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屬下不知

小沙還提着灑水壺，手上還有剛才清理垃圾時留下的泥土。她反應有些慢，呆愣愣地看着那巴掌揚起，又落下。

啪的一聲，打在自己的臉上。

翡翠打人時用了技巧，小沙臉上被她指甲劃開的傷口看着不深，但疼痛缺是一陣比一陣激烈。

她手上不幹淨，也不敢去捂傷口，只得低着頭，不停地道着歉。

“翡翠姐姐對不起，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眼瞎了撞倒您，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吧。”

翡翠冷哼一聲，滿臉倨傲，“誰是你姐姐，少給我攀親戚。既然知道自己眼瞎了，就別再出來見人了。你這次撞到我還好說，下次要是碰到娘娘，看她不剁了你的手！”

小沙咬着唇，眼中含滿淚水，又不敢讓它落下。

翡翠終于得意地笑了出來，低聲威脅道，“做奴婢的就得謹記自己的本分，你要是敢哭出來，我馬上回了內務府，讓他們把你攆出去！”

小沙吓得立刻擺着雙手，還未來得及求饒，就聽到一道滿含諷刺的聲音從遠處飄過來。

“喲，我還不知道德妃娘娘那麽大本事，還能剁人手呢？合着原來都是你翡翠姐姐給傳出去的呀，”如意走到兩人身旁，對着翡翠道，“畢竟作為娘娘的貼身宮女，你的話最有威信了，對不？”

看到是她，翡翠心中一緊，小沙她可以随意欺負，可如意可是皇上面前很得寵的人，自己得罪不得。

可在小沙面前，她剛積累起威信，也不想丢失。于是她面上依舊保持傲慢，語氣卻開始弱了下來，“關你什麽事？”

如意答道，“是不關我的事，不過誰讓我俠義心腸，碰到閑事總想管一管呢。”

“哼。”翡翠瞪了她一眼，不甘心地轉身走了。

如意暗中呸了她一聲，看小沙一直低着頭，關切地問道，“小沙你沒事吧？”

小沙是她之前在花草房時認識的人，因為小時候受過父母虐待，導致她說話有些不利落，反應很遲鈍，為人又很是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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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在宮裏幾乎沒有什麽前途，不能送到主子們面前，她也不會溜須拍馬暗中送個荷包求個好去處，管事的公公嬷嬷們自然也都不待見她，最後挑來挑去，就把她留到了只能低頭幹活的花草房。

即便是到了花草房，她也是做得最苦最累最下等的活。

好在花草房的掌事嬷嬷可憐她的身世，收她做了義女，小沙在這裏也算活的輕便一些。

小沙搖搖頭，滿臉緊張，“姐姐你怎麽來了？你被禦前退回來了嗎？你犯錯了？他們有沒有打你？”

“我沒事，倒是你，我看看這傷口。”如意捏着她的下巴道。

小沙‘嘶’了一下，扭頭仰着臉讓她看。

陽光照射着如意垂下的臉，兩人離得近，小沙甚至繃住了呼吸，怕打擾她。

如意的眼睛很漂亮，眼珠是淺棕色的，睫毛彎彎，小沙覺得自己幾乎要陷進她的眼睛裏了。她喃喃道，“姐姐好漂亮啊，臉蛋像我早上吃的雞蛋一樣白。”

如意笑着揉揉她的頭，“傻瓜。走，我先帶你去上藥。”

兩人把花園的用具都收拾好，如意才拉着小沙往回走。

剛靠近院子，遠遠的就看到一個身着飛魚服的佩刀侍衛在她的房門口徘徊，小沙抖了一下，輕輕地拽住了如意的衣角。

如意以為她害怕，拍了拍她的手，“沒事，別怕，姐姐在呢。”

“童利，你在這幹什麽？”如意上前半擋着小沙的身影，問道。

童利快走兩步，停在她面前，“你知道嗎，副指揮要退出錦衣衛，現在正在去禦書房找皇上的路上。”

“鄭秋秋？管我什麽事啊，他愛退就退呗，反正錦衣衛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看她滿不在乎就要走，童利橫跨一步擋在兩人面前，看她身後的小宮女緊張的直發抖，他沒在意，“如意，現在不是鬧別扭的時候，秋秋當時進錦衣衛他家裏都不同意，現在退出的話，以後就再也不可能再過來了。你應該知道，他是為了青青的事才受的打擊退出的。”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你難道不想知道青青是被誰殺死的嗎？”

