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沒想到吧

宮梧桐找到苦力後,在雨中溜達着繼續去尋找毒草。

明修詣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但見宮梧桐和平日裏沒什麽區別的樣子,只好強行壓下心裏的不适,跟在宮梧桐後面走。

宮梧桐找草藥并不像睢相逢那樣辨認半天才能确認草藥的品種,他在一堆亂草中随意瞥一眼就能準确認出來是什麽毒草,然後雙手負在腰後,朝明修詣使了個“上”的眼神。

明修詣心不在焉地給他挖草藥,好一會才發現宮梧桐想要的草藥好像都是有毒的。

明修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那一看就有毒的漆黑草藥半天也沒下手,将傘輕輕擡起,仰頭去看宮梧桐。

宮梧桐正百無聊賴地垂着額前的一绺發,等着小徒兒将草藥奉上來,瞧見明修詣半天沒動靜,不滿地瞥他:“怎麽了?”

明修詣剛要說話,眼瞳突然一縮,駭然看着他。

宮梧桐:“怎麽了,你是把汁液弄手上了嗎?沒事啊,有師尊在,又毒不着你……唔。”

宮梧桐說着說着,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感覺從唇角緩緩滑下,他疑惑地擡手一撫,蹭了一手的血痕。

他原本淡色的唇一片殷紅,唇角不住往下流着鮮血,在落到衣襟上時被避雨決直接隔絕開,簌簌混合着雨水落在焦土的地面上。

明修詣連傘都忘記拿,猛地起身,滿臉驚懼地看着宮梧桐。

宮梧桐見他要被淋到,随手掐了個避雨決打在明修詣身上,省得他再被淋成落湯雞。

明修詣根本沒注意到身上突然出現的避雨決,伸手想要去幫宮梧桐擦唇角源源不斷流出來的血,但那雙無論何時都穩穩的雙手在此時卻抖得不成樣子。

宮梧桐悶咳了一聲,咳出一口黑血,他嫌棄地将手上的血蹭到明修詣袖子上,大概覺得太髒,又撩着明修詣的衣角在唇角的血擦掉。

明修詣想要開口說話,張了張嘴卻發現半個字發不出來,他膽戰心驚到了極點,嘴唇張張合合半晌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師尊,您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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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梧桐一邊細致地擦掉唇角的血一邊瞥明修詣,似乎在責怪他大驚小怪:“到底什麽到底?一點小事至于吓成這樣嗎?”

明修詣:“……”

化神期的修士嘔血不止,算是小事?!

明修詣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要拼命壓制終于被宮梧桐兩句話挑起來的怒火,他第一次對師尊說話的語調這般不敬,幾乎是帶着滿滿的質問了。

“師尊為什麽要吃那棵毒草?”

宮梧桐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小兔崽子,和誰說話呢?想挨揍嗎?”

明修詣固執起來簡直要命,眸子沉沉:“弟子在外歷練許久,見過奇人異事無數,卻從未聽說過有醫修會明知那是毒草卻還要以身試之的。”

“胡說八道。”宮梧桐張口就罵他,“那你是閱歷少,你要是在外再待個十年八年,指不定能見過更奇怪的事,我試個毒又怎麽了?”

往常宮梧桐歪理無數,明修詣性子溫吞,就算師尊指鹿為馬,他也最多只争辯一句就順着宮梧桐的話說,但這一次,明修詣卻一反常态,根本不願被糊弄。

“試毒對師尊來說是正常的嗎?難道您就不怕這毒會傷到您?”

宮梧桐也看出來了明修詣打算追究到底,當即冷笑一聲,倨傲地看他:“就一棵小小的靈草還能傷到我?你做夢呢?那根本沒毒,回去後你好好跟着你二師兄學學辨別草藥,省得出門丢我的人。”

明修詣:“沒毒?”

