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段殺側耳聽了一陣,臉色發白,「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段和喊得很慘……」柏為嶼一臉悲壯,「他們一定遇到危險了。」

段殺眼圈兒一紅,咬牙道:「段和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把這整個墓炸毀了給他陪葬!」

柏為嶼喪眉耷眼的道:「你想殉情,我還不想呢……」話沒說完,段殺點燃引線,火花滋滋往雷管奔去,柏為嶼「哎呦」一聲俯身抱住頭,随着轟隆隆巨響在心裏腹诽,他媽的,果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不小心段和死翹翹了,他這個瘋子哥哥會不會拉着我們一起陪葬?

這一回不僅把不遠處的牆炸塌了,連頭頂上的的磚塊也往下掉,柏為嶼苦笑道:「段殺,我看這個辦法不行,再炸下去,段和找不到,我們自己先給埋進去了。」

段殺一瞪眼,「那你說用什麽法子?」

柏為嶼沒轍,一攤手,「你炸吧,爺舍命陪君子了!」

段和紮上塊破布,被迫幫樂正七推開棺蓋,棺材裏躺着一具幹屍,衣服早已腐爛,配飾不多,右側擺放一把瑪瑙劍柄的青銅短劍,幹屍面上帶着副黃金面具,面具之下是黑沉沉的眼窩。段和打個哆嗦,趕緊移開目光,黑貓在棺沿上豎着尾巴溜達,不時發出喵的聲音;小蠻虛弱地一笑:「七仔,短劍歸你,面具歸我。」

段和:「你不是說就看一眼,不拿嗎?」

小蠻:「我是說了,說話不算話是茅山派的傳統美德。」

段和眼裏含着一泡大大的眼淚,這些人好壞哦……

樂正七驟然舉起手裏的青綱匕首,快如閃電般直捅捅地往幹屍的心口處紮去,段和大驚失色,「你幹什麽?」

樂正七将幹屍整個釘在了棺材裏,這才鎮定自若地将它身邊的短劍撿起來,用指腹撫過依然鋒利如新的劍刃,喜上眉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如此好整以暇的盜墓,段和真是見所未見!只見樂正七揭開幹屍面上的黃金面具,抛給小蠻,「接着!別往自己臉上戴。」随之扣住幹屍的下巴一拗,從它嘴裏挖出一塊白玉,轉身塞給段和,「見者有份,這個歸你,謝恩吧。」

段和冷汗淋漓地接過,「謝……謝主隆恩。」小蠻笑微微的點頭表示贊許,呦,這小子适應能力挺強的。

黑貓叫了聲:「喵!」一躍從棺沿跳到白玉臺上,弓起背作攻擊狀。段和再一看棺材裏的幹屍,腿下一軟,差點癱倒……幹屍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瞪着這幾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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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七無奈,作傷腦筋狀,「怎麽醒了呢?」

小蠻吓了半跳就恢複平靜,「難不成他餓了?」

樂正七恍然大悟,調頭在包裏亂摸一陣。

墓穴裏的幹屍嗷嗷叫起來,由于被青銅匕首釘在棺材裏不能動彈,只能揮舞着四肢兇猛地嘶叫,段和扶着白玉平臺,差點昏厥,「你……你還在找什麽?」

樂正七找出半個饅頭,塞進幹屍嘴裏,哄道:「乖喔,我們也窮了很久,只剩半個饅頭了,裏面還夾了鹹菜,你湊合着吃吧。」然後,面無表情的招呼段和,「來,蓋棺。」

段和心驚肉跳地幫着把棺蓋蓋上去,眼淚往肚子裏吞,你們比幹屍還可怕!

