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并且他也一樣
關于在建築與規劃研究院的記憶, 還停留在兩個多月前。
初夏,山牆上郁郁青青的爬藤植物,迎着風輕搖, 司玫站在樓下,心情也跟着載浮載沉。
她站樓下發了個消息, 程媛元問到底有什麽事。
她卻神神秘秘的,發來一個偷笑,讓她來了直接去找顧連洲:【再多的我就不好透露啦, 還在畫圖呢,先不聊了哈~!】
無奈地關掉聊天界面。
三分鐘後, 司玫上了樓,敲門。
周末的工作室處于半空狀态,沒多少人, 程媛元從電腦後擡起頭跟她笑了笑,“哎,司玫你來了?随便坐啊, 我就不招待你了。”
“好的……”
司玫一笑,回頭望向裏面, 發現辦公室空無一人。
緊繃了一路的神經松了松,卻又止不住有點失落。
“學姐, 顧老師呢?”
“啊, 他不在嗎?”
程媛元皺了皺眉, 又說顧連洲可能開會去, 不過應該很快就回,“你先去倒點水喝吧,紙杯還在原來的位置。”
司玫笑了笑,順帶幫程媛元也帶了一杯, 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最近有新的項目忙?”
“謝謝,”程媛元端起水杯,“也不是吧,是今天突然忙起來了。嗐,不知道顧……咳,抽什麽風……”
司玫笑了笑。
方才忍住的是顧連洲吧。
空等也是無聊。
司玫提出幫程媛元作圖,程媛元大喜過望,給她開了旁邊的電腦,拷過去文件。
“還好今天有你救我于水火之中,不然真得通宵了,愛你啊!”
司玫打開文件,神色讪讪。
“唉,司玫,”有人分擔任務了,程媛元輕松不少,眉飛色舞道,“想了想,我還是給你劇透一下吧!”
“什麽?”
“今天……顧老師要給你東西,別太驚訝啊。”
正在這時。
咯吱,沉沉的玻璃前門發出聲響,一道熟悉的人影推門而入。
司玫遲了一剎,忙起身,“顧老師。”
顧連洲正扶着耳畔的手機。
少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通話聲,穿了過來。
順着看過去,她今天一身克萊因藍的連衣裙,襯得皮膚很白,輕微卷曲的長發散在肩頭,雙手拘謹地織在腹前,整個人有種新古典主義油畫般的質感。
“……喂,三哥?”
他回過神,看她一眼,“在聽,你說。”
司玫從工位後繞出來,走到他附近,又低低地叫了聲“顧老師”。
他輕輕“嗯”一聲,“跟我進來。”
轉頭走向辦公室。
側頭發現程媛元還在給她使眼色。
抿了抿唇,司玫默默跟上。
時節由暮春入夏,氣溫升得很快。
顧連洲今天穿着偏休閑的純白襯衫,領口大喇喇地張開兩顆扣子,袖口攬于在胳肘之上,露出緊實的小臂。
有種跨越兩個季節的疏離與隔世,仿佛他們已很久沒見。
片刻,走去辦公室沒。
開着的窗口宛如畫框,背後是則是風煙具淨的藍天,與黃花滿枝的栾樹橫斜。
顧連洲坐在中心,手裏仍端着手機,畫面宛如清爽、自然、和煦的荷蘭風俗油畫。
司玫坐在木椅上,雙手搭膝。
局促,緊張,比第一次來這裏更甚。
“司玫。”他突然叫她一聲。
她聞聲擡頭,只見顧連洲把聽筒拿遠了,指了指置物架,“……之前做霧城鋼鐵廠工業園區的改造方案。”
叫她拿一下的意思。
司玫愣着點了下頭。好。
這個方案最終是她和黎峰去學校打印店打,她自然知道存檔位置,在左邊櫃子的上第二格。
顧連洲還在聽電話,拿鋼筆在紙上記東西,忍不住看去一眼。
陽光照進來,裙擺在漆黑的立櫃前輕輕搖曳,少女踮起足尖,腳踝的皮膚微微發白。
“先說到這兒,其他的發郵箱。”
他斂眸,挂了電話,起身,“司玫同學……”
司玫的食指已觸到了方案集下端。
再努力踮起來一點點,屈指插.到書縫勾住,往外拉,背後突然靠近的溫度,以及與從胸腔裏傳出的嗓音。
她一下子錯亂,倏地轉身然後背撞上書架,哐哐兩聲
書簌簌地落。
顧連洲雙手扶住少女的肩,往旁邊一帶。
司玫緩過來後背吃痛,電光石火間睜開眼,幾本書已咂在她腳邊的軟毯。這才發現她的雙肘被完全地摁住了,整個人被抵在書架前。
仰頭,男人幽深的褐眸恰好垂下來睇凝着她。
她離他這麽近,這麽近……
近得能看清他微隆的眉骨,甚至硬挺鼻梁的走勢,微熱的吐息僞裝成熱風,一縷一縷撲在自己的臉上。
心跳霎時繞成一團亂麻。
司玫別過臉,向側下方向低頭,卻隐約瞥到他喉結下方一枚的淺痣,随呼吸浮動着,極具引誘、浮浪的性征。
顧連洲回過神,松手。
轉身走到玻璃隔斷那邊,拉開百葉窗簾之前,暗自摩挲了一下指腹。
神經似乎還記得,少女胳膊上柔軟、細膩、溫熱的手感,低眉瞅見她一張倉皇無辜的臉,自己調動起幾分荒唐的熱。
司玫反應過來,蹲下來慢吞吞地拾書,同樣等臉上的熱暈散去,才站起來,“顧老師……書。”
顧連洲已轉過身,淡淡睨過來,戲侃的語氣有點不自然,“司玫同學……我什麽時候能指望你幹成件事兒?”
