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異化了(——千刀萬剮,屍骨無存
一直護法的五鴛見到岑藍醒了, 連忙道,“仙子,你怎麽樣!”
岑藍卻突然張口, 吐出了那如火般赤紅的妖丹,接着伸手抓住――
妖丹中封印的記憶鑽出, 化為一道流光, 一點點沒入了岑藍的眉心。
岑藍森寒如霜雪冰刃的眉目,一點點在這銀色的流光中緩和下來。
許久,岑藍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微微蹙眉, 眼睛看着手中殘丹, 一動不動。
她周身的靈力卻開始呈旋渦狀凝集, 沖虛池水被這靈力攪動得不得安寧,環繞着岑藍一圈圈地流轉。
而這屋內結界之外, 整個焦山的鳥雀似乎都已經聚集過來,繞着岑藍沖虛池的位置盤旋鳴叫, 這是大能修者進階的前兆!
天邊有雷雲凝聚, 風推着雲層層堆積, 籠罩了數天的漫天紅光都被這風吹散些許, 五鴛只在他的主人即将飛升的時候見過這種陣仗。
“仙子, 你要進階了嗎?!”五鴛高興地問。
岑藍卻慢慢地擡起頭, 擡手招過了容天法袍,袍子柔若清風地纏縛在她身上, 自行熨帖歸位。
岑藍身上的沖虛池水被震落, 她站在池邊, 看了五鴛一眼,低聲道, “多謝這些時日的護持,漫天腥雲,鳳冥妖族有新君誕生,天下即将大亂,我需得速速趕回門派。”
五鴛看了眼外面紅光,滿心不解,不過他眼見着岑藍将紅色妖丹收入法袍,接着幾步之間,生生壓下境界,驅散了環繞她的靈力。
“五鴛這些時日不曾下山,但鳥雀來報,外面如今确實是很亂,”五鴛說,“紅雲能夠影響妖魔獸的心智,令其短時間內修為暴漲,但若是吸收過多,會直接被撐爆,我本不知這是為何,卻原來是鳳冥妖族出了新君?”
鳳鳴妖族乃是上古妖族,為世間最邪惡的冥焱獸與神鳳茍合所生的後代,是天下最為邪惡的族類,一旦有新君出世萬獸臣服,必将生靈塗地,引起天下大亂。
可五鴛也只是聽說過,三千多年前曾有鳳冥妖族出世,為禍人間幾百年,乃是被岑藍親手所斬殺。
岑藍亦是因此聲名大噪,絕技千刀萬剮震懾整個修真界,後又創立雙極門,成了如今獨一無二的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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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經被斬殺的鳳冥妖族,如何會在兩千多年之後再度出世為禍人間?
“你且将這焦山的結界再行加固,”岑藍來不及同五鴛解釋更多,只說,“切記,你亦算是妖修,千萬不可吸入紅雲,否則必定神志全失,為其所利用。”
五鴛點頭,“我早已在仙子入山之時封印了山,并未令這紅雲彌漫進來,只有尋常鳥雀可以往來。”
岑藍點頭,從容天法袍中掏出一把赤金傘,扔給五鴛,“這是羅鏡傘,可破魔障,傘面之下隔絕一切外物,若非出門不可,可以用它。你自珍重,若我來日有事尋你,再以靈鳥聯系。”
五鴛感激點頭,想到人間鴦鳥,他确實不可能放心,要去看。
岑藍便不欲再留,已經禦劍朝着山下飛去。
五鴛甚至來不及問她是否将神獸獸丹化用,若是化用為何吐出來了,若是不曾化用,又為何即将進階。
既然要進階渡劫,又為何生生壓下驅散了劫雲。
可岑藍已經不見了蹤影,五鴛也只好收好了羅鏡傘,召集山中鳥雀,不許任何生出神智的鳥雀出焦山結界。
而正在禦劍疾飛的岑藍,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只需再快一些,只要她任由自己進階,她便能即刻渡劫飛升,她甚至能夠沖破虛實撕裂空間。
可她穩穩地壓制着境界,極速朝着火烏秘境的方向趕去――
焦山距火烏秘境,大能修者也要行進兩天的路程,她僅用半天。
黃昏的暖色與漫天紅雲堆積的整片天地彌漫着罪孽的美,她便是撕裂這天幕的一團火球。待到了秘境之外的山林,岑藍飛身落地,周身三十丈之內一切東西,瞬間化為焦土。
秘境之中這個時間已經有各門派的高階弟子進去救援,但是三進三出,這秘境之中高階妖魔獸實在太多,數量驚人,簡直就像是捅了高階妖魔獸的老巢。
分明當時投入的妖魔獸都是低階,按照這些天他們在外面對付的妖魔進境速度,不足以演化成這樣,但這秘境之中紅雲濃重,靈力全無,簡直是妖獸瘋狂進階的天然滋生場。
救援的各門弟子們不敢直接撤掉秘境的陣法,若是這其中的妖魔獸全都跑出來,整個人間都會大亂。
他們只能不斷地分批進入,且戰且尋找幸存弟子的下落,但這已經全無一絲靈力的秘境之中,高階的妖魔獸遍地都是,他們進去也撐不住多久便要退出來。
