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舉起手

既來之,則安之。

都已經被“囚禁”到了這裏,還能怎麽着?時燦跟着秦澤汐回到頂樓的公寓,接着兩人摸黑洗漱,在充滿尴尬局促的氣氛裏換上舒适的睡衣。

彼此太過于了解,以至于嗅到氣味都能帶來陣陣遐想。

黑暗是欲望的遮羞布,是渴望的窗戶紙,再過放縱的眼神都會消逝在時間與空間之中。

時燦望着秦澤汐,貪婪,肆無忌憚。

秦澤汐整理衣服,“看着我做什麽。”

幹什麽說出來。

時燦悻悻然移開視線,“沒什麽。”

秦澤汐清了清嗓子說,“換個地方吧。”

共處一室過于暧昧,顯然,秦澤汐想要極力避免。

他拿起酒架上的紅酒,邀請時燦去樓下的展廳裏喝一杯。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想知道和它有關的任何信息。

在哪裏展出,在誰的手裏,在什麽時候會被重新售賣。”

時燦的聲音在一片黑暗的展廳裏回蕩,很冷很輕,“我甚至讨厭它,不能想起它。”

兩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

月光将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仿若彼此交融,難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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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燦喝了一口紅酒,接着又說:“當然,只是有時候‘讨厭’,還有些時候我‘想念’它。

非常想念。”

它,指的是《Seamas》,此時正穩穩地挂在牆上,從黑暗裏吸引着兩人。

秦澤汐坐在時燦的身邊,用手指在酒杯上來回打轉,“就像這幾年你對林仰的情緒。”

是。

時燦愛着林仰,因此痛苦不已。

因為痛苦難以承受,所以怨他,甚至恨他提前離去。

可“恨”本就是“愛”的反面,越是強烈,越難以釋懷。

這樣的感情,時燦鮮少對旁人提起。

相識多年如藍離,也只能以重複單調的話語安慰時燦,毫無實質性意義。

可秦澤汐卻截然不同。

時燦點到即止,對方便能心領神會。

有些話不知怎麽說,因此不必說。

他懂。

不光如此,與秦澤汐談論起林仰,時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為信任,更因為兩人之間有種奇怪的共識——所有人都希望時燦能忘記舊愛,以至于時燦不敢多提,怕他們擔心,怕他們覺得自己精神失常。

更有甚者,周遭人的态度會讓時燦充滿負罪感。

他們都如此擔驚受怕、苦口婆心,時燦怎麽就走不出來呢?為什麽要一直辜負他們的期待?往複循環,時燦陷入自己的情緒,不敢求助,不願分享,甚至享受自虐。

時燦還愛林仰嗎?當然。

在經歷過絕望、痛苦、甚至是怨恨之後,時燦對林仰的愛已然回歸生命本身。

他的愛是過去時,他的愛與那個人再也無法回來有關,他的愛與自己難以釋懷有關,他的愛也與無人能分擔情緒有關。

時燦原以為這輩子将會如此喪氣的度過,直到秦澤汐出現。

他說,我和你一起懷念他。

一言點醒夢中人。

随着時燦不斷在秦澤面前袒露,有些壓着他喘不過氣的東西也開始消散,而時燦心中那份帶有“過去時”标簽的愛,也在悄無聲息之中化為“懷念”。

“最開始,我懷疑你和林仰有關。

說不清是什麽關系,就是覺得冥冥之中有所聯系。

我相信他是你的偶像,但我覺得那不是全部。”

兩杯酒下肚,時燦微醺的說,“還記不記得,你說我不去較真求證,是因為我不在乎……”秦澤汐反問,“不是嗎。”

“是,也不是。”

時燦笑了一下,聲音越發無奈,“那時候我不敢求證,因為不知道會得到什麽結果和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你與他有關,還是與他無關……我只需要和自己強調,你不是他。

記住這一點,我就可以用‘不在乎’對‘不敢’進行僞裝。”

秦澤汐不吭聲,安靜的做個聆聽者。

時燦的話斷斷續續的,不知從哪裏開始,亦不知去向何方,“你說我們在畫展見過,我很認真去回憶,但是完全想不起來。

我甚至不知道《Seamas》是哪一天賣出去的。”

當年《Seamas》經歷過一系列的巡展,而秦澤汐決定買畫之後,還經歷了說服爸媽的過程。

一前一後,兩人自然尋不到個确切的時間在記憶宮殿中定位。

關于當年那些畫展,時燦記得的不是與林仰有關,就是些讓人印象深刻的片段。

比如,一對情侶曾在林仰的畫前求婚成功,男孩子牽起女孩子的手,許諾未來幾十年的陪伴與依靠;比如,一位女性在躲在畫展的角落淚流滿面,拿着電話小聲嘟囔“移植”一類的字眼;再比如,一個男人因為觀看畫作太過專注而忘記時間,導致他的助手必須以廣播尋人的方式來找他;……時燦早已忘記這些人的長相,能記住細節,也不過是因為引起了他與林仰之間的讨論。