幹屍依然在棺材裏叫嘯掙紮,震得整個棺材都在搖晃,樂正七慢條斯理的說:「我們不能就這麽把它丢下不管,是不是?」

小蠻也同意:「對啊,太不人道了。」

段和含淚望天,神啊……

樂正七看向段和,天真無暇的眨巴大眼睛:「大哥哥,你是童子嗎?」

段和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激怒地跳起來,「問這個幹什麽?」

樂正七往棺材上一指:「是童子就上去撒泡尿,它就會乖乖死過去的。」

段和惱羞成怒地指着小蠻,「他也是處男!」

「誰說我是處男啊,笑話!」小蠻反駁。

「你剛剛不還說你的初吻交代給我了嗎?」段和滿面通紅。

小蠻咳嗽一聲:「呃,我就随便說說的,目的是激起你的愧疚感和責任心。」

懶得理你!段和回頭瞪着樂正七,「我就不信你這小孩子不是處男!」

樂正七俊臉一紅,清清嗓子道:「讓你失望了,我也不是。」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淪喪!段和絕望地在四道火辣辣的目光下爬上棺材,作烈士狀大義凜然地拉開了褲子拉鏈……

一行人滿載而歸出了主墓室,段和背着小蠻,小蠻背着那個黃金面具,興奮過後就又昏迷了。樂正七領着那兩人轉過兩條墓道,進入一間窄室,用力頓頓牆角的長條石階,石階往下一沉,同時右側牆向上拉開一公尺,後面露出一條歪歪扭扭的土質斜坡。

段和張口結舌:「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條密道?」

樂正七把手電筒遞給他,「以前的修墓工匠有機會的話就會在修墓的時候偷偷挖一條密道逃生,以免将來被活埋在墓穴裏。」

段和:「我知道,我是問你怎麽找到這條密道的?」

樂正七愕然:「很難找嗎?」

段和:「不難找嗎?」

樂正七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難嗎?」

段和:「……」

樂正七把段和的腦袋按進小洞口裏,低聲道:「爬十多公尺斜坡,左轉就是我挖的盜洞,再往上爬六、七公尺就出去了!出去馬上給小蠻輸血,要是他死了我讓你陪他殉葬!」

段和掙紮着擡起頭:「那我哥……」

「廢話,為嶼還在裏面,我會不管他們嗎?」樂正七往他屁股上踢一腳,「還不快滾!沒本事就別學人盜墓,一個個都是豬腦,只會用炸藥,要不是遇到我,你們全部都死了!」

段和比樂正七大了十歲,此時也沒臉計較這個小孩子出言不遜,想了想,只好悻悻地拖着小蠻爬進斜坡裏。

柏為嶼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在這裏了,四面八方沒有一塊牆是穩的,腳下冒水,頂上滴油,左邊一片廢墟,右邊搖搖欲墜,段殺已經用完了最後一根雷管。

關掉手電筒,幽藍的光線微弱地從各個磚縫裏透出來,剛開始兩個人看到光線欣喜若狂,可炸得越深越是前後左右都在漏光,無形可循,不知道确切方位在哪。

段殺喊了一嗓子:「段和!」沒有人應。

柏為嶼也喊:「小蠻!喂……聽到的話就應聲!」換來一片死寂。

段殺被火藥和磚渣轟得遍體都是皮外傷,全身血糊着黃土黑灰,看不出個人模樣,只露出兩只帶着紅血絲的眼睛,柏為嶼知道自己八成也是這副德行,故而更加心灰意冷。

「我說。」他躊躇着開了口:「他們倆大概是遇到不測了。」段殺目光呆滞地轉身靠着廢墟坐下來,扯了扯嘴角,一言未發。

柏為嶼嗓音暗啞:「你也別難過,我們也差不多了,早死晚死的問題而已。」

手電筒的光線閃了閃,微弱下來,兩人相視苦笑,等這最後兩截電池用完,差不多死期也快到了。

「我不該帶他來這種地方。」段殺木讷讷地自責道:「他就是個書呆子,在這種地方落單就死定了。」柏為嶼哼了哼,倒下來窩成一團。

段殺問:「你幹什麽?」

「睡覺。」柏為嶼抽抽鼻子,他餓得眼前發黑,全身發軟冒虛汗,「累死我了,也沒東西吃,睡着就不餓了。」

段殺漠然片刻,說:「等你死了可以睡很久,何必急着現在睡?」

柏為嶼想想也是,一骨碌坐起來望着段殺,恬不知恥地伸手:「段大哥,給我點餅幹吃。」段殺冷冷地瞥他一眼,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