這樣惡劣的環境當中,那些歷練的弟子們還活着的幾率實在太小了。
且救援的弟子們進入其中試圖以通信玉牌聯絡,消息卻盡數石沉大海,全無回應。
若連催動通信玉牌的靈力也使不出……怕是九死無生了。
各門派派出的高階弟子雖然還未放棄,卻已經紛紛通報了自家門派,說明了情況,各家商議之後一致決定,此次秘境的陣法既然自鎖,未免其中妖獸跑出來為禍人間,不僅不能開啓,甚至要在自鎖的陣法上加固。
于是這些救援的弟子們,這兩天做的事情,除了無望地試圖以通信玉牌召喚幸存弟子之外,便是加固陣法。
設想一下,一群被困在峽谷裂縫之中,靈力枯竭經脈撕裂的一衆傷重弟子,靈力無以為繼的情況之下,所有的靈器盡數作廢,他們現在就是一群連普通人都不如的,重傷的、瀕死的普通人。
他們整天被不斷強大的妖魔獸危及着最後一點生存的地方,外面山石都已經被妖魔獸弄碎,他們越來越朝着峽谷裂縫的裏面去,但即使如此,也很快就要退無可退。
死去的弟子被無可選擇的作為誘餌,扔出了峽谷裂縫,但也只能極其短暫地安撫這些越發強大,并且想盡一切辦法試圖将他們從峽谷裂縫的最裏面逼出來的妖魔獸。
十天前至少還有三十餘人,現如今,除去重傷死去被從峽谷中扔出去的,僅剩不足二十人。
而他們之間的所謂同盟情誼和同門情誼,也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甚至兩次發生了吞食同伴屍體的事情……
而外面對這秘境中還有人艱難地活着全然不知,他們幸存的人,全都縮在最後一個沒有被粉碎的峽谷角落,仰頭看着點點露出的天幕,那上面的陣法正在波動。
可每波動一次,他們的心中就彌漫上一寸絕望,救援他們的人始終沒有來,或許來了卻沒有找到他們,而現在他們似乎已經被放棄了,外面的人正在加固這秘境的陣法。
“我們徹底被放棄了……”說話的是寒水門僅存的一個人,也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女子。
但是姜嘯聽她說一句話,就哆嗦得不行,害怕到想吐。她是吃同門屍體活下來的。
姜嘯其實已經意識不清了,他根本沒有修煉辟谷之術,到如今還沒有餓死,他自己都不知為什麽。
魏欣師兄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這些天只醒過來了一刻,對着姜嘯極小聲地說,實在不行就将他扔出去。
姜嘯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就驚恐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
可他們真的已經到了極限,那個雲滄派的謝宿,也和寒水門的大師姐一樣,吃了同門。
他們其中沒有吃的,很少很少,姜嘯第一次在這樣慘烈殘酷的境遇之下,放棄了求生欲,他不肯吃一口,寧死不願。
謝宿似乎早已經忘記了要弄死姜嘯的事情,他神智恍惚瘋瘋癫癫的,那雙泛着不詳黑霧的眼睛,每天都在盯着昏死的弟子們,姜嘯兩次對上他的視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幾乎已經魔化,狀态反倒是最好的,被他看了一眼,姜嘯仿佛被咬下一塊肉一樣。
每天死去弟子的屍體都是他處理的,他也會分食給其他弟子那些肉,姜嘯卻覺得,謝宿已經完全将他們當成了儲備糧,而非同盟或者道友。
無盡的絕望彌漫在這小小的角落,該來的還是會來,晚上了,外面的妖魔獸又開始嚎叫,不停地、震耳欲聾地嚎叫起來。
今天晚上,他們嚎叫得格外厲害,猶如最後的嘶鳴,震得所有弟子一陣陣嘔血,再這樣不停地叫下去,再不讓它們嘗到一點點的血肉,他們今夜都會死在這裏,他們連這些妖魔獸的嚎叫都已經承受不住了。
但是今天白天沒有死去的弟子,他們雖然像是死了一樣地躺着,卻都是在茍延殘喘地活着。
“他活不了了,已經好幾天沒有醒了。”謝宿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姜嘯艱澀地睜開眼睛,本以為他說的是自己,他想要自己死。謝宿用那種看死人一樣的眼光看姜嘯,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嘯已經連躲避的力氣都沒了,他真切地意識到,他會死在這裏。
他再也見不到師祖了。
可當姜嘯意識到謝宿說的是魏欣師兄的時候,他咬牙從地上爬起,在幽暗的石洞,咬牙對上謝宿可怕的視線,“他還活着。”
姜嘯一字一句,“我師兄還活着,你……”
“他活不成了,”謝宿語氣突然加快,他的聲音粗噶得已經不像是個活人,“他就要死了,他必須死了!外面的畜生們再不嘗到血肉,我們所有人都要死!”
