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多久,三千客就傳來了月落城的消息,好消息。蔣鸾身在葉國,卻無時無刻不心系宋畢鳶安危,知道他此番無礙,立時便松了口氣。
“可是捷報?”
聽到身後人聲,蔣鸾回過身,臉上帶着笑意道:“月落城守住了,呼阿刺大敗而逃,痛快!”
殷九霄也跟着淡淡笑開了:“呼阿刺可是秋王手下第一猛将,要是能擒住他或是殺了他,秋國必定元氣大傷,說不定戰意一消,再不能興風作浪。”
他說得坦然,好似之前幫着秋王興風作浪、謀奪天下的“能臣”不是他一樣。
蔣鸾朗聲大笑:“我相信畢鳶定有法子對付他,說不準此時已經抓到那呼阿刺了!”
霜、葉兩國離得遠,這戰報就算再快馬加鞭,到蔣鸾手中也已過去十日有餘。十日間的變數太多,發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殷九霄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倒是對他有信心的很。”
他一笑起來眼角就會有幾條細紋,本是色衰之兆,蔣鸾卻覺得那就像幾把小勾子,勾阿勾的快将他的心也勾出來了。恨不得與他化為一體、天長地久才好,哪裏又會愛弛。
“我與他自小相識,互為知己,自然是信他的。”
殷九霄笑意更深:“知己啊……”
他尾音拖得悠長,将那“啊”字含在口中百轉千回。
蔣鸾見他笑得古怪,忽而心中一動,紅着臉脫口而出:“自然沒有你知我深!”
殷九霄這回是真的笑了,笑着笑着牽動舊傷,捂住嘴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蔣鸾忙去撫他的背脊,神情關切,隐隐帶着憂心。
“你的傷很嚴重,我府中大夫讓你好好休養,切不可再亂動真氣了。”原話其實是說殷九霄這傷是陳年舊傷,只能慢慢養,或許還有好轉的可能,要是再不知輕重導致傷上加傷,這輩子恐怕都要傷病纏身。蔣鸾不喜歡“或許”這兩個字,但好生休養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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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霄咳得聲音微啞,神情卻淡然:“我傷了根本,此生恐怕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了。你無需再費心為我醫治,秋王的禦醫都搖頭的事,你府中大夫恐怕也是沒辦法的。”
蔣鸾皺了皺眉,秋人就是群無腦的莽夫,國中哪裏會有什麽像樣的神醫?再者秋王對殷九霄的用心程度如何能與他相比?
如此想着,蔣鸾面上越發溫柔,道:“咱們先不去管這些,你好生将養便是。說起來,你如何傷成了這樣?照理說你在江湖上也算響當當的人物,誰有如此大本事能近你身還将你重傷?”那武功得厲害成什麽樣?
殷九霄聞言眼中情緒淡去三分,雖無言語,但蔣鸾還是感覺到了對方的不悅。
他不由一怔,以為這不悅是針對自己的貿然發問,驚得簡直想要立馬收回方才說過的話。
“你不說也行,那個……我沒別的意思,我不是……”想要探聽你的隐秘。
殷九霄看他急得語無倫次,冰封的眉眼稍稍回暖,露出一抹寡淡的笑。
“說與你聽也無妨。”他止住蔣鸾結結巴巴的話語,“我不是生你的氣,是生自己的氣。”
殷九霄注視着蔣鸾,開始訴說那段塵封的過去,連那烏也知之甚少的往昔。他從未想過要與第三人說起這事,更不要說那人還是蔣鸾,一個與他只有兩回露水姻緣的男人。
“我年輕時肆意妄為,仗着武功高強在江湖上誰的面子也不買,誰的規矩也不守,加上我功法路子詭異,很是得了些惡名,想必你也聽到過……”他徐徐道來,蔣鸾便認真聽着。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人若風頭太過,總會招來諸多嫉恨。殷九霄四十那年,江湖上都已将他視作邪門外道,知道他的人多,想殺他的也多。這其中又分為真的與他有仇的,和想要通過殺他來揚名的。
殷九霄對自己總是很自信的,這點到現在也沒變,從他對秋王這件事上就能看出。那時候他還要更自信一點,自信到在路邊随手救的女子傷愈後驅之不離,他也沒有太過在意。
他任她足足跟了七個月,直到有一天,對方将他跟丢了。他本可一走了之,但不知為何卻又回轉。找到女子時,對方正被一群流寇圍攻,半邊是血,眼看就要不支,殷九霄猶如天神下凡般出現在她面前,救了她第二次。
再然後,他便将她帶在了身邊,任意差遣,像仆人,更像寵物。女子任勞任怨,無怨無悔,話很少,但只要是殷九霄說的她都會照辦。
就這麽過了三年,兩人的關系似友非尤,殷九霄雖時有指點她武功,但卻從未想過收她為徒。女子武功不濟,時常會被殷九霄的那些仇家追殺,到最後往往遍體鱗傷,傷好了也從未說過要走。
“那時我對她已不設防,或者該說……自信到狂妄,覺得這天下無人可以傷我。”但到底是他掉以輕心,最終在心法即将大成的關鍵時刻被女子下了毒,導致真氣逆行,差點走火入魔。最後雖然他将對方殺了,但自己也受了嚴重的內傷,用了二十年,才将将恢複了一半。
殷九霄說到此處不見喜怒,語調平平:“她用了四年時間接近我,只為等這麽一個機會向我下毒,致我于死地。真不知是誇她毅力過人,還是贊她背後那人手段高明,養了條好狗。”
蔣鸾只覺得那女子着實可怕,雖然殷九霄說起這段往事時并沒有提過多細節,甚至連女子的名諱也不願說,但一個男人會帶着一個女人在江湖上行走,特別是像殷九霄這樣的男人,對女子沒有“情”那是不可能的。至于是哪個“情”,他倒也不好妄下斷語。而要說女子對殷九霄沒有情,他也是不信的。
但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了,愛恨糾葛,癡纏怨怼,都已是過眼雲煙,最終她還是下了殺手,殷九霄也殺了她。
蔣鸾內心有些唏噓:“她是個殺手?”
殷九霄點頭:“事後我找到了她的雇主,以十倍奉還,算是替自己報了仇。”說到這件事,他眸中似有抹血色一晃而過,令他有瞬間看着殺氣騰騰,猶如一尊嗜血的殺神。
蔣鸾為他眼神所懾,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看樣子是真的恨到了極點,不過到底是恨自己的輕信,還是恨女子的背叛,那就不得而知了。
蔣鸾不欲讓他繼續沉溺往事,執起他微涼的手掌握住,深情道:“九霄,過去的事便過去了,現在你有我,我絕不會傷害你。不僅不會傷害你,我還會将那些想要傷害你的人隔絕在你的視線之外,讓他們統統無法近身,你信我!”
九霄?
殷九霄似笑非笑地盯着蔣鸾,覺得這小家夥還真是天生情聖,有趣得緊。
“我自然信你的……”他看似情真意切地說道,“阿鸾。”
這聲“阿鸾”叫的蔣鸾心花怒放,捧着他的手連親了好幾下,臉頰都興奮的發燙。自然,也就錯過了殷九霄眼中那抹不以為意的淡淡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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