柏為嶼厚着臉皮爬過來,扒住段殺搖晃,「段郎,我好餓,給我點吃的吧!」

段殺吐出兩個字:「走開!」

「我真的好餓,嗚嗚……」柏為嶼的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

段殺只有最後一小塊餅幹了,言簡意赅地丢給他一句話:「你別求了,我不會給你吃的。」

柏為嶼絕望了,抱着膝蓋蹲在段殺面前,嘴一咧,眼淚鼻涕呈瀑布狀飛流直下:「好餓啊,嗚嗚……媽媽,我好餓啊……要當餓死鬼了,段大傻,我死了一定找你報仇,都是你害我……」

段殺被吵得耳根疼,怒道:「喂,誰害你了?」

「又沒說你!」柏為嶼抹着眼淚繼續哭:「你叫段大傻嗎?」

段殺無言以對,他也餓得快不行了,尋思着還是把餅幹藏肚子裏去才安全!于是他掏出那一丁點餅幹準備吃掉。

「啊……媽媽,我好餓啊……」柏為嶼嚎啕得更大聲了。

段殺:「……」

柏為嶼盯着餅幹,不斷逼近段殺:「餅幹,我想吃餅幹……」

段殺忍無可忍,拿槍指他:「敢再吵一句給我試試!」柏為嶼閉了嘴,苦大仇深地瞪着他,段殺從容地打開餅幹包裝袋,看柏為嶼一眼,柏為嶼在瞪他。

餅幹只剩半張撲克牌大小,段殺小小地咬下一塊角,看柏為嶼一眼。

柏為嶼眼裏兩汪亮晶晶的淚水,還在瞪他。

段殺心裏一軟,他也挺可憐,吃一半再給他剩下的一半吧。想着,再看柏為嶼一眼。

那家夥的臉離他只有二十公分,兩眼珠子瞪得幾欲脫眶。

算了,再吃一小口就給他好了,段殺無奈,張口要咬餅幹。

就在這當口,柏為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而來,一口從段殺嘴下咬住餅幹,扭頭四腳并用爬到另一牆根處。

段殺愣了一瞬,摸摸自己的嘴唇……柏為嶼搶餅幹時把他的嘴唇咬破了,他舔了一下,一絲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柏為嶼縮在牆角,兩黑爪子抓着那小不伶仃的餅幹,三口兩口咬碎,使勁吞一口口水咽進肚子裏,然後擺出英勇就義的pose,「我吃掉了,你想怎樣?殺我啊!」指指自己的心髒,「有種的這裏給爺來一槍!」段殺陰沉着臉舉起槍。

柏為嶼咻地縮成一個球,抱着頭哆嗦下停,嗚咽:「不要殺我……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餓,真的啊……」

段殺:「……」這下好了,沒吃的、沒喝的,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幹瞪眼,柏為嶼想起小蠻,不覺鼻子一酸,問:「我哥們是不是很夠義氣?」

段殺沒好氣,「嗯。」

「我和他既不是親兄弟交情也不深,他能以命救我,我自然不能貪生怕死。」柏為嶼吃了點餅幹也沒那麽難受了,抖擻起精神,勉強扶牆站直,「沒有雷管我們徒手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段殺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你這不要臉的死孬種就會要嘴皮子!

段和把小蠻拖出盜洞,外面漆黑的天幕灑滿星星,段和感動得幾乎要哭了!低頭拍拍小蠻的臉,他的語氣抑制不住的狂喜:「夏威!我們出來了!」

小蠻全身冰涼,腦袋半埋在他的懷裏,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費力地說道:「哥們,我快不行了……」

「去你媽的,我們出來了!」段和吃力地把他抱起來要往身上背,「我這就送你去村子裏輸血!」

小蠻抓住段和的衣襟,「村裏那個破診所不會有血的,去縣醫院也來不及了,你先聽我說幾句話……」

「你說!」

「我沒爹沒娘沒老婆沒孩子……」

「挑重點的說!」段和急得想揍他!

