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郝春開口怼的對象是錢強,陳景明莫名高興,但他還得強憋着。畢竟與錢強結婚是郝春自己的意願,而他和郝春這份結婚證卻是他強行弄來的。

陳景明憋的很辛苦,兩道料峭長眉聳在臉上,一跳一跳的。

誰料郝春就認真地看見了它們。

“陳景明你丫想笑就笑,”郝春嗤笑它們。“眉毛一聳一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得精神病的是你不是我。”

阿斌阿高臉色都變了變。

陳景明卻反倒更高興了,他高興的薄唇微翹,再也遮掩不住七情六欲。“阿春,你當年并不想與我分開。”

是個肯定句。

郝春咂摸了下幹燥的唇皮,哈了一聲,懶洋洋地再次伸手找他要煙。“之前就找你要包煙,你沒給。你看,咱倆交情這麽好,怎麽着也該給我包軟中華吧?”

郝春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特地低頭瞄了眼剛被穿上的病號服。

意思不言而喻。

病房內一共站了五個男人,但除了陳景明和郝春外,任誰也不知道,他倆剛在這間病房內滾了床單。窗戶沒開,密閉的房間內消毒水氣味彌漫,但從郝春身上依稀還能嗅到那股被他倆錯用的藥油氣味。

陳景明眼眸微紅,要不是顧及錢強這個王八蛋,他早就壓住郝春再來一次了。

一想到錢強與十年前錢強撒過的那個拙劣謊言,陳景明立刻又有點惱。但喜悅與憤怒不同,如今對着郝春他不介意笑的像個傻子,卻不能不介意……他該不該對郝春生氣?郝春是個病人,說翻臉就能翻臉,再不是從前初三(三)班那個随便他揉搓頭發卻伸出肉乎乎小手抱住他的男孩兒。

陳景明微抿薄唇,話語裏透着顯而易見的不高興。“你這幾年抽煙太兇了!”

郝春龇牙咧嘴。“你不是吧陳景明?你丫這是在抱怨我?”

“我為什麽不能抱怨?”當着病房內這麽多不相幹的雜人,陳景明目光兇狠地瞪着病床上盤腿而坐的郝春,攥着拳,氣鼓鼓地道:“你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怎麽辦?”

這句話透着說不出的親密。聽起來,就像是假如有天他死了,這家夥也會跟着一道殉情。

郝春再次咂摸了下嘴,啧啧連聲。“當年撞殘錢強的到底是誰,其實麽,老子也不算真的想知道。”

這話說的。

錢強臉色一瞬間難看到極點,赫赫地幹笑了兩聲。“郝春,你當年怎麽不問問他?”

頓了頓,又像是生怕別人聽不懂,錢強竟然又解釋了句。“你既然這麽相信他,他說不是,你就能相信。那為什麽當年老子與你說了後,你不去當面問他?”

郝春眼神再次垂了下去,略帶點煩躁地咂嘴,那只朝陳景明伸出的手兀自擱在空氣中。“給我包煙。”

“我有。”錢強摸摸索索似乎想要伸手從口袋掏煙,但他如今被陳景明的倆保镖一左一右架着,外套也被脫了。于是只能惱怒地低聲咒罵了句,猙獰着面目答應郝春道:“昨天在民政局你要老子去買煙。那包煙現在沒了,在外套口袋裏。”

郝春無可無不可地挑眉,又或許壓根沒聽見。他的手是朝陳景明伸的。

“煙。”

他又催促了句。

陳景明深呼吸一口氣,這回倒不敢真與他犟着——他不給,有的是人給。畢竟錢強就在旁邊杵着。

“阿斌,”陳景明皺眉望向那倆保镖。“我記得你抽煙?”

阿斌利落地改成單手架住錢強,從口袋裏掏出包煙隔空抛給陳景明。

是包薄荷煙,陳景明記得郝春不愛這種,嫌女氣。又或許因為郝春煙齡早,那會兒讀書沒錢,抽的都是冀北城本地的一個牌子。

陳景明捏着那包煙猶豫了不過三秒,那個該死的錢強又開口笑了。

“他抽北城。”錢強說。

北城,就是冀北城本地卷煙廠的牌子,十塊錢一包,焦油含量挺高的。

陳景明臉色又沉了沉,親自走到病床前把那包煙遞給郝春,鄭重地塞到他手裏。然後就像示威一樣,俯身低聲道:“有煙感器,我讓他們關下。”

當着錢強的面,陳景明總是要表現一下強勢的,于是他轉身就對阿斌吩咐道:“阿斌你去弄吧!”

阿高頓時有點局促不安。

“嗯,阿高你也先暫時回避下,就在門口就行。”陳景明語聲沉靜,逐項地吩咐。“另外他這病不是不能吃喝,讓他們弄份餐食過來。”

“是!”