宮梧桐死鴨子嘴硬:“根本沒毒。”

“好。”明修詣在自己方才幫宮梧桐挖的草藥中找到了個同樣的,揪下一片葉子眼睛眨都不眨地塞到了嘴裏,嚼也不嚼,直接吞了。

“那我也試試。”

宮梧桐:“……”

宮梧桐愕然看着他,好半天才猛地反應過來,生平第一次暴跳如雷地怒罵道:“明修詣!你腦子有毛病嗎?!”

明修詣語調也很冷:“是師尊說試毒是正常的。”

他隐約察覺到宮梧桐此時的狀态有些問題,先是逼迫他發血誓不入魔,而後一反常态去采那能毒死人的毒草,還眼睛眨都不眨地吃下去了,哪一樣都和平日裏的宮梧桐完全不同。

明修詣甚至擔心若是自己不給宮梧桐來個大的,他師尊還會像方才那樣,神使鬼差地把采來的毒草全都吞了,還美名其曰“我們醫修都這樣的”。

宮梧桐頭一回不顧形象地沖他咆哮:“你能和我一樣嗎?!你……混賬東西!”

他沖上前掐住明修詣的下巴,逼迫他張開口,看着那一片葉果然被吞下去了,再無吐出來的可能,氣得一邊罵明修詣一邊扣着他的手腕探脈。

“你被毒死了我可不管你!”宮梧桐罵罵咧咧,“哪有你這樣的?”

他氣懵了,來來回回只會說“哪有你這樣的”“你怎麽能這樣”,平日裏那些能将人罵得往後一仰的毒舌全都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無能狂怒。

只是那怒氣消下去後,剩下的便是空洞和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罵明修詣,畢竟最開始是他先吃毒草的。

宮梧桐生着悶氣探了一下脈,很快确定了那棵草的毒性,有些呆愣地僵在原地。

明修詣身負寒冰靈種,就算那草藥毒性再大,寒冰靈種總會減去一部分毒性,加上宮梧桐能解百毒的丹藥,基本上就和啃個尋常葉子沒什麽區別。

明修詣做足了心裏準備,覺得就算再嚴重不過也是和宮梧桐一樣吐一口血,但等了半天,血腥氣沒湧上喉嚨,一股燥熱反而從丹田緩緩席卷四肢百骸。

宮梧桐臉上的慌張恐懼已經完全消失,此時神色古怪地睨他,将探脈的手也縮了回來,幽幽道:“徒兒,我早說了,你該和你二師兄學學怎麽辨別草藥的。”

明修詣察覺到不對,怔然看他:“那草藥和師尊吃的不一樣?”

宮梧桐從小竹簍裏拿出來兩棵看起來一模一樣的草藥,指着根莖對他現場指導:“這株是見血封喉,化神期也難以抵擋的毒草,名喚……”

明修詣眉頭緊皺:“化神期都難擋的毒性?師尊方才不是還說這草沒毒嗎?”

宮梧桐:“……”

宮梧桐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麽下面子,噎得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憤恨地将那毒草扔回小竹簍裏,拿出來方才明修詣吃的那種草藥,面無表情道:“這個,也有毒,只不過是情毒。”

明修詣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啊?”

宮梧桐冷冷道:“恭喜你,徒兒,拜這棵毒草所賜,今日你八成要開葷了。”

明修詣:“……”

不知是被這一慘烈事實打擊的,還是那情毒的燥熱已經席卷了腦海,明修詣反應遲鈍了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道:“不、不對啊。”

他沖上來,将兩棵草藥仔細對比,但幾乎把眼睛看瞎了,還是看不出來有絲毫分別。

宮梧桐說:“你看,這個根莖顏色是不是深一點?”

明修詣瞪大眼睛認真看。

“是不是看出來啦?”