如意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難道不是你們捉的那些細作探子嗎？”

“不是，我問了孟瑞了，他當時就覺得那批殺手好像是沖着青青去的，和我們捉的人不是同一批。鄭秋秋也是這樣想的，不信你去問他。”

如意轉身看着童利的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童利點頭，“我不會拿副指揮的前途開玩笑。”

如意垂眸沉思片刻，道，“你去攔着他，我稍後就來。”

等童利走遠，小沙緊繃的身體才松緩下來。如意拉着她回了房間，又找到自己珍藏的藥膏遞給她，“我恐怕沒法幫你抹了，小沙，你回去對着鏡子抹一下，或者讓嬷嬷幫你。每天早中晚各一次，這樣就不會留疤了。”

小沙不知道這藥膏的來歷，但看到如意從鎖着的箱子裏拿出來，也猜出它的貴重。

她搖頭，“我不要。”

“為何不要啊？”

小沙低着頭，咬着唇，良久才低聲道，“這藥太貴重了，我，我不配。”

“胡說！”如意立刻嚴肅道，她知道小沙這些人尊卑觀念嚴重，便換了勸解的說法，“你在我心裏是很重要的人，我願意把它送給你，那就證明我覺得你比它重要。所以你拿回去，不要不舍用。不然到時候留疤了，讓我看到了，我肯定會傷心的，知道嗎？”

小沙眼裏積攢的淚，終于放肆地流了出來。

如意彎身抱住她，“好了，小沙聽話，回去擦藥好不好？”

小沙點頭，哽咽道，“好，我回去擦。”

“我們小沙最乖了。”如意幫她擦掉眼淚，又道，“下次出來的時候，不管碰到任何人，你都悄悄躲起來，等他們走了你再出來，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小沙把藥放到懷裏，回去的路上一直隔着衣服摸着藥，生怕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掉了。

花草房裏齊嬷嬷正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茶，看到小沙紅着眼回來，她放下茶杯，有些着急，“小沙？怎麽了，哎喲這臉上是怎麽回事啊？你碰到誰了？”

小沙老實地回答，“是德妃娘娘面前的翡翠姐姐，奴婢把水撒到她裙角了。”

“翡翠啊，”齊嬷嬷道，“那姑娘脾氣是壞，她和德妃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的。不對，整個昭仁宮的人脾氣都壞，現在德妃風頭正盛，就是皇後娘娘也很給她面子，小沙啊，咱們還是多忍忍吧。”

小沙點頭，“奴婢知道，奴婢當時就求饒了，翡翠姐姐沒有為難我。”

齊嬷嬷聞言有些奇怪，翡翠那性格，不像是打一巴掌就洩氣的人啊。

小沙解釋道，“奴婢碰見如意姐姐了，她幫了我，還給了我藥膏讓我抹。”

如意是花草房出來的，之前也在齊嬷嬷手下幹活。

她道，“是如意救了你啊，如意本就是個善良的孩子，現在到了皇上面前，也沒有忘了咱們。對了，如意和你說了什麽嗎？”

“說了，她帶我回房間拿藥，但是在路上碰到一個很兇的男人，他身上還帶着刀，我吓的小腿都抖了。”

帶刀的男人？那就是當值的侍衛了。

齊嬷嬷問，“他和你們說話了嗎？說了什麽，你仔細和我說一下。”

小沙道，“和如意姐姐說話了，他說副指揮要退出錦衣衛，現在快到禦書房了，如意姐姐說，不管她的事。”

她忽然停了下來。

齊嬷嬷有些着急，連忙問道，“然後呢，他們還說什麽了？”

小沙道，“然後那個男人說，秋秋能去錦衣衛不容易，如果退出的話，他家裏就不會再讓他進了。如意姐姐想了一會，讓那個男人先去攔着，把我帶到她房間給我找了藥，就讓我回來了。”

“哦，那就好。那藥呢，你看不見傷口，嬷嬷幫你抹吧。”

小沙摸摸身上的錦包，有些着急，“藥呢，我明明把它裝到這個錦包裏了，怎麽會不見呢，嬷嬷，我的藥呢？”

她急的都要哭出來了。

齊嬷嬷安慰道，“沒事啊小沙，你在這等等，嬷嬷去幫你找些藥回來。”

“好，嬷嬷快些。”

齊嬷嬷又安慰了她好幾句，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小沙在她走後，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把懷裏的藥放到床下的小箱子裏面，又找了把鎖挂在上面，拍了拍它之後，才把它鄭重地放到床下。

