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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還有一點想問。”我收好手頭的筆墨文案,說道。

面前的女子略偏偏頭,望着我,說道:“你說。”音色無一絲波瀾。

“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下,你是怎麽,堅持活下來的?”我略略搓搓手,臉上不自然地笑笑,繼續道:“一般人,沒有辦法,像你這樣平靜……”說罷将視線好奇地投向對面的女子。

只見女子聽我話開頭便已了然,待我說完略沉默了片刻,爾後眼角上揚,像回想起什麽似的微扯了扯嘴角,道:“問的好!有段時間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吃藥什麽的也不中用,整夜整夜在屋中枯坐,漸漸地便明白自己恐怕是不好了,恍惚間将半生遭遇一一回想起來,忽然憶起一個人曾經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以後再有支撐不住的時候,就會想起他說那句話時的神情,便覺得,只要他此生能夠心願得償,我如何便不重要了。”

我聽罷愕然良久,方道:“可是,你們已數十年未見,你甚至并不知道他……”接下來的話我并未說出口,比如,不知道他是否記得少年時曾對你說過那句話,不知道數十年過後他是否仍舊不忘少年之志,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着!

女子莞爾一笑,自嘲道:“是啊,我不知道。但是人總是要找點什麽,作為活下去的借口罷。”停了停,又道:“更何況,我堅信。”我知道她說的是她雖從未得到過消息,卻堅信他仍然活着并且不改初衷。

“如今公主執掌國政,這段往事會成為一段佳話吧?”我多嘴道。

女子淡淡道:“是啊,如果他還活着。”

“你說什麽?”我吃驚道。

“他死了。”女子的眼中似有淚光。

我完全沒有辦法反應過來,女子喃喃道:“子起死了,阿穰走了,最後只剩下我。”

半晌,我問道:“有時候會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不,我還有荊國。”

二十年前。

“給我一支軍隊,我将橫掃天下!”少年“嘩”的一聲站起來,一把将用于軍事演練縮小版的沙盤模型盡數推倒在地,望着遠方宣言道。一同掉落地上的還有一冊《司馬法》,看韋繩磨損程度便知此書已經被翻閱過很多遍了,仔細一看才會發現像這樣世間罕見的兵書民間是無法找尋的,一向只被收藏于國家典閣,供史家整理或王室借閱。

少年正望着遠方出神,仍為自己雄才大略不得施展機會而憤慨不已,沒有注意到有兩道目光正注意着他。

“會有這麽一天的。”身旁少年出言道。這位少年膚色極白,容貌清秀,身形消瘦,自然而然地帶出一股因書讀得多的儒雅氣質,周身服飾清貴,着一身月白色長衫,讓人一看便知是某位卿大夫的繼承人。手中捧了一冊《韓子》。

先前的少年雖只十幾歲年紀,卻練得一股好身板,步伐穩健,面色黧黑,棱角分明,看着人時眼神透出一股堅毅狠勁來,一看便知日後會是一位殺伐決斷的人物。看周身服飾要比身旁少年眼色深些,是稷下宮諸王子伴讀的青色官服,因身形矯健将衣服繃得緊緊的,舉手投足露出窘迫來。那華服的少年是荊國屈氏的世子屈穰,青衣少年是稷下宮今年新進的太子的侍讀子起,二人相交莫逆。

這是一處少有人來的宮廷一角,近處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樓,按理說荊國的國力雄厚,只要是在宮廷,應該沒有照拂不到的地方。偏此處雜草叢生,不是宮人偷奸耍滑,就是又牽扯到一樁宮廷秘聞了。

注目子起的另一道視線來自一名女孩。十幾歲的年紀上,女孩的身量要比屈穰略高些,身上的服飾與國君的女兒相同,如此,她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她是荊王的第九個女兒,母翟姬,國人稱叔芈。屈穰相貌雖是清貴,也比不得叔芈常年浸潤宮廷身居高位顯示出的貴态來。叔芈原本捧了一冊書正斜倚着欄杆不知在想些什麽,聽到子起的話,掃了一眼地上再次罹難的竹簡,微微擡起下巴,道:“會有這麽一天的。唯有死亡才能阻止我們。”。

