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尋思過今日自己之過後,小夢又花了許多時間翻出書中的那個“惷”字,并與“蠢”仔細比對,托着腮敏思苦想為何罵笨蛋的字裏會有“春天”,也會有“心”。為何分明一個是“心”,一個是兩只“蟲”卻又是同一個字。

她不懂。

本欲問羅一三,他卻在房門外挂上了“寫話本中,切勿打擾。”的小木板。

萬事只能靠自己。

仰頭看天,繁星璀璨。

她年幼時特別喜歡數星星,每次大青都會陪着她一道數。那個時候她什麽都沒有,卻不覺得寂寞,也不覺得痛苦。

她知道小孩子喜歡什麽,渴望什麽。在青月幫時便也這般對待年幼的孩子。或許,這幾個孩子也是如此。

一只手從後面伸出捂住了小夢的眼睛。

小夢卻不驚慌,這畢竟是将軍府。

“将軍,你回來了?”

她嗅到了虞夏青身上的味道。

果然是虞夏青。他身上的铠甲還未脫下,面上有淡淡的疲憊,手中提着一個燈籠。

才回來,他便來看她。

“夢兒,今日如何?”

“極好。”

“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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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夢用力點頭。

“我怎麽聽守城将士說,今日分外熱鬧?”

小夢面上一熱,深埋着頭,手扯着衣角。“我只是——”

“我懂。”

小夢擡起頭,虞夏青舉起手中的燈籠,燈籠中的燭火照着他的眼眸,溫柔又沉靜,一如往昔。

“夢兒,讓我看看那兩個字。”

小夢回屋,在紙上寫下那兩個字。

虞夏青看過,笑言楓弱紅那番話說得對,也說得不對。

“‘蠢’本指蟲蛇在春日醒來。‘惷’指春日三月植物瘋長。都有萬物複蘇之意。”

“那便是同一個字?”

“人們平素用‘蠢’字。心‘蠢蠢欲動’。”虞夏青用手指勾起小夢的一根手指,勾至唇角輕輕一吻。“故而,也是‘春心萌動’。”

小夢的心惡狠狠跳了好幾下。

眼眸低垂,不敢看他。

“我着實可憐,走了好幾日,夢兒卻不想我?也不肯看我?”

“你,你一個做将軍的,這麽、這麽……”

“如何?”他再度勾住她的一根手指放在唇下,淺淺吻了一下。

“不、不合禮法……”

“禮法?夢兒也要和我講禮法了。夢兒之前不是說自己身份低微?我要如何都行?”

那夜醉後說的胡話,他竟然記得?

小夢的頭埋得越發深了。“你,都是你的錯,你說那個年紀的孩子背不了《千字文》。”

“一般孩子。我本以為楓弱紅是不屑來這種地方的。”

虞夏青莞爾,道楓弱紅可不是一般孩子。

那孩子四歲那年便将《千字文》記得清清楚楚。而今更是背下來不少九歲以上的孩子才能記下的文章。夫子們都說他是神童。楓輕色與他娘本不打算讓楓弱紅來青園,楓弱紅的奶奶說小孩子就應該和小孩子一道玩兒,而不是成日在家中聽夫子念書。

小夢問起岳弑月。

“我不回來都不知曉岳将軍還有一個兒子。這名字着實大氣。‘弑月’,屠戮月光。”

“沒、沒成親的……若我這般,大青會罵死我的。”

“喔——夢兒要成親?”

小夢用力點頭,恍然回過神,面上臊得厲害,口上結結巴巴。

虞夏青覺得有趣,笑容更是溫煦。他瞄見小夢放在桌上的紙,拿起看了眼,唇角的笑再也抑制不住。

“切記不懂裝懂?看來夢兒今日學了不少。”

小夢微微埋首:“你讓我做,我定為你做好。”

她本以為虞夏青聽見這樣的話會開心。

卻不想虞夏青面上的笑意瞬間收斂,板着她的肩膀,用少有的嚴肅口氣對小夢道:“夢兒,事是我讓你做的。可你做事卻是為了你自己,而不為我。”

小夢似懂非懂。

“夢兒,不懂倒也無所謂。待你懂了這個道理,便也懂了為何我執意抗擊燕國。說來,為何夢兒不由着他們鬧去?待我回來再處置?”

小夢直視他的眼,許久,聲音細細的。“你很忙。”那個在心中盤旋多日的問題終于問出口:“為何你這般放心将此事交給我。”

最初她認為不過是管個小孩子。以前在青月幫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卻不想這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麻煩,家中爹娘位高權重,出門前呼後擁。

小孩子一個比一個聰明。愛動腦、愛動手、愛打架、愛吵嘴,年紀小,說話卻一套一套的。

“今日,我将事情處理了,你才來。”說話語氣中有了淺淺怨氣。

“不過因為我知曉你能行。”

“為何?”

他側頭淺笑,伸手在她頭上輕撫。

“因你獨自一人來到雁渡。”

她本是南方人,娼門出身,賤籍。依照律法她這樣的人只要離開原住處便會被官府捉拿。可她卻跨越千裏平安到達雁渡。要做到這一切,需要堅強,更需要聰慧與機敏。

“我相信你能做到。”

小夢看着他:“那我便做到。”

虞夏青莞爾,忽然道小夢作為殺手有些失職,似乎忘了來雁渡便是為了殺他。

“夢兒已行刺我三次,我再給你七次機會,殺不了我,便嫁給我,如何?”

小夢恍然,而後大驚失色,卻又忍不住想要抽藏在身上的小刀接連刺他七次。

想法才冒出頭,便壓下心底。“我,身份,我……”

“又如何?夢兒不是來取我性命的?”