「我從小就沒有家,中學直到大學連過年都是在宿舍裏一個人過,我大伯裝道士坑蒙拐騙,賺了錢給我念書,今天我要死在這裏了,今後沒法孝順他老人家……那個黃金面具你賣掉後,拜托把錢交給我大伯……」

段和眼眶一熱,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小蠻臉上,一疊聲道:「知道!我一定給他!」

小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又說:「我這輩子做了不少虧心事,去年在武漢認識一個女孩,上完床就跑了,我特別內疚,你把錢也拿給她一點……」

段和點頭,哽咽着說:「好!」

「今年年初在烏魯木齊交了個女朋友,春節還陪她去見父母,向她父母要份見面禮就逃了,我對不起她……」

「……」

「暑假在上海又找了個空姐,一個多月吃她的、住她的、還用她的錢找小姐,走了也沒打招呼……」

「……」

「哦,在成都逛夜店的時候買了只挺帥氣的鴨子,吃完沒給他錢,還揍了他一頓……」

「……」

「前兩個月在廈門搭上一個富婆,害她和她老公離婚……」

「……」

「還有哦,村裏診所隔壁那個張寡婦……」

段和直翻白眼,「行了行了,你這種社會敗類早該死了!」扯起小蠻扛在背上往村子的方向跑。

柏為嶼那裏,在兩個人奮不顧身的挖掘之下,墓道大面積坍塌,将兩個人都埋了進去,段殺從廢墟裏爬出來,找不到手電筒,只能随着柏為嶼的呼痛聲把他挖出來。磚縫裏漏出的幽藍光線愈發微弱了,兩個人坐在混着水和油的磚礫中沉默地對視一眼,柏為嶼摸摸後腦勺,然後看看自己的手……什麽都看不清楚,他說:「我頭疼。」

段殺平靜的道:「恭喜你。」

柏為嶼更加平靜:「恭喜。」

段殺問:「還挖嗎?」

柏為嶼擺擺手,「我疼,讓我緩緩。」

段殺起身湊過去,伸手在他汩汩冒血的腦門上摸了一把,「這裏疼?」

「後腦勺……更疼……」

段殺往他的後腦勺摸去,竟沒有摸到血,這就更要命了!心下一咯,不由口氣悲涼的道:「小兄弟,恐怕你要比我先走了。」

柏為嶼笑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死的挺冤枉,也很委屈,「我不是怕死,只是很後悔……」他喘了口氣,緩緩說:「我想我媽了。」段殺默默無語。

柏為嶼嗚嗚地抹了把眼淚,「她一個人把我養大很不容易,我大學的時候她嫁了個暴發戶,氣得我五年都沒回過家……我真不懂事,不像個爺們……」段殺扯下衣服撕成條布将他的腦袋囫囵捆了一通。

「別做無用的事了。」柏為嶼軟綿綿地推開他,說話開始颠三倒四,「我沒命孝順她了……」轉而哭得像個小孩子,自暴自棄地躺倒下來,「我真後悔、真後悔……」段殺托着他的腦袋從水裏移開,給他搬到斷牆上靠着。

柏為嶼順勢拉住段殺,意識不太清晰了,滿嘴冒胡話:「小蠻真夠哥們,我以前盡調侃他,早知道我要和他拜把子……」

段殺敷衍道:「是、是。」

柏為嶼哭得很傷心,喃喃道:「樂正七,我喜歡你……小七,我喜歡你……」

段殺手忙腳亂的掙紮,「喂、喂!」

「喜歡你,很喜歡你……」柏為嶼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烏黑,眼一閉,腦袋向後仰去。

他腦袋下就是尖銳的磚礫,段殺趕緊托穩他不撒手,免得腦門疼。

柏為嶼死命的抱着段殺,分明是靈魂出竅了,口裏念念有詞:「我喜歡你、喜歡你,我能出去的話再也不當縮頭烏龜了,管你是誰的老婆我也要搶來……嗚嗚,我喜歡你……」段殺無語問蒼天,能不能讓我死的清淨點啊?

柏為嶼蜷起來,「我想吐……」

段殺不敢再動他的後腦勺,只得用胳膊撐着他的脖子,苦澀地勸道:「小兄弟,你別再說了,睡一覺說不定就解脫了。」

柏為嶼把臉埋進他的懷裏,痛的直發抖,叨念道:「媽媽,我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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