明修詣崩潰道:“完全沒有。”

宮梧桐:“……”

宮梧桐滿臉寫着“真沒用”,拿出來解毒丹塞到明修詣嘴裏:“我這解毒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你湊合着吃一吃,這毒據說越壓制越厲害,哦對……”

他說的話十分随意,明修詣沉浸在即将崩潰的情緒中,也沒仔細聽。

宮梧桐說着,擡手一撫,将明修詣身上的避雨決給解除了。

大雨直接當頭潑下,将明修詣直接澆成個落湯雞,徹底清醒了些。

明修詣身上的熱意消退了些,垂着頭有氣無力喊他:“師尊……”

“怎麽?”宮梧桐還以為他不願意淋雨,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勾,吊兒郎當道,“你想在師尊身上開葷來解毒嗎?唔,也不是不可以,這幕天席地的有點太過刺激,我雖然喜歡但地上太髒了,你等我把芥子小屋拿出來,我們去床上……唔。”

明修詣又要被宮梧桐被逼崩潰了,忍無可忍捂住宮梧桐的嘴:“不必麻煩師尊了。”

他已經熟練到将宮梧桐那些虎狼之詞全都屏蔽在外,連耳朵都不讓進了。

宮梧桐聳聳肩,從儲物袋裏拿出來芥子小屋放在原地,從屋子裏搬出來一個小榻放在屋檐下,一邊躺在上面晃腳一邊看明修詣淋雨。

明修詣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一邊運轉寒冰靈種在四肢百骸流動,将那股燥熱緩緩壓下去。

好在他只吞了一小片葉子,毒性也不怎麽大,沒一會明修詣便感覺靈力運轉如初。

宮梧桐正在拿着玉牌和霜下客閑聊。

「有點可惜,早知道我就吃那棵草藥了,唉唏。」

霜下客很快就給他回應。

「明少尊中了情毒?嚯,那不是更刺激了?」

宮梧桐:「有什麽刺激的?他又不是神志不清了要霸王硬上弓我,人都還清醒着呢,要是我想拉着他做點什麽,他能吓得直接原地剃發為僧,遁入空門,和我哥作伴去。」

再者說了,宮梧桐就算再放浪,也就平日裏在自己腦海裏胡思亂想過過瘾,真到了這種話本裏才出現的橋段,他反倒退避三舍,根本沒去故意招惹明修詣。

霜下客對宮梧桐放浪形骸卻進退有度的做派啧啧稱奇:「那萬一明少尊失控怎麽辦?」

宮梧桐嗤之以鼻:「就他?還失控?你還高看了他?我覺得他就算憋死都不會……」

他還沒寫完這句話,突然感覺有個人影晃晃悠悠走到自己身邊,帶來一股雨水裹挾着花開的氣息——那花宮梧桐很熟悉,明修詣每次用木系靈力來制造藤蔓開花時,全都是那股清冽又帶着幽香的氣息。

宮梧桐還記着寫完後面的話,知曉明修詣過來也沒在意,還在那戳玉牌。

只是他還沒劃拉兩個字,一直默不作聲的明修詣倏地欺身,将整個身子籠罩在宮梧桐身上,帶着莫名的壓迫感。

宮梧桐疑惑地擡起頭,對上明修詣那好像醞釀風暴時的深海的眸子,沒心沒肺道:“怎麽,那毒性過去了?”

明修詣默不作聲,平日裏溫和如玉的臉龐難得有些肅然。

宮梧桐終于意識到不對了,一把拉住明修詣的手腕去探靈脈,發現本來熬一熬就能過去的毒性此時卻像是藤蔓瘋長似的,遍布在他經脈各處,将他燒得渾身滾燙。

宮梧桐蹙眉:“我不是說不要讓你壓制嗎?越壓制……”

話還沒說完,明修詣像是徹底失控似的,一把反握住宮梧桐的手,将他整個人抵在狹小的榻上。

宮梧桐手中的玉牌落地,發出一聲清脆地“咔噠”聲。

“你……”

明修詣似乎呢喃了一句,宮梧桐沒聽清,正要湊上前去細聽,就眼睜睜看着明修詣那張俊臉在自己眼前不斷放大。

直至……

一股溫熱裹挾着清冽的花香如同蜻蜓點水,悄然落在宮梧桐殷紅的唇上。

地下的玉牌上浮現霜下客傳來的字。

「……您說明少尊就算憋死也不會怎麽樣?小聖尊?小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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