阿斌阿高都應了,小心翼翼地出去。

門關的很輕。

病房內只剩下錢強、陳景明與郝春。郝春盤腿坐在床上,又朝陳景明伸手。“沒火。”

陳景明語噎。他又不抽煙,哪能随時身上帶着火機。

錢強再次刺耳地笑了。他甩動剛恢複自由的左胳膊,嘎嘎笑道:“老子身上有。”

陳景明抿了抿薄唇,有點真生氣了。

病床上的郝春瞄了眼陳景明神色,似乎覺得有點可笑,但他卻沒當真笑出來,丹鳳眼尾垂着,淡定地道:“我找他要火,關你什麽事兒?”

郝春第二次當着陳景明的面怼完錢強,然後擡頭望着陳景明皺眉。“你丫的這麽多年都沒能學會抽煙?你不是吧?”

陳景明薄唇翹了翹。“不習慣。”

頓了頓,陳景明又特地補充了句煽情的。“你總是病,又總是這樣不愛惜自己身體,若是連我也病了,那以後……誰來照顧你?”

“……行吧,”郝春無可無不可,皺眉笑了聲。“那你先給老子撈個打火機來。”

擱從前,陳景明對他的命令那絕對是言聽計從。但今天陳景明不行。

“他還在這,我不放心。”陳景明瞥了眼錢強。

錢強臉色憋的更加不好看,但居然也強忍着沒發作,刺啦一聲拖出椅子,跷着二郎腿坐在上頭冷笑道:“兩位快都別假惺惺了!這事兒當年不是你們心頭的刺兒嗎?怎麽,突然間就都害怕聽見真相了?”

郝春與陳景明同時皺了皺眉。

郝春避而不答。“火機。”

陳景明立刻跟上他的節奏,薄唇再次微翹。“好!”

他如今就站在郝春身邊,于是他順勢又俯身,幾乎是刻意湊到郝春耳邊低低地笑道:“那,你與我一起出去拿火機?”

郝春嗤笑,懶洋洋順着陳景明攙扶的力氣起身,其實他這病也不是真殘,要說殘,也就腦子廢了。但陳景明樂意寵着他。

寵就寵吧,反正也寵不了多久。

陳景明這樣伺候他、慣着他的日子,也許還剩下一天,也許,需要用秒表倒計時了。

35

十九年前,陳景明從來沒主動提出帶郝春走出那間景山私立醫院的病房。

十九年後,陳景明不僅帶着郝春離開病房,甚至提出要去長廊外的花叢間看看。說是盛夏落過雨後,那裏的芭蕉葉青翠欲滴,有一蓬蓬蝴蝶花。

郝春詫異地瞪圓了一雙丹鳳眼,眼底多了絲亮光。“可以嗎?我以為你會……”

我以為,你會一直把我關在這裏。

陳景明似乎看懂了他未盡的話,又似乎并不當真期望他把這句話說完。真話總是殘酷的。于是陳景明順着他耳畔輕輕地叼起他頸側那塊癢癢肉,口齒不清,含糊說:“嗯,看完蝴蝶花,我們一起去拿打火機。”

郝春如釋重負。

“等一下!你們兩個,喂——!”

郝春剛待過的病房的門大開着,錢強不服氣地追出來,大聲喚他們。但他倆卻充耳不聞,三十五歲了,有資格對外界充耳不聞。

陳景明與郝春甚至忍不住對視了一眼,意外地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他們有好多年不曾這樣默契了。

“走吧,”陳景明趁着這朵笑意輕吻郝春的唇角,聲音一瞬間沙啞。“要不要我扶你?”

郝春嗤笑一聲,側臉避開他的親吻。“老子還沒虛弱到那個程度!”

難得的,陳景明也跟着笑出了聲。

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對于追出來的錢強來說簡直刺眼。

時光兜兜轉轉,三個人都過到了而立之後,才忽然發現原來最初就是最終。十九年前在九中的宿舍樓通往天臺的樓梯道盡頭,黑黢黢沒開燈的死角,錢強意外撞見了這兩個人。當時這兩個人毫不避諱地、放肆地擁抱親吻,他腳步聲那麽重,到後來甚至故意跺腳,都沒能驚動這兩個人的小世界。

這麽多年過去,仍然……還是這樣。只要這兩個人在一起,外面的世界都會自動虛化成背景色,仿佛一切都不過是浮着的灰塵粒子,只有他和他,能脫離在塵世之外,從塵砂變成了星子,映照在彼此眼中熠熠生輝。

缺了一條胳膊的錢強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耳邊一聲聲、一句句,都是陳景明與郝春看似漫不經心卻又透着無限親密的話語。

—“景山那家醫院已經拆除了。”

—“嗯。”

—“阿春,我想過了,”陳景明的聲音變得清澈,就像是暴雨後乍晴的天空,雲絲兒打着旋兒,在長廊那頭蕩開。“咱們先去A國治,盡人事而後聽天命。要是真治不好……”

走廊那頭的郝春突兀停下腳步。

原本頹喪到絕望的錢強驀然擡起頭,身子倚靠着門框,忍不住探長了脖子。半秒後,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腳步,想親耳聽一遍,這個衆人眼中天之驕子的陳少能許諾一個瘋子什麽。

于是他就聽見了——

長廊那頭的陳景明半抱住郝春,俯身親吻郝春,一字一句地許諾:“要是這世上沒人能治得好你,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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