比如目睹了求婚男女,時燦與林仰讨論彼此對婚姻的想法和概念。

說到底,一切都和林仰有關,僅與他有關。

“想不起來沒什麽。”

好多年之前的事情,秦澤汐壓根不計較,“那些不重要。”

重要,時燦沒将這兩個字說出口。

多希望能回到過去,時燦便能從林仰身上分一點精力,然後去竭力尋找站在自己身邊那個絕望而痛苦的靈魂。

哪怕一分鐘也好,看一眼也罷。

他想對十幾歲的秦澤汐說,你未來會耀眼奪目,會讓許多人傾心不已。

而我,也在其中。

所以,拜托你好好的活着,努力的活着。

兩人的話題以《Seamas》開始,卻不知怎麽落在了秦澤汐身上。

回過神時,時燦已經有些醉了,而他驚覺此時此刻只想聽秦澤汐說他自己,說起過往那些時燦不知道的事情。

《Seamas》、林仰,這些纏繞在時燦周身的字眼忽變得索然無味,全不及秦澤汐來的有吸引力。

不僅如此,時燦還想去秦澤汐的房間看看,他想看看那張有些破舊的海報,想看看書架上琳琅滿目的手辦,想看看衣櫃大門夾着的衣服角究竟是一件T恤,還是一件衛衣。

除此之外,時燦更想探索秦澤汐的精神世界,想知道數學之于他是何種吸引力,想了解參與商業項目的秦澤汐以何種姿态與對手交流,想聆聽除過開朗向上的一面之外,他還有怎樣的失落心事。

冰冷的月光輕輕親吻兩人的臉頰,而酒精則熏紅了臉頰,産生些許溫度。

“你動過手術,所以從來不會讓自己喝醉。”

時燦一邊說,一邊笑,同時還忍不住将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所以你的‘喝醉’,都是騙人的。”

“也不完全是騙人。

小酌怡情。”

秦澤汐勉強接受指責,“酒不醉人,但是生活裏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讓我沉醉。”

“小騙子。”

時燦吐槽一句,心中忍不住想:最初他以為彼此間的聯系只有性愛,還是不怎麽和諧,各方面需要調教的那種。

後來,他們有了更多的聯接,甚至被母親“捉奸”在家。

現在,在時燦說“算了”之後,彼此間坦誠相對再無秘密,竟建立着牢不可破的聯結——以過去的經歷為針線,将兩個毫不相幹的人串聯起來,縫合之處緊密無間。

不對,這些聯結早已存在,只是到了這一刻才清晰明了。

身體明明越來越遠,心意怎麽會越來越近?“不是你說的嗎,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我有事瞞着你也正常。”

秦澤汐活動肩膀,進而幫時燦倒酒,淡淡地說,“可能直到現在我還有事瞞着你。”

那也正常,畢竟按秦澤汐的心思來說,指不定謀劃了多少花花腸子,“說來聽聽。”

時燦忍不住追問,同時又覺不甘心。

憑什麽自己萌生醉意,而秦澤汐還清醒疏離;憑什麽自己的視線跟着他,而秦澤汐卻冷冷望着酒杯;憑什麽……時燦撐着手臂前傾身體,拿起酒瓶對秦澤汐說:“把你心裏的秘密都告訴我,我想知道。”

許是動作過大,亦或者時燦真的醉了,他搖搖晃晃、四肢發軟,一下竟沒撐住自己的身體,跌撞在秦澤汐懷裏。

肌膚相親,兩人的呼吸打在彼此皮膚上。

溫熱,濕潤,像最具魅力的情藥。

時燦臉頰發紅,吞咽口水,卻發現這藥效只作用在自己身上。

“時老師,”秦澤汐輕輕扶住他的肩膀,視線緩緩掃過時燦的臉頰,勾起嘴角還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您該不會想借醉占我便宜吧。”

說完,秦澤汐順勢用力,想要推開時燦。

他的動作很是堅決,沒有絲毫留戀。

“如果我說‘是’呢。”

時燦拉着秦澤汐睡衣的領口,又靠近些許,不知是想吻他,還是單純想再近一些,從他身上汲取更多的熱浪。

酒精令人格外大膽,令人抛棄諸多思緒,令人遵從本心。

時燦滿腦子想的都是秦澤汐,恨不得将這個人揉碎了,塞進自己的胸腔之中。

養着,暖着,呵護着,記挂着。

秦澤汐見他靠近,連忙側開臉,免得有了意外的接觸:“你要說‘是’,我只能說‘抱歉’。

‘算了’這個詞可是是你說的,現在就算反悔,我也還是得考慮考慮。

畢竟,我也不是個玩物,容不得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時燦心頭一酸,自知沒有立場對秦澤汐做任何要求與挽留,“你——”“別說話,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秦澤汐忽然打斷時燦的話,進而皺眉又道,“我好像……”“你都沒怎麽喝酒,難道也醉了不成。