一陣沉默後叔芈笑道:“阿穰,你的《韓子》讀得怎麽樣了?”又對子起道,“子起,這本《司馬法》民間難得一見,在你手上卻只有被推倒在地的命運,若是壞了,我可得聽好一頓唠叨。”

子起将竹簡拾起收拾好擺放在案上,咕哝道:“才不會壞。”

“還有兩章就讀完了。” 這邊屈穰點頭道,“君子言,韓子失之峻刻少恩,果然如此。”

“之前是《管子》,現在是《韓子》,你從這些中讀出了什麽?”叔芈玩味問道。

“管子佐齊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開齊霸主之業,如今近百年過去,齊國富庶,少兵禍,猶有管子的功勞在。他留下的著作後世之人自然是要看的。《韓子》在百家之中獨樹一幟,我感覺若數對人本性洞察之深刻,諸子中沒有能超過《韓子》的了,而且其中提出的對帝王之術的總結,雖然在細微處有出入,但大體是錯不了的,這就了不得了。阿九你不是也看了嗎?有什麽看法?”

叔芈對一旁聽的不耐煩的子起笑笑,道:“我也就浏覽了一遍,知道他講了些什麽而已。看上去頗有道理,真按他說的行事,可是行不通的。阿穰,世之顯學,在墨與楊。你找來看的都是變法圖強之士留下的著作,可是打算日後借鑒他們的經驗呀?”

“一味地看這些做什麽!難道讀了兵法就能戰無不勝了?讀了他們的述作就能成就他們的事業了?能寫進書中的都是糟粕,真正有用的,沒法傳下來。”子起赤楞楞地道。

屈穰微笑道:“畢竟是有助益的。阿九,你淨知道說我,你每日裏捧着史書又是為何?今天下大勢,紛争不斷,大小戰争小則割地,大則失國。只有術法之士才能強國,國強才能戰勝,戰勝才能國祚綿長。魯國的李悝“初稅畝”改革、齊宣王起用慎道、韓昭侯重用申不害,這些都是改革強國的例子。再者荊國向來被中原各國視為蠻夷之地,我國自高祖開國以來歷代君主都勵精圖治,披荊斬棘,兼并周邊小國,才為後世開創了地廣五千裏的疆域局面,如今離開國已有數百年,早已不複當年勇敢無畏的精神,當年的開國功臣各有封地,相互聯姻,現今是各個大姓占據要職,把持朝政,其間關系錯綜複雜,吏治腐敗,朝政積重難返。荊國雖然地廣千裏,不過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前年與三晉戰敗割地,去歲秦侵我北向之地,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

叔芈思忖道:“讀史是為了能學到前人的智慧。阿穰,你若是有這樣的志向,屈氏在朝政上不可小觑,終有一天你将繼承屈氏,屆時……”

屈穰順勢接過話頭轉向子起,笑道,“屆時,子起還愁沒有軍隊嗎?”

“若是有這樣一日,子起定當不辱君命。”三人頓時笑了起來。

笑罷,叔芈面上隐隐有憂色,道:“可是阿穰,這是一條充滿了荊棘和血淚的路。你說的李悝、慎道、申不害,他們要麽沒有成功;要麽保不住性命。遠者有秦孝公與商鞅;近者有悼惠王與吳起。秦國的商鞅廢除了老貴族的世卿世祿,将官位與爵位獎勵給有軍功的舊貴族,秦國是強大了,老貴族們難能忘記商鞅,最終被車裂了。荊國悼惠王的吳起變法,就在百年之前,結局如何荊國人沒有不知道的,直至今日國人仍不敢談吳起,不敢言變法,國中反對變法勢力之強大,可見一斑矣。這些都可以引以為戒。阿穰,犯衆怒者不詳。”

屈穰悵然道:“諸侯之國,卿大夫之家與一己之身,我們身處亂世,難道可以兩全嗎?”

