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黏着你的黏呀……

“你确定你吃藥了?”

坐上車的第十分鐘, 經過交通大十字路口時,顧連洲又一次很自然地把手背貼到了她額頭。

男人手背的皮膚幹燥微涼,降服燥熱, 莫名讓人舒心。

司玫只是脊背僵了一下,并沒有躲開, 想舒口氣,鼻腔卻發出粘膜堵塞的哄哄聲,并不斯文。

“……我真的吃了。”她小聲嘟囔說。

顧連洲撤開手背, 又往自己額頭上一貼。以他的手為媒介,有種兩個人交換體溫的暧昧。

對面交通指示燈由紅轉綠, 凝滞的行車重新開始流動。

他放下手,閑散地搭到檔位上,偏頭過來掃她一眼, 壓了壓心底的急躁,“……你怕不是吃錯藥了?”

哪有這樣的人,燒到這種程度都渾然未覺的。

司玫卻有點暈乎乎地想:啊, 難怪覺得他手涼,原來是自己在發熱。

下午在公司時, 她有好幾次暈得快栽到桌子上,都憑着打工人堅強的意志撐過去了。

現在經顧連洲有點兇巴巴的斷言, 她許是燒糊塗了, 有種仗着他關心與縱容的錯覺, 也覺得自己病弱到不行。

窗外點亮的街燈回閃, 愈發晃得人眼冒金星,她不再講話,索性合上眸小憩。

到醫院時,她是被顧連洲喊醒的。

在中儲箱的手腕被他無情地推開, 用胳膊肘搡她。

她迷蒙地睜開眼睛,只見車頂點亮了盞光線柔和的閱讀燈,而他的臉色冷峻,委實算不上溫和。

“到醫院了。”

她掀起眼皮,只“嗯”一聲,仿佛用盡了力氣。

緩了緩,等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一點,她輕輕晃頭,手抓着安全帶扣,按得沒什麽章法,半天也沒摁開。

她怎麽一點力氣也沒……

于是仰起頭來,臉頰帶着病态的紅,笑了下,“顧老師,您,”

話還沒講完,一團人影籠罩住視線,擋住了她身前的閱讀燈光。

潮熱的呼吸,暖烘烘地撲到她耳畔。她霎時臉頰更熱。

狹窄的空間一聲清脆,顧連洲才從她側上方離開。

司玫是完全呆滞的狀态,眼眶微痛,癡癡地看着他那張肅然的臉,兀自笑了。

——無端想到了滑稽的假象:是不是顧連洲一直這麽面無表情地冷冷看她,她就能退燒了。

“笑什麽?”顧連洲看了眼傻學生,“下車。”

她乖乖一聲,“……喔。”

醫院已經下班,晚飯的時間,大廳裏人跡寥寥。

司玫在一旁的長椅上坐着,臉頰貼着冰涼涼的鐵藝扶手,望着站在急診挂號前颀長的聲音,靜靜等待。

她忽然想起來了很模糊的往事。

那時候約莫六七歲,也是因為發了高燒,父親抱她來看病,她也是這樣,趴在鐵藝座椅上物理降溫。

流感季節兒科外的小朋友真多,她就趴着睡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胳膊下壓的鐵皮扶手都熱了。

顧連洲手裏拿着幾張單子走了過來,“挂完號了,去急診室。”

還是近乎命令的口吻,但他拿着醫療發.票比在專業課上拿着圖紙,還要迷人一點,這一刻的他是那麽真實、觸手可及,帶着可以親近的煙火氣。

司玫默不作聲,撐着扶手站了起來。

急診室就在一樓,穿過走廊的第二間。坐診的是一老一少兩個醫生,司玫乖乖坐好,把最近的症狀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起因是前幾天的暴雨,吹風受寒後她開始打噴嚏,但沒怎麽重視;拖着拖着,情況愈見嚴重,頭痛、乏力、食欲不振,而且腸胃反酸,這才開始吃藥。

目前藥已經吃了兩天。

聊完正好五分鐘,取出水銀溫度計一看。

她以為自己低燒呢。呀,怎麽39.8呢?