哪有什麽聲音。”

時燦輕笑着搖頭,既放松又可愛,還有些求吻失敗後的失落,“所有門都打不開,還能有小飄飄來陪我們?”秦澤汐拉着時燦起身,猶豫說道,“不是,我剛才好像……”話未說完,展廳大門忽然從外面被推開,随即好幾束手電強光打在兩人的臉頰上。

站在原地!舉起手。

別亂動!你們兩個分開站在窗邊!“誤會,誤會,真的是誤會。”

“警察同志,我完全不知道進來的是我們公司少總。”

…………...這麽大陣仗,時燦的酒一下醒了。

想來剛剛不過“借酒行兇”,幹的事兒都是心中所想罷了。

可此時,時燦只覺尴尬、荒誕,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兩人穿着睡衣,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緩了片刻,才終于看清來人。

美術館擁有完整的保全系統,從大門到各層展廳。

斷電導致大門門鎖損毀,進而啓動了自動報警裝置。

與警察一同前來的還有美術館直接負責人,對方見到秦澤汐便驚訝不已,連忙攔住身邊的警察,解釋一切都是誤會。

秦澤汐攬住時燦的臉頰,用自己的胸膛幫他遮擋光芒,“別照着我們,把手電移開。”

負責人聞聲,連忙用身體擋在警察面前,“警官,咱們出去說行嗎。”

幾名警察面面相觑,有人開口說:“要确定是誤會,得去按手印,然後銷案。

我們局裏的系統和這所美術館……”來人了,門開了,自然也沒理由在黑黢黢的展廳裏過夜。

負責人姓吳,和秦澤汐很熟悉。

出了展廳便圍在秦澤汐前後,說,“電線短路應該是和下雨有關,明天會請人過來檢查修理。

咱們這邊還在準備試營業,所以……”“沒事。”

秦澤汐笑着搖頭,也挺不好意思,畢竟大晚上勞師動衆“請”來了這麽多人,“我也沒想到會燒了電線,之前測試的時候都沒問題。”

“你本來說下午過來,結果臨時暴雨取消了。

我剛剛收到報警通知之後,本來想着可能是你,但是沒法确定。

咱們展館裏那麽多畫作和現代藝術品,萬一……”秦澤汐揉揉太陽穴,“是我考慮不周到了。”

負責人松一口氣,笑着又說,“我過來的一路都在給你打電話,想确認情況。

結果,電話一直是盲音沒人接……”時燦站在秦澤汐身邊,聽到這話,忍不住看他一眼,不知是誰之前說電話沒電了?秦澤汐尴尬的拿出手機,按亮屏幕,幾十個未接電話,“哦,原來是靜音了,我還以為……以為沒電了。

早知道是靜音,我剛才一困住就給你打電話了。”

負責人連忙附和:“嗯,要是您給我打電話,我肯定立馬過來。”

看吧,剛剛時燦還想知道,秦澤汐有什麽事兒瞞着他。

這不就是一件嗎。

“所以說,不光是頂樓公寓,整個建築群都是你的。”

時燦清了清嗓子問。

兩人坐在警車後座上,局促,謹慎。

秦澤汐雙手放在膝蓋上,不敢在警察同志面前造次,“集團公司有很多的相關産業,這個建築群……”時燦側頭看他一眼,長話短說。

秦澤汐點頭,解釋:“算是我的。

準确的說,是我家裏的。

但是這個項目我參與的比較多,更有話語權。”

瞧啊,又多了一件秦澤汐瞞着時燦的事兒。

要是繼續深究,肯定還能有更多……二十來分鐘的步行路程,坐車不過幾分鐘。

兩人被安安穩穩送回民宿,剛走進大門便碰上聞訊而來的藍離。

“怎麽回事,出去一趟怎麽還讓警車送回來了。”

藍離上下打量時燦和秦澤汐,确定兩人沒有受傷,“遇到打劫的?”時燦搖頭,“沒事,不用擔心。”

不怪藍離大驚小怪,任何人聽到“警察”兩字都會打起十二分精神,尋個究竟。

這不,第二天一早便有流言傳了出來。

奇奇怪怪,聽過一臉懵的那種。

蜜蜂:聽說了嗎?昨晚有人“野戰”,還被路過的人報警抓了回來。

鹦鹉:我也看到挂着警徽的車從民宿門口經過,還以為是山上有人報警。

文鳥:不知道是不是咱們公司的人,據說警察專門給找了睡衣,不然就得全裸被送回來……喜鵲:我看到了背影,走進大廳好像還和藍總說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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