“是。”

“‘取我性命’與‘娶你’的‘取’,本就是一個字。我娶了你便是你娶了我性命。”

小夢只認得“取”字。但虞夏青說是,便一定是。

見她深信不疑,虞夏青抿嘴輕笑。道此事便這樣定了。他也累了,而今想要早些休息。

“至于身份——今日夢兒不是說岳将軍屠夫出身也能一步登雲?為何到了自己,卻躊躇不前?”

虞夏青走後,小夢想着虞夏青的話。

對啊,為何到了她自己,便躊躇不前?

她墜入夢鄉。

次日清晨依舊準時迎接孩子進園。

藍媚依舊是第一個,随從比昨日少了很多。她說青園比家裏好。青園可以打架,家裏不行。

小夢牽着她的手對她說,家裏不能随便打架,青園也不能。

“那何處可以打架?”

“無路可退時。”

“為何?”

“打架也會傷着你自己。”小夢碰了碰藍媚臉上的傷口。“你娘見你受傷,會心疼的。何況青園也算是書院,來了書院便要聽夫子的話。”

藍媚似懂非懂。

岳弑月也到了,身邊無一個随從。岳小樓卻給他穿上了一套铠甲,還帶上了盾牌和長.槍。

小夢大愕,扭頭看藍媚,藍媚從懷中摸出了巴掌大的弓.弩。

趕緊奪下兩人手中之物,心中一陣接一陣慌亂,卻努力板着臉對兩個孩子道既然來了青園便不可像在家中那般肆意妄為。“不然,你們為何來青園?”

藍媚歪着頭想想,點頭。

岳弑月也用力點頭。

勉強安撫住,小夢才問起藍無。

藍媚說,妩媚說青園太可怕,弄傷了藍無的臉将來如何是好?

小夢無奈。

她本以為楓弱紅不會來,卻不想楓弱紅很快便到了。随從也比昨日少了很多,懷中卻依舊抱着《思語》。

她伸手想要抱住楓弱紅,楓弱紅閃躲開,小夢悻悻,見這孩子對自己很是排斥,卻還是道:“昨日是我錯了。我本以為那個字很簡單,便張口就來。我向你認錯。”

楓弱紅再度睨了小夢一眼。“你是頭一個。”

“何事?”

“承認自己錯了的先生。”

小夢微微笑道:“那你可願和先生一道進青園,讀完書還可以玩耍。”

楓弱紅想了想,點頭。又道自己是來讀書的,玩耍那種小事,不配他這般的聰慧的人做。

小夢松了一口氣,牽着楓弱紅進青園,尋思着得空去一趟副将軍府,無論如何也要藍無過來。

先進行今日的課。

或許回家都被訓斥過,今日幾個孩子都比昨日安靜許多,羅一三手拿《千字文》,認真仔細教導、保證不逾矩。藍媚聽得認真,岳弑月玩着毛筆,楓弱紅看着《思語》。

雖說幾個孩子聽課算不得認真,但至少沒有胡鬧,小夢倒也心滿意足。

可到了騎射課程時,教導騎射的軍士卻未來。

“昨日逃了,今日又逃?”

羅一三鬧着要去虞夏青那處告狀,不想虞夏青身着便服,牽着一匹白馬飄然而來,原來他便是今日教導騎射的先生。

“我安排的本是騎兵隊的教官,那人聽聞昨日之事,怎麽都不願來了。我便親自上陣。這般來看,還是夢兒膽子大一些。”

小夢臉一紅,便幫虞夏青帶幾個孩子去了騎馬場。藍媚和岳弑月都有自己的小馬,楓弱紅抱着書坐在陰涼處,說身為讀書人怎能玩這些有失身份的東西。

這般說,目光卻不斷飄向賽馬場,滿是羨慕。

小夢想想,從他懷中抽出《思語》。笑道:“姐姐很想騎馬,可姐姐一人去很是害怕,小弱紅可願意陪姐姐一道去?保護姐姐?”

楓弱紅趕緊丢掉手中的書,奶聲奶氣卻又豪氣萬丈 :“我是小男子漢,我保護姐姐!”

小夢這便牽着楓弱紅的小手,抱着他爬上虞夏青給她的一匹小紅馬。輕輕拉動缰繩,小紅馬緩步向前。

虞夏青趕來,笑道:“夢兒竟然會騎馬?”

“我不會,我膽子很小,全靠小弱紅才敢上馬。”

懷中的楓弱紅興奮得小臉通紅,用力點着小腦袋。“我是男子漢。”

虞夏青微微一笑:“夢兒,我說過,我沒有選錯人。說來夢兒竟然會騎馬。”

抿嘴淺笑,小夢說起過往。

為了生計,大青偶爾也做皮.肉生意。

只與一個男人做這種生意。

那是西域來的恩客,那人養了一匹馬,他與大青私會時小夢便可騎他的馬玩耍。那個番人回西域曾讓大青帶着小夢同他一道,大青本欲去,卻耐不住大月挽留。後來那個番人走了,大青再也不做那種生意。

“将軍,你能幫我找找大青嗎?”

“夢兒認為我不會調查想要取我性命的那個人?你說那個地方兩月前前便傳書回來——早已人去樓空,桌椅上都覆蓋着一層灰。”

與小夢揣測的相同。或許她才出門行刺虞夏青,大青、大月便走了。但當事實從虞夏青口中說出,小夢卻不願接受。

天下之大,她與大青或許再也見不到。

“大青她——很好。”

“看夢兒我便知道。夢兒,用不着稱呼我為将軍,叫名字即可。”

小夢微微咬了咬唇,低聲道:“大魚。”

虞夏青明顯愣了下,卻又笑着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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