司玫怯怯地轉頭一眼,就跟小時候看病無比依賴父親一樣。

顧連洲正站在她身後,極其無語地看了她一樣,仿佛在回她的腹诽:自己身體沒一點數?39度了還低燒。

她又舒了口氣,像個被批評的小孩,又轉回來。

見狀,老醫生忍不住笑了笑,輕聲問:“近期……有沒有性.生活啊?”

當頭棒喝!

“啊?”司玫直接被問懵了,臉頰紅透,“沒、沒有啊。”

她男朋友都沒有的人,跟誰有性.生活去呀!

一旁的年輕女醫生笑,改問她吃的什麽藥。

她攥緊小手如實回答。這才曉得她在藥店開的藥在上個月,就因為對腸胃刺激作用過激,而就被召回了。

他說她什麽來着……怕不是吃錯藥了?還真是。

司玫尴尬地捋了捋鬓邊的碎發。

“你先去查個血常規吧。”老醫生說。

司玫回神,剛準備擡手,顧連洲先她一步接過單子,“謝謝醫生。”

又低眉看她,極嫌棄的一句,“走了。”

查完血常規回來,醫生一看,很快下了病毒性感冒的診斷,把藥開好,打發司玫飯後去觀察室挂水。

來得匆忙,晚餐是在醫院對面便利店将就的一頓。司玫覺得速食便當還不錯,覺得将就的人自然是顧連洲。

回到輸液室已經七點多。

司玫坐的位置靠窗,接近室外濃郁的夜色,厚重的雲幕覆壓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雨。

嘶,一口冷氣倒灌。

針戳破手背的皮膚,短暫的刺痛讓她錯了錯下颌,轉移注意力徹底沒用,還是把頭扭了回來。

護士姐姐有條不紊地用膠帶固定輸液管,将藥瓶一挂,“……還有兩瓶啊,快打完了叫我。”

“謝謝姐姐。”她道。

憑立在旁邊的顧連洲睨她一眼,才在她身畔坐下。

冰涼涼的藥劑輸入身體,此時的司玫清醒了一點,“顧老師……今天,我又麻煩您了。”

他單手拿着手機,“不麻煩,你麻煩我也不差這一次。”

她滾了滾喉嚨,空着的右手也把手機拿了出來。

貪吃蛇、消消樂,總有打發時間的事做,然而剩餘電量似乎不大樂觀。

“幫你借個移動電源嗎?”顧連洲斜她一眼。

“不用了,”司玫把屏幕摁熄,端坐,“我看電視就好。麻煩您這麽多次了,也不少這一次。”

呦,生病倒生出一身傲骨出來了?

“行,”顧連洲擡眸綠油油的動畫布景,笑了,轉過看來她,“……小朋友嗎,瑪卡巴卡?”

“我、我童心未泯。”司玫臉頰一熱。

他又低笑了一聲,很淡的一句:“……行,小朋友看吧。”

司玫轉頭,不語。

體溫好像又上升了幾度……

不過《花園寶寶》這題材對她而言委實無趣了點,偷聽後排小女孩模仿動畫片都更有意思。

第一瓶藥性不烈,打得也快,一集放完,透明藥劑差不多見底,她抿了抿唇,準備喊旁邊的護士,在一旁專注玩手機的顧連洲卻先她走到護士臺去了。

她又抿了抿唇,閉嘴。

護士拔掉原來的,替上棕黃色的藥劑,順手撥慢了點滴,“這個藥性很涼啊,打快了,手跟胳膊容易痛,我讓你男朋友去開水房接熱水了。”

“啊,男……”

一句話還沒利索,顧連洲拎着只水帶進來。

護士回頭,對她笑了笑,“那我就走了,不打擾你們。”

司玫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那剛才在診斷室,醫生問她有沒有性.生活,所以誤以為的對象是……是顧連洲嗎?

