“那若那群殺手無意殺了那個小殺手——”
“在本将軍身邊,本将軍自會保證她性命無虞。”
“也對。畢竟爺您可被稱作鬼面少将軍。”
虞夏青眉梢一揚,笑容中帶着滿滿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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