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28
莫名其妙遺傳了她媽的癫痫,也遺傳了她媽的瘋病,郝春覺得自個兒倒黴透了!三十五年的人生對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活着,就是一場災難。
三十五歲的郝春瞪着陳景明,聽這家夥把十六歲那年的情話又說了一遍。
“阿春,沒有你,我也不活了。”
郝春直勾勾地瞪着眼笑,露出兩粒小虎牙。他忽然疑心分手後十年陳景明壓根就什麽都不知道……陳景明這種天之驕子的男人,怎麽會和他這樣的渣滓結婚呢?
“陳景明,老子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郝春在被陳景明抱到病床上的時候,他兩條瘦長、遍布舊傷的胳膊依然勾住陳景明脖子,然後響亮地嗤笑了一聲。“我那個爸,坐牢了。”
陳景明怔愣了一秒,黑曜石般深不見底的眸子動了動,薄唇微勾,似乎挺為他高興的。
于是郝春接下去笑的更諷刺了。“他是被老子親手送進去的。陳景明,老子是個六親不認的人,親爸都能給送牢裏去,男朋友是個殘廢,你說你和我厮混個啥?還你也不活了?你這句是想哄誰呢?”
陳景明皺眉。“那個人不是你男朋友。”
“那個人?”郝春一呆。
郝春剛開頭說了那麽爆. 炸性的消息,他以為能震住陳景明,至少能震住那麽幾分鐘吧?結果這家夥就只聽見了他稱呼錢癟三為男朋友。
錢癟三當然不是他男朋友,在他這也從來沒得到過男朋友的待遇。
郝春故意這麽說,是因為他覺得現在自己還算清醒。他得趁着難得還沒發病的空檔兒,盡快把話都交代了。這麽多年他都沒能拒絕得了陳景明,這家夥又聰明又狡詐,時間一長,就能逮住他話裏漏洞,然後把他的破爛人生掀翻,一條一條、一樁一樁地去查。
直到把他掀的底褲都不剩。
“我那個爸,坑蒙拐騙,還特喜歡放高利貸。十年前他不是跑了嗎?”
陳景明靜靜地注視他,兩道料峭濃眉動也不動,安靜的甚至帶點冷淡。“嗯。”
他一直也不喜歡郝春那個爸。郝周弟的所有資料就在他手裏,他知道郝周弟因為詐騙罪二次入獄,但真相并不是郝春說的那樣。
所以郝春又想騙他什麽?
郝春卻一點兒被識破的自覺也沒,兀自皺着鼻子笑,笑聲呵呵的,說的跟真的一樣。“他跑到南邊兒一個城市,換了個名兒,仍然活的逍遙自在,哦他大概是又有了女人。”
陳景明順着他,又嗯了一聲。
“然後老子特麽賊不服氣!”郝春用吊着輸液瓶的胳膊捶打病床邊沿,笑的跟抽風了一樣。“老子就聘了私家偵探去找他,找啊,一直找,終于在火車站把他給逮着了,然後老子立刻就舉報了他。”
陳景明俯身湊近他,嘆了口氣,輕輕地啄了口這人笑到打皺的鼻尖。“那是他該得的。阿春,我們已經結婚了,可你……到現在還沒跟我說一句真心話。”
什麽叫真心話呢?
郝春直勾勾瞪着陳景明尬笑。“你這樣不行的!”
他又強調了一遍。“陳景明你這家夥總是太聰明,老子摸不清你心裏頭到底在想什麽,你與誰好、與誰不好,你丫的到底喜歡老子的哪點……你丫的也從來都沒說過真話。”
陳景明默了默,薄唇微抖,逼近了俯身湊到他眼皮子底下。“我以為我已經說的很清楚。我說了很多年,也說了很多很多遍。阿春,我以為你能懂。”
二十年前的金星中學,陳景明也是這樣湊到他面前,噴吐着溫熱的鼻息,話語裏有言辭不能形容的溫柔。
“阿春,我以為你能懂……”陳景明板着臉,站在天臺上一字一句地對郝春道:“我爸在A國,華國不允許同性結婚,但我們可以去A國。我以為你知道,我要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一輩子。”
盛大的背景下穿着白襯衫黑褲的陳景明居然挺帥!