熱血翻湧,臉皮快要裹不住紅了。

而顧連洲已走了回來,遞了熱水袋過來。

司玫聲音似蜜蜂那般小,也不顧他聽沒聽見,翁翁地道了句“謝謝顧老師”,便把熱水袋放到正在輸液的左手下面。

然後,專心致志地,繼續看純真、無邪的——瑪卡巴卡。

顧連洲随口問:“在事務所還适應?”

“……都,還好的。”

“接收項目了?”

“還沒有,最近都是打打雜,跟主持做一些零碎的事。”

“王恪欣。”

司玫吸了吸鼻子:“……您認識?”

顧連洲遞過來張紙巾。

認識啊。大學同學。

“謝謝,”司玫擦着鼻涕,吃驚地擡起頭,“王工年紀看上去比您要……”

“我十六歲讀的大學。”

我的天。

她之前也想過……顧連洲是巴特萊特的博士。

英國碩博讀下來僅須四年,他年紀輕輕有如此成就,必然是在國外的那幾年,從教育體制上偷了時間,原來他在本科時就先普通人了兩年。

顧連洲淡淡“很驚訝?”

“……那,您二十二歲的時候,已經從AA碩士畢業了。”簡直不敢相信,她二十二歲,才本科畢業!

他卻捕捉到別的,“你今年二十二?”

“現在二十二,生日在秋天。”司玫嗫嚅片刻,“那您?”

“二十九。”後半句,夏天過三十就沒有說的必要了。

司玫又是一愣,他這麽年輕。

顧連洲又看向她一眼:“你就沒有發現,之前在工作室,就你“您您您”,直接把人往四十歲上叫。”

“那,你……您看行嗎?”

說完,司玫自己都笑了,這時呼吸道突然發癢,她忙轉身猛地咳嗽。

咳,咳咳,快把肺都咳出來了。

“……行了,随你怎麽叫。”

顧連洲蹙眉,輕輕拍她的後背,這架勢仿若他又為難她了似的。

緩了好半天,少女終于止住咳嗽。

顧連洲伸手探了探她掌下的熱水囊袋,涼了,又叫她坐好。約莫半分鐘後,他将水袋墊到她手下,同時将輸液管繞一圈壓下去,加速回溫。

“謝謝您。”

顧連洲很嫌棄地瞅她一眼。

司玫笑了笑。

還真是,由她怎麽叫呀。是因為今天晚上生病了,她才有許多許多,被偏愛被放縱的特權嗎?

不知何時,窗外驚起風雨瀾聲,吧嗒吧嗒的小雨點,打在芭蕉葉上,近似火芯在柴薪裏燃燒炸裂的響動。

很舒适的白噪音,兩個人都沒有在講話,靜靜地谛聽自然的聲音,而司玫……覺得這聲音催人眼皮子打架。

“困了就睡吧,我幫你看着藥。”

顧連洲這句話起效的速度堪比藥劑,她輕輕合上了眼。

見她睡過去,顧連洲擡手,把點滴調得更慢了點。

靜默一霎,望向少女靜谧、安詳的睡顏。觀察室的燈光下,她的膚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白。她的臉色委實不怎麽好看,眼下輕微黛青,睫毛下一層顫動的薄影,使人有種想理順她鬓邊碎發的,有種易碎的美感。

顧連洲自然什麽也沒做,移開目光。

正在這時,肩上卻倏地一沉,小腦袋不輕不重地歪了過來,少女的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到他腰上,往他懷裏靠,“黏黏,要抱抱……”

顧連洲笑了,嗯,行。

擡手,緩緩搭到少女肩上,“哪個Nian?”

她又往他懷裏湊了下,笑了,“黏着你的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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