***

“鄭秋秋！”

聽到喊聲，鄭秋秋的腳步頓了一下，看到如意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你回來了？在宮裏還好嗎？”

如意沒回答他的話，直接問道，“你找皇上什麽事？”

鄭秋秋的眼神閃了一下，道，“沒事，就是日常報告。”

“胡說！你是不是要退出錦衣衛？”

“你怎麽知道...童利找你了？”鄭秋秋道，他在進宮的時候碰到了童利當值，當時看到他對自己進宮并無勸解，還以為他放棄了勸說。

沒想到他直接去找了如意。

鄭秋秋道，“父親在汝州給我安排了個職位，我想去那裏待一段時間。”

“你的想法和決定我都管不到，我就想問你，童利和我說那批殺手和你們捉拿的要犯不是同一批，到現在還沒有查到黑衣人的下落，是嗎？”

鄭秋秋心中一凜，兩批人的問題當時他就有所懷疑，只不過後來被青青的離開所打擊到，接着又被大人安排跟蹤賀猛，最原始的問題倒被他忘了個一幹二淨。

如意看着他的臉色，就知道這件事她被童利耍了，不過也無所謂。

她繼續道，“如果你退出了，這件事會分到誰的頭上？我得去和他說說好話，讓他多盡心，免得最後查不到人，青青在地下有知，會怪我這個當姐的不稱職的。”

看他沉默，如意又說，“你不一樣，她救你是心甘情願的，聽說你背後家族背景很雄厚，又是嫡子，身上的擔子很重吧。為了家族放棄，她會理解你的。”

鄭秋秋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那話激我。”

“我這話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了。”如意道。

鄭秋秋擡頭看了一下不遠處禦書房的牌匾，他深呼一口氣，道，“你放心，這件事我自會查出來的。”

看他轉身要離開，如意又叫住他，“我最後的話是真心的。”

鄭秋秋頭也不回，“我知道。”

他越走越快，到最後和童利的身影逐漸成了一個小黑點。如意看着他們消失，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對。

錦衣衛的任務不管大小，都有性命之憂。他現在退出，對于他的家人來說，是一條明智的選擇。

也許退出，他是無奈的，是被家人脅迫的，是迫于父母的擔憂。

可終究是好的。

這個決定收回去，他的家人恐怕又要整日陷入，對他安全的擔憂中了。

如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往回走去。

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許久，想來皇上心中的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她也該回去伺候了。

如意來到書房前，看到小藍公公正在門口守着，看到她道，“姐姐回來了，方才師傅還在找你呢，姐姐快進去吧。”

看他擠眉弄眼的，如意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你這是什麽意思？”

小藍公公笑道，“督主大人來了。你不在這幾天，大人都沒來。可你一回來，這還不到半天呢，大人就來了，你說是什麽意思！”

鄭南來了！

如意面容不變，笑道，“這麽多嘴，看來徐公公教你的那些東西都忘了。我等會得和他好好的說道說道。”

小藍公公立刻拉住她求饒，“別別，姐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饒了我這回吧~”

“看你這麽誠心，下不為例。”如意故作大方笑道。

“多謝姐姐~~”小藍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千，讨好道，“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去你的！”如意道，轉身走進了殿裏。

剛到廳房，她就聽到裏面傳來順元帝的聲音，“那如意呢，你準備怎麽辦？”

不知為何，如意的腳鬼使神差的收了回來。

房內有一些沉默，鄭南看着手中的棋子，猶豫不決。

自從上次在刑獄分別，他許久沒有見到如意了。聽說她回了朝陽山，聽說她又來了京城，聽說她找了小院子準備送知年讀書，聽說她回了宮。

全是聽說，從未實見。

秋秋說他們兩人之間有誤會，可是他不知道，這個‘誤會’，是他故意造成的。

這是鄭南第一次接觸一種陌生的感情，有些慌亂，手足無措。

他本能的想要推開這種未知的，行為和情緒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感覺。

後來他成功了。

可心也空了。

他道，“屬下不知。”

順元帝聞言，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之前每次提起鄭南和如意的事情，他都是當即拒絕。

可是現在，鄭南先是猶豫，接着又來個‘屬下不知’。

這簡單的四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倒是很耐人尋味。

“你年齡也不小了，朕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孩子都出生了。如意是個好姑娘，你要是有這個心，就好好待人家。”

“是。”

“只是有一點，”順元帝放下棋子，“朕聽說她此次回家，子軒是全程陪同的。兩人關系，可是非比尋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