正說着忽然聽見遠處依稀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兩個男孩馬上側身傾聽,子起說:“有人來了。”說罷與屈穰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此處偏遠,不常有人來,三人前幾次會面都無人打擾,這次不知來者何人,又是為何。

只見腳步聲近了,叔芈給二人一個安撫的眼色,意欲上前,二人忙各自往前一步擋在叔芈前面。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總算是找到了,九公主。奴可找了你半天了。快,大王于清涼殿召見。”

見來了一個宦者,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各自後退一步,叔芈上前一步,從袖口掏出一個玉環,塞給眼前的宮人,笑道:“麻煩公公了,不知大王于何時召見孤,又有何事?”只是笑容極淡。

宦者見玉環是上好的成色,喜不自禁,心中暗道這趟差事來對了。笑道:“未時初刻的事,奴去了稷下宮沒見着公主,又找了會,費了兩刻鐘,公主如今趕緊去才是正經。至于什麽事,就不是我這個做奴才的能夠知道的了。”

叔芈又從袖中拿出平時打賞人用的金果子,撿出幾顆大的遞給宦者,說道:“無論如何,麻煩公公了。”

宦者笑着接了,道:“不敢當,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這就複命去了。”說着又給叔芈作了個揖,看了二人一眼,轉身揚長去了。

待人走遠了,子起方一跺腳,喝道:“不過是個小人!”屈穰立馬大聲喝道:“子起!”子起雖不再言語,但面色仍忿忿不平。

叔芈只是掃了子起一眼,轉而對屈穰道:“表兄,你怎麽看?”

屈穰略一沉吟,道:“大王不知為何事召見公主,公主此去但小心應對。可回宮探翟姬口風,速去為上。我與子起返回稷下宮向太子打探消息。”

叔芈聽後點了點頭,道:“你們一切小心。”提步便去了。

沒走幾步,回頭對子起道:“子起,你的性子該修一修了。”

待叔芈走遠,二人收拾了一番,向稷下宮走去。路上,屈穰開口道:“子起,這些天忙着稷下宮的事,也沒能跟你好好聊聊,你最近可好?”

“有什麽不好?倒是你,” 子起扭頭看了屈穰一眼,道,“阿九也知道只是沒有說出來,你想做的事,到時候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你的家人。而且,吳起死相之慘烈,為列國之最,我荊國如何,可以知之矣。阿穰你要三思。”

屈穰淡淡道:“吳起之死當為荊國日後變法之士的借鑒,而不是威懾。還有就是借勢的問題,如果有一天,我是屈氏的家主,要看是我借屈氏的勢,還是屈氏借我的勢,如果是前者,我又能做什麽?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子起,我問的是你最近如何?”

子起憤憤道:“還能如何?稷下宮的公子們個個資質平庸卻争鬥不休,夫子們教的不是我想學的。有時候覺得現在還不如以前在鄉野過得痛快。這樣的日子要是有出頭之日也是好的,可是阿穰,就像你剛才說的荊國如今是大姓把持朝政,關系複雜,僅是如此嗎?當今之勢,各國無不重用客卿,可是只有從荊國投奔到他國的,從來沒有他國有識之士投奔荊國,因為沒有被起用的機會。即使是荊國人,不是出身卿大夫之家,就只能做個小吏。以我的出身,在荊國得熬到什麽時候?就只能等你掌權後給我一支軍隊了。局勢如此,不是你和阿九在此,我早走了!”

屈穰道:“的确如此,荊國早已是沉疴難起之勢,非一日之功所能治愈。你沒有田邑的束縛,各國自然任君遨游。阿九也可能嫁入他國。可是子起,我是荊國人。”兩人對視一番,都沒有再說什麽。

稷下宮到了。太子看到屈穰,道:“阿穰,你來了。魏國來的範睢求見大王,聽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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