她才發現他起身,先是去拉了阻斷工作室的百葉窗。
——在辦公室搞出不小動靜,任誰都會多想,打破暧昧之餘,他第一反應顧及是她的名聲。
“我……”
正在嗫嚅,顧連洲直接抄過她手裏那三四本厚書。
與她擦肩而過,輕輕松松把書放回去。
“……那也是您先過來的,”司玫轉身跟對他,“不然我就自己把方案拿下來了。”
顧連洲捧着作品集坐回椅子上,擡眸,“謝謝你,但我沒讓你把整個書架上的書全拿下來。”
……她沒聲了。
他翻開一頁,望向直立面前的少女,“我也沒讓你罰站。”
“……我就不坐了,那個,媛元姐就讓我今天過來找您,還不知道什麽事兒?”
本在桌前書寫的,他忽而擡起了頭,鋼筆架在指間。
司玫不由看向他的右手,筆身漆黑典雅,MONTBLANC……價格保守估計對等幾十只Lamy。
她莫名感到心尖微微的酸楚:對她而言再三考慮才會消費的Lamy,在他這裏只是最樸素不過的工具。
顧連洲毫無意外地另起話題,語氣若無其事,“鋼筆讓程媛元帶過來的,我已經收了。”
“嗯,這周比較忙,怕沒機會見您,所以就找了媛元姐。”她也毫無意外地被牽着走。
又感到難以自圓其說,低頭,“……但是,對不起,我忘記跟您說這事兒了。”
少女的聲音,也低下去了,像淋着濕漉漉的水。
顧連洲以餘光看她,這一聲似帶着嘆息與撫慰,“還站着啊。”
她抿唇,後退幾步,坐下。
卻聽見他很随性的一句:“沒空來,那你今天不是來見我的?”
聲音輕得像飛絮。
卻是,徹底的、精準的,會心一擊。
……她是來見他的。
一路過來的憂喜參半,忐忑、酸澀、悵然反複湧動。
就在這時,電話又響了,顧連洲看她一眼,“……你先坐。”
司玫悶悶地嗯了一聲。
低頭,手背貼上臉頰,不可思議的滾燙,心髒也跳得節奏紊亂。
片刻,顧連洲挂了電話,整了整桌上的文件。
牛皮信封夾在中間尤其刺眼,他無意又掃了眼司玫,恰巧她也堪堪擡起了頭。
四目相對,适才湧起的暧昧浪濤,又有起勢。
司玫眨了眨眼睛,長舒口氣,終于再度想起今日的正題。
“顧老師,那個,但您好像還沒說,今天找我什麽事……”
頓了頓,“媛元姐說,你有什麽東西要給……”
顧連洲打斷:“沒有。”
“啊?”可她還沒問完。
“……回頭郵給你吧,”他又補了句很相悖的話,“你留個地址。”
顧連洲舒了口濁氣,伸手拉開下方的抽屜,拿出支筆與墨水,邊灌墨邊讓她過來。
司玫覺得他有種魔力,讓她言聽計從。
走過去,他将筆遞了過來。
不是方才那只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萬寶龍,而是……他拿來給她講畢設的,平易近人的淩美。
稍愣了一下,她按住心跳,默默拉過張A4白紙。
低頭,一筆一劃都寫得認真。
剛寫出街道名稱,就聽見他問:“你搬出去了?”
——他在看,跟着她的筆跡。
司玫稍頓,繼續埋着頭寫,“是,學校說畢業生要在7月5號前搬出宿舍,所以就和舍友合租了。”
他嗯了一聲,不再講話。
辦公室靜靜的。
午後金色的陽光,與沙沙的筆尖摩擦聲混合在一起。
司玫伏在桌前,熱血向上湧。
不急促,但正是因為這種緩慢,才讓人有種難磨的感覺,餘光瞥見他搭在桌上的手腕一次,臉就再熱一分。
十來個字,司玫仿佛寫了半個世紀。
終于,還是不得不把紙推過去,仰起熱撲撲的臉,“顧老師,我寫好了。”
卻正對上一雙微沉的褐眸,陷入極一種陌生的狀态。
他平時總是疏懶散漫的,這霎的目光裏卻藏着缱绻的風,讓她的靈魂與心事,在他的構建裏,一絲.不挂地停泊。
就像他知道她喜歡他。
并且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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