謝宿說着,就彎腰來拉渾然沒有意識的魏欣,姜嘯咬破自己的舌頭,艱難地續起力氣和他撕扯,沒了靈力,經脈撕裂的他們連凡人都不如。
可謝宿明顯不對,他力氣大得驚人,姜嘯被他甩在遠處。
見他還要去拉魏欣,姜嘯嘶啞喊道,“你入魔了!你入魔了……你已經不是人了,我師兄他還活着……”
謝宿被定格一般僵住,半晌咯咯笑了起來,他眉宇間濃重的黑霧已經要遮蓋住眉眼,笑聲更是如同齒縫擠出來的一樣,令人聽了渾身戰栗。
“我入魔了……咯咯咯咯,我入魔了……”謝宿突然指着姜嘯,“那你呢!”
他沖到姜嘯的面前,粗暴地撕扯下他一直裹着頭的布巾,姜嘯伸手去捂,卻根本敵不過謝宿的力氣。
很快布巾被撕下來,姜嘯泛着不詳紅光的雙眸和他完好無損,只是有些蒼白,但卻與之前判若兩人的面容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姜嘯瞬間心如死灰,想要擡手去擋臉,卻只是擡了下,最終垂落,他藏不住了。
謝宿地獄惡鬼一樣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般爬進他的耳朵,“你早就異化了,不然為什麽這麽多天不吃人肉,你還能活着,你根本沒有修辟谷術!再說現在辟谷術早已經沒用了!”
“你異化成妖,還指責我成魔?!”謝宿指着沉默的、連驚訝都吝啬的所有人說,“他們都是靠着我活下來的,你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
姜嘯死死盯着謝宿,幹涸多日的眉眼再度流出血淚,在這陰暗的環境中,看着尤其的}人。
謝宿微微後退半步,卻見姜嘯撐着牆壁起身,視線環視過麻木的衆人,低低道,“是啊,我異化了。”
姜嘯說,“我可以出去,但是……”
他擡起頭,紅眸寸寸掃過所有人,“但是你們若是敢傷我師兄,我保證,我就算被啃食得只剩頭顱,也要蹦回來找你們索命。”
他說的并不疾言厲色,卻字字句句攝人心魂。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姜嘯脫下自己髒污不堪的外袍,披在依舊昏死,氣息微弱得随時可斷的魏欣身上。
然後挺直脊背,一步步朝着外面走。
有生十八載,何其短暫,他入門派得師兄們相護,一直無能懦弱,到死能夠護他們一時片刻,倒也不算忘恩負義了。
只是……見不到他心愛的人,實在死不甘心。
姜嘯慢慢走出了峽谷裂縫能夠護住的範圍,擡頭看着頭頂破碎的天穹,微微嘆息一聲。
他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尚未落下,便看到了漫天銀光自天幕落下,如一場盛大而絕美的銀色暴雨,裹挾着雷霆萬鈞的利刃風刀,從天際極速落下――
萬物瑟瑟,群獸嘶鳴奔逃,尖嘯聲通天徹地,大地震動不止。
姜嘯眼睜睜地看着一個背生羽翅的高階妖獸,嘶叫着沖上天幕,欲逃脫這鋪天蓋地的銀雨――卻在雨幕之中轉瞬之間被切割粉碎,裹着鮮血和碎羽的腥熱混着這銀雨從天幕上紛紛散落。
――千刀萬剮,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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