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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子起來到屈氏,看到屈穰神色恹恹,心中好笑,遂高聲道:“阿穰,來!”待屈穰走至跟前,笑道:“噫。還在為昨天的事煩心?”
屈穰神色頗不自在,有氣無力道:“什麽事?”
子起爽朗笑道:“我昨晚仔細想了叔芈說的話,感覺其中還是有不确定的因素,情況也不一定就這麽糟了。咱們還是有可為的空間。一者,伍相為人持重,與大王君臣多年,不是輕易就能替換的。二者,你發現沒?燕太子在昨日宴會上從頭至尾不發一言,這裏頭肯定有古怪。”屈穰聽罷只輕微地點點頭,并無甚反應。
子起看到屈穰這奄了的模樣,又想起昨日的鬧劇,也顧不上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禁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屈穰看到子起這幅猴樣,不滿地嘟囔道:“你取笑我。”
子起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
待笑過了,子起方才正色道:“阿穰,我問你,你昨天說的話可當真?”
屈穰正色道:“這是自然。”
“我只知道你的志向是做管仲,可不知道你還想成為伊尹和百裏奚。”子起笑道,“可是,阿穰,各國的媵臣這樣多,伊尹和百裏奚只有兩個。你現在是屈氏的太子,照叔芈說的還繞了些,以你的身份,只要不出什麽像毋恤一樣的亂子,日後在荊國國政有一席之地是很自然的事情。何必舍近求遠,去易就難?屈氏的太子代代有,伊尹和百裏奚難道是人人都能做的嗎?你想要陪媵,屈氏會答應嗎?這姑且不論,叔芈會答應嗎?你看昨天叔芈的态度也知道了吧。”屈穰聽到此處,急欲反駁。
子起擺擺手,道:“你想說什麽我知道,你聽我把話說完。虧你平時還以當代管仲自居,以荊國改革為己任,看你遇事都是什麽反應。我問你,燕國使者這事塵埃落定了嗎?沒有。就算事情定了也要想辦法轉過來嘛。你倒是好,什麽都不做,直接就想到陪媵去了。就這樣,以後國政上的事千難萬難,你要怎麽應對?”
屈穰疑惑道:“你說我們能做什麽?”
“你忘記昨天宴會上大王說什麽了?”子起神秘道,“一切要等今天大司命占蔔的結果。”
屈穰睜大眼睛,道:“你是說……”二人一齊笑了起來。
不遠處,二人正在準備占蔔儀式。年紀輕些的問長者道:“師傅,昨晚大王可是有什麽指示?我看您從昨到今一直愁眉不展。若是有什麽為難處,弟子雖不才,但願為師傅分擔些。”
長者須發皆白,聞言冷冷回應道:“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麽多。”弟子讪讪地不作聲,面色有些難看。
長者看到徒弟這般模樣,想到這孩子平素是個伶俐體貼的,昨晚大王交代的事情又艱險萬分,自己年事已高,遂嘆了口氣道:“不是為師不想告訴你,實在是這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反而不詳。可我現在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日,還是和你說了吧。”
弟子忙道:“師傅,您會長命百歲的,可千萬別這樣說,折煞徒兒了。”
長者苦笑着搖搖頭,道:“搖光你來這兒也有些年數了,為師一直沒有能好好教導你,今日倒是要考考你。你說,我們這些做司命的最重要的是什麽?”
搖光想了想道:“弟子愚見:為司命最重要的使命應是保證占蔔的準确性以及成為人間世通鬼神的紐帶。”長者捋捋雪白的胡須,搖頭嘆道:“搖光,你如此天真……”
搖光見狀,道:“弟子愚鈍,還請師傅示下。”
長者道:“我們這一行已有千年歷史,傳說祖師巫鹹,黃帝作戰前曾請他蔔筮吉兇禍福。其子巫賢曾輔佐殷商祖乙。《國語》稱之為‘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後世對研究天文地理、醫蔔星象主持祭禮及的王官,中原各國稱為巫祝,我荊國稱為司命。又因為我國國民信奉篤誠,國君凡事問之,導致司命的占蔔結果有時甚至能影響國運。司命司命,從字面意思上看,是掌人生死之意,常人如何能夠掌人生死,能掌人生死的是鬼神,我們充其量不過是鬼神的代言人。搖光,你看為師平時蔔筮祭祀何如?”
搖光道:“國人奉若神明,弟子不敢望其項背。”
長者搖頭笑道:“可是,搖光,你知道嗎?在留下占蔔記錄最多的殷商,一向是國事越危急,占蔔的結果越吉利。搖光,你記着,這就是為司命者最大的秘密。”
搖光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竟是這樣!”又想到什麽,随即問道:“那,師傅,昨晚大王叫您去是?”
“燕使求親,大王不知遣哪位公主。”長者點頭道,“現在我慮的是:鬼神又如何知道大王的心意?”
這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嘭”的一聲響,随即傳來少年爽朗的話語聲,“既然鬼神不知,不如讓我們告訴他”,二