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落城苦守十日,眼看就要被秋兵攻下,敵軍大将呼阿刺卻不知為何帶着一半人馬脫離主軍往東而去。
這可給了月落城大大的喘息機會,宋畢鳶一聲令下,全城奮起,又守了兩日,終是等到了霜國大将秦豫的支援。
戰況瞬息間扭轉,秦将軍帶着手下将士一路厮殺,将秋人一個個斬于馬下。戰車碾過之處鮮血飛濺,殘肢遍地,慘烈非常。
宋畢鳶身着銀甲站在城牆上,眼見多日苦守終于等來援軍,心情激蕩之下顧不得什麽城主身份,手持長劍就從高牆上一躍而下,竟也加入了殺伐之中。
呼阿刺手下副将賴圖是留守月落城的秋軍最高将領,此時眼看己方不敵,調轉馬頭就往東邊而逃,絲毫也不顧仍在浴血奮戰的秋國士兵。
這仗打了足足一日夜,堆積的屍體磊成了山,秋人和霜人的血流成了河。
秦豫斬斷秋國旗幟宣布此戰大勝的時候,宋畢鳶執劍的手已微微發顫。他像是力竭一般頹然坐倒,吓了身旁的侍衛一大跳,忙要去攙他。
“我不要緊,你去告訴秦将軍,呼阿刺被我設計引去了東邊,賴圖此時一定已經在投奔他的路上。呼阿刺得知消息後雖不甘心,也不會掉轉頭再來攻打月落城,必定是設法往北與別處秋國大軍彙合,重整旗鼓。讓秦豫快馬加鞭往東北方向去,埋伏在呼阿刺前頭,等他一到,打他個措手不及!”
那侍衛從小跟在宋畢鳶身邊,極為忠心護住,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不敢久留,忙領命而去。
宋畢鳶将劍插入地中,微微合起雙目。
他恨不得能與秦豫一道前往伏擊呼阿刺,恨不得回到城主府躺在柔軟舒适的床上睡他個三天三夜,恨不得……立刻确認那烏的安危。但他身為城主,必定要背負許多常人無需背負的責任,此時城中還有大堆的事等着他處理,實在不是焦慮和松懈的時候。
他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淡漠,還是那個無時無刻都冷靜自持的月落城城主。
又過了四日,那烏還是沒有回來,天空開始下起小雨,将城外猩紅的泥土一番洗刷,漸漸露出了本來顏色。
只是顏色會褪去,傷痛卻不會那樣快消失。
城中雖還存了些戰争的陰霾,但百姓們都在努力恢複往日的作息。
這或許只是個開始。秋王如不停止伐霜,以後月落城還會經歷更多的戰争,很快便會民不聊生,不過在剛經歷了成功守衛家園的霜國人心中,這些都不是現在該考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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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亡殉城,國亡殉國,如此而已。
“城主,夜裏風大,回府吧?”城樓上,宋畢鳶的侍衛長上前勸道。
宋畢鳶凝視着遠方濃墨一般深沉的夜色,呼出的氣息在寒涼的夜風裏統統化為漂蕩的霧氣。
“再等等。”他說。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那烏能安然回來的幾率也越來越小。呼阿刺一旦知道那烏騙了他,必定大發雷霆,傾全軍之力也要殺他洩了心頭之恨。這樣一來,那烏若想活命,需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生路。希望多麽渺茫,宋畢鳶每次想來心中便一陣鈍痛。
他又在城樓上立了片刻,夜晚的寒露在他發間凝成水珠,加之宋城主貌若寒雪,一身白衣,整個人遠遠看着竟像是冰玉雕琢而成。
今晚恐怕又是白等一場,他淡淡收回視線,對侍衛長道:“回去吧。”言行雖一如往常,但長袖遮掩下緊握寶劍的右手卻因用力過猛而青筋畢露。
哪知他轉身剛走了一步,遠處的守城士兵忽然喧嘩起來。
“有情況!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弓箭手準備!”
“等等!好像是匹馬?馬上……馱着個人!”
宋畢鳶猛地旋身,視線很快搜尋到城下那匹緩緩而來的白色戰馬,以及伏在它身上生死不知的那個人。
雖然那人身上穿着染血的盔甲,臉埋進馬鬃裏看不清楚,但宋畢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他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宛如一只輕盈的鶴從高聳的城牆上施展輕功飛掠而下,轉眼便到了那匹馬前。
“那烏……”他聲音暗啞,仿佛怕驚動對方,又像是怕叫不醒對方。
馬上渾身浴血的騎士一動不動,宛如死屍。宋畢鳶一咬牙,伸手探向對方脖頸。脈息微弱,但還活着。
宋畢鳶心下一松,也不知此時到底該悲該喜,小心從馬背上抱下那烏,随後便疾速回城。
等回到城主府,将重傷的那烏放到床上,宋畢鳶趕緊讓人去叫了大夫。
燈火下,他發現那烏身形纖細,盔甲穿在他身上空空落落不成樣子,待将他臉上血污抹去後,才确認對方又成了少年模樣。
傷得好重啊……
宋畢鳶輕柔地撫摸着對方蒼白的臉頰,猶豫片刻,還是附身親了親那毫無血色的雙唇。
要是那烏這會兒醒着,必定要為了宋城主這難得的溫柔而受寵若驚。
不過他失血過多,足足昏睡了兩日才醒。一睜眼,便瞧見了床邊的宋畢鳶。
“你醒了!”宋城主第一反應還是讓人去叫大夫,直到大夫确認那烏已經沒事了,他才揮退衆人。
那烏氣若游絲,說話都吃力,還是要去招惹宋畢鳶。
“宋城主……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宋畢鳶冷冷睨着他:“你這般的妖孽,必然不會早死。”
那烏“嘿”了聲,牽動了傷口,邊咳邊道:“你就……咳咳不會說些好聽的嗎?”
宋畢鳶靜默片刻,那烏心中嘆氣,剛想說算了算了,卻聽那人清晰地吐出一句話。
“你能回來,我很高興。”
哎呦喂!要不是現在動彈不得,那烏都想去外邊看看是不是天下紅雨了!
“宋畢鳶……”那烏嘴角微微翹起,動了動手指,想要去夠對方的手。
宋畢鳶看出他的意圖,皺眉道:“別亂動!”自己就将手送到了他手中。
那烏心滿意足握住他的手道:“我的城主啊,那烏能為你做任何事……”畢竟還有重傷在身,說了幾句話就感到疲憊不堪,眼皮垂着又要睡過去。
宋畢鳶一聽這話就笑了,很淺的笑。
“你以前也說過這句話。”在還是他男寵的時候。
那烏顯然也記得:“我這次是認真的,再不會傷你的心。”
宋畢鳶一挑眉,就想抽回手,忍了忍又忍住了。
“我沒有被你傷過心。”他說。
那烏不與他争,只說:“好好好……”說着說着便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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