至少當時當地,帥的讓郝春挪不開腿。
十五歲的郝春嗫嚅半天,最後卻忍不住笑起來。他當時笑的前仰後合。“啊陳景明你這個傻子!你會後悔的,我爸會掐死你你信不?”
十五歲的陳景明揚起臉看着吊兒郎當坐在欄杆上的郝春,勾起薄唇,分明兩只拳頭握的青筋都迸出來了,卻故意繃着臉說的雲淡風輕。“啊,他不敢的。”
二十年後,陳景明又把那句話說了遍。“阿春,你爸那個人……”
郝春抽搐似地笑了聲。“我爸吃喝嫖賭,什麽事兒都做的出來。要不我媽怎麽死的那麽早?她瘋了,他就下死手揍她。”
“可他不敢動你。”陳景明說的異常肯定,肯定到可疑。“阿春,你撒謊。”
郝春翻了個白眼,龇牙冷笑。“他不敢動我?你丫是不是忘了當年老子天天被他揍的一身傷?他哪點不敢動我?他憑什麽不敢動我?嗯?”
陳景明俯身,又湊近了一寸,薄唇微抿。“那是二十年前。後來,我給了他錢,讓他滾遠點。阿春,他不是跑路,他是拿了我給的錢,不得不離開冀北城。不得不,離開你。”
郝周弟揍他的記憶停留在十五歲。
十五歲後,郝春确實再也沒被他爸揍過。确切說,是生日那晚陳景明背他回去之後。那條路很長,長到夏風微卷,記憶也在夏風中鋪展成一幅歷歷鮮活的畫卷。
“……你從沒說過,”郝春嗓子沙啞的厲害,喉嚨口就像正在滲血那樣地疼。“你丫從來沒說過!”
陳景明靜靜地望着他那雙冰涼的眼睛,笑容略有些苦澀。“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問過。”
他問,他就會說嗎?
郝春覺得這事兒不能信,可事實擺在眼前,他又不能不信。他吞咽着喉結,笑聲呵呵。“我爸,他拿了你多少錢?”
陳景明兩只手撐在他身側,俯身,呼吸中帶着最後的袅淡的古龍水氣息。“三千萬。你當年沒要的那三千萬,我後來陸續都給了他,條件是,他從此後得滾的遠遠的,再不能傷害你。”
十六歲開始,郝春寄居于那個蕪雜的大院內,每天晚上都被陳景明接回去吃飯睡覺。那時他以為只是因為他爸跑了,陳景明和陳景明的爺爺可憐他。
如今看來,原來一切不過是交易。
郝春笑得更加諷刺了。“你真有錢啊陳景明,你丫是拿錢砸了,好買下老子的青春?虧老子一直以為你後來與我那樣好,是因為你愛過我。”
“不是愛過,”陳景明挑起兩道料峭長眉,薄唇再次抿緊。“不是過去式。阿春,我一直都愛你。”
在病房內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中,陳景明一字一句地宣告着什麽,就像是在宣告主權。“Tommy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科醫生,他在A國,所以我會帶你一起去A國。你會以我合法伴侶的身份去那裏。阿春,我比你能想象到的,更愛你。”
郝春赫赫地喘氣,從喉管內爆發出一陣倉惶大笑。他手指着這座連四面白牆都包裹了軟布的特殊病房,笑聲裏有無盡嘲諷。“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陳景明再次逼近了一寸,聲音低啞。“阿春,這十年,你是不是認為自己瘋了?”
他的确瘋了。
在這座精神病院特制的布籠子內,他于世人眼中瘋的無可救藥。
郝春赫赫地笑,笑到鼻梁上兩道可愛的小皺紋驚鴻乍現,笑到他自個兒……都覺得自己可笑。
陳景明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他。“阿春,我一直都愛你。如果你瘋了,我陪你一起瘋。”
陳景明在親吻他的過程中語氣逐漸變得奇異,帶有一種郝春所不能理解的恨。“阿春,你有沒有想過,不是你病了,而是這個世界……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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