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欽差大人,這就是我們陳州受災的情況了。”抱着一摞子文書,賀守成将它們放在了龐昱的面前。

“賀大人,這些文書看不看也沒什麽打緊。本欽差想問的是,你對這赈災有什麽想法?在抵達州府之前,本欽差查探了一下陳州的情況。先不說這田裏肯定是寸草不生,顆粒全無,就光是看着街上的蕭條,就已經能猜出個大概了。陳州還有多少百姓?帶來的五十車米能吃多久?陳州的米價現在是多少?有沒有什麽儲糧大戶?是否有發出文書,向周邊的州府求糧?”

龐昱讓看雨拿着那些文書站在一邊,問出了自己和柳長興在一路上想的幾個關鍵問題。赈災、赈災,首先是要把災情平定下來,這陳州現在荒涼的模樣,已經不能在拖下去了。

“大人啊!下官也是沒有辦法啊!”陳州的災情如此嚴峻,身為一州的長官也是要受到牽連的,尤其是他還沒能及時彌補,這罪責更加一等。聽了龐昱的問話,賀守成就知道自己這回可能是讨不找好了,他撲通的一聲跪在地上,希望龐昱能手下留情。

“賀大人,本欽差并沒有要現在責罰你的意思,而是想讓你将我剛才所問的回答清楚。剛才本欽差在外面也聽那老婦的言辭,知道本該開倉赈災的廣惠倉着了大火,你沒有糧食無計可施,這情有可原。但這陳州的情況,你身為一州之長,如果還不了解,那就說不過去了!”

沒有阻止賀守成認罪的行為,龐昱面不改色的抿了一口剛剛上來的茶葉,将茶杯放在了一邊的小桌上,“嘭”得磕出了一聲脆響,而這響聲,應和着他說的話,好像是磕進了賀守成的心裏。

“大人,我們陳州啊,現在除了那些大戶,就剩下些老弱病殘和不願離家的了!自從一個半月前陳州不再下雨,到現在稻田荒蕪,人都快走光了。剛開始百姓還能靠着井水去灌溉糧食,可是這慢慢的連井水都快要幹枯了。百姓怕沒有水喝不敢再灌溉,只能買糧度日,而糧價也應景的漲了起來,他們就求到了知州衙門。可是,大人應該也清楚,每年的這個時候,糧倉按慣例是會将陳米清出的,然後得了銀錢在秋收的時候買進新米,所以糧倉裏根本就沒有太多的儲備。但是為了百姓,下官還是上報情況,打開了糧倉赈災,并且從其他的地方調糧。但這周圍受災的并不止陳州啊,附近的州縣也都沒什麽餘糧。下官就開始動員那些大戶,希望他們能将糧價稍微下降一些,支援一下州裏的百姓,誰沒個困難時候啊?可是他們……”

賀守成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自己這個官兒當的也挺艱難的,受着低下小吏的氣不說,還受着那些大戶的氣!

“那廣惠倉着火是怎麽回事?”聽着賀守成半說半推卸責任,龐昱頭疼的敲了敲桌子,快速的把話題引到正軌。自己坐這兒可不是來聽這知州當得是多麽苦的,身為一個官,壓不下轄內的大戶,這賀守成也是夠無能的!

“大概七天前,下官好不容易派人在附近的州縣購進了二百石糧食在傍晚的時候運進廣惠倉,打算第二天繼續開倉放糧,但當晚,廣惠倉竟然燒起了大火!二百石糧食顆粒無存!沒有辦法,下官就只能抓來守糧倉的倉吏張省元問詢。可他牙關咬得死緊,除了冤枉什麽也沒說,下官認為他的嫌疑最大,就将其關在了州府後牢中。”将一切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賀守成也看出龐昱現在沒有處置他的心,情緒稍稍的穩定了些,才敢擡起頭看龐昱的臉色。

“賀大人先請起,本欽差大概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了。”示意聽竹将賀守成扶起來,龐昱站起走到門外看了看天色,與之前受到刺客襲擊的那天不同,陳州的太陽就像是永遠燃燒的火爐一樣,映照着一方藍天。

“那大人,您有什麽辦法麽?下官現在真的是黔驢技窮了!”賀守成對着聽竹拱拱手,慢慢的走到了龐昱的身邊,瞧着他望着遠處,不知道他心裏在盤算些什麽。

“我?也就是那麽幾步吧!你派州府的衙役去街上貼告示,就說朝廷派欽差下來赈災,于明日辰時派糧,按照戶籍分發,凡家有米超過半鬥者,不得前來領取赈災糧,違者重打二十大板。再将陳州管戶籍的小吏給我找來,将上面的大戶和逃災之人剔除,整理出來一份名單,按每家每戶半鬥糧食分發,看看要給出去多少!”

視線轉向賀守成,龐昱看着他有點呆住,搖了搖頭。這是目前自己和柳長興能想出來的最公平的方法了,可是看賀守成的樣子好像不怎麽能接受啊!

“大人,這是不是過于繁瑣啊!”從來都是直接把糧食搬出去發給衆人赈災,賀守成還沒見過這樣的分發措施呢!不說別的,光是整理戶籍,就要好久。

“繁瑣無所謂,重要的是讓百姓都有糧吃。”龐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這是他第一次赈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看到那個流淚的老人之後,他心裏想的不再是在這裏如何大展宏圖,而是怎麽才能讓那些百姓吃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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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府裏一共就二十三個人,按照您的布置,好像人手不太夠啊!”瞧着少年欽差那要為百姓謀福祉的堅決,賀守成內心雖然受到撼動,但還是有所猶豫。這樣的方法雖然能夠保證一時的公平,但真的能夠施行下去麽?不說那些大戶,就是大戶家裏的仆人來要糧,你是給還是不給?

“沒關系,我們這裏識字的人不少,這樣的活兒也可以交給他們。哦,對了,那些在大戶人家裏作威作福的,也直接從單子上劃去。不用擔心他們會搗亂,本欽差帶來的人,論功夫,在這陳州,應該是無人能比的!”

可以說,龐統派來的飛雲騎強大的武力給了龐昱不少的信心,最起碼對待那些胡攪蠻纏的人,他是絕對不會畏懼的。搗亂?把你打出去就好了!造反,有着尚方寶劍,還怕殺幾個人?

帶着一股子沖勁兒,龐昱手下和州府的人被指揮的團團轉,有去街上貼告示的,有挨家挨戶統計人數的,而那些大戶,在聽到欽差駕到之後,也變得有些坐不住了。

“錢兄,小弟等你很久了!”一輛馬車在陳州門面最大、裝扮最豪華的孫府停下,從車上下來了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老者,他胡子花白、面目慈祥,看着在門口等着的大概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高興的拱了拱手,算是回禮。

“修遠啊,只不過幾日不見,怎麽感覺愁苦了不少啊!”兩個人在家丁的圍繞下走進了府邸,穿過前院,直接到了寬敞明亮的前堂。待坐安穩後,接過婢女送上的剛剛煮好的白毫銀針,看着那淺杏黃的湯色,聞着那清芬的香氣,兩人才說起這一次相會的原因。

“錢兄,你知道朝廷派的欽差已經抵達陳州了麽?”只是淺嘗了一口,陳州最大的儲糧大戶、在宋土擁有大概五十多家糧鋪的孫家當家人孫悟文(字修遠)內心有些急躁,就先開了口。

“修遠,這事兒現在的陳州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吧?”依舊是從容不迫的模樣,被孫悟文稱作錢兄的錢良本——陳州最大的交引鋪和兌便鋪所有人,還是很随意的看着茶湯,好像不把這個消息當回事兒一樣。

“那錢兄有什麽打算麽?小弟聽說這一次的欽差可沒有賀守成那麽容易打發,光是他帶來的五十車糧食,就會給我們造成不大不小的阻礙,更別提他手裏拿着尚方寶劍了!那可是能先斬後奏代表官家的物件啊!”

想着今天龐昱的欽差隊伍足足了走了一條街的長度,孫悟文就覺得有些緊張。這麽大的陣勢,那麽多的人馬,光是看那前頭開路的官爺,就知道這一次的欽差不好惹!

“尚方寶劍?那和這位欽差的身份比,都不算什麽!”聽着孫悟文因為一個物件就緊張成了這樣,錢良本給出了一個更讓他驚訝的消息。

“你知道這次的欽差是誰麽?”放下茶杯,錢良本不在意的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然後扔在了一邊。

“是誰?小弟只知道這欽差好像很年輕,看起來連及冠之年都不到。”感覺還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孫悟文用急切的目光望着在他右手邊的錢良本,期望他能快一點給自己答案。

“今天進到陳州的欽差,是當今龐太師的二公子,飛星将軍龐統的弟弟龐昱。跟這重身份比,那個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又算得了什麽呢?”錢良本用手指點了點桌子,又搖了搖指頭,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豈不是意味着我們要聽從這個欽差大人的話了?要不然這龐太師豈不是要對我們……”聽到這兒,孫悟文就有些慌了。他是大戶沒有錯,在陳州的實力也是數一數二的。可他家世代為商,在官場上除了能用錢買通一些個貪財的,根本就沒有其他的助力。而自古民不與官鬥,他雖然能在陳州作威作福,但對上龐太師那個級別的,也就是待宰的命!

“不,我們是要聽話,可是聽誰的話,怎麽聽話,卻不是這龐昱說了算。”錢良本瞧着孫悟文着急的模樣,開始故作玄虛,手又搭上了那白花花的胡子上,順着捋了一捋。

“錢兄的意思是?”孫悟文這是第一次和錢良本關于朝廷的問題有所交流,所以并不太懂他到底想要說些什麽。以往這錢良本對于朝廷文書、邸報的态度都是諱莫如深,笑而不答,只是在賺錢方面給自己出出主意,然後分攤利益,今天的他這是怎麽了?

“愚兄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表面上同龐昱合作,先把關系打好,至于到底要不要真的聽從他的話,那要看有沒有利益可以圖!我們都是商人,商人本就重利,這麽想應該沒什麽不對吧?”帶着笑意瞧孫悟文,錢良本的眼角眯起來的地方略過一絲奸詐。

“那要是沒有利益可圖,難道就不合作了?像錢兄說的,這個欽差大人可不是一般人,那龐家在朝中的勢力,你我都是一般人,誰也惹不起!今天違逆了他,明天人家就和你算賬,到時候又該怎麽辦?”

孫悟文雖然沒有錢良本精明,但能把鋪子開那麽多、生意做那麽大,顯然也不是一個傻子。聽了錢良本的話,他心裏生了些防備,雖然還是表現的像剛才一樣推心置腹,但內裏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修遠這話說的,愚兄還能騙你不成?”錢良本并沒有察覺到孫悟文心裏在想些什麽,依舊按照原計劃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修遠啊,這朝廷上的形勢,愚兄雖然平時不說,但并不糊塗。就龐家的勢力,還真是沒什麽人可以惹得起!但我們不能因為得罪不起龐家,就把生意都賠進去吧?那可是我們祖上辛苦多少代才攢下現在的家業!所以啊,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們就找一棵大樹,至少要将自己祖上積攢的東西保住啊!”

錢良本看似是臨時想出的無奈選擇,但他嘴角上揚的得意和滔滔不絕的話語卻帶着非同一般的自信。真的是才想到的方法麽?沒有人敢确信。

“那誰是那棵大樹呢?小弟又不是什麽官宦之家,怎麽會有人願意庇護小弟?”孫悟文搖搖頭表示不太相信,哪有人願意冒着和龐家對立的危險,去收容一個小小的糧商?無利不起早,如果那人真的願意讓自己依靠,那就肯定想從自己這兒拿走什麽。

“那修遠就錯了,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禮賢下士,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龐家可以撼動的。”擺擺手将孫悟文招到自己近前,錢良本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字。雖然那字很快就随着室內的溫度煙消雲散,卻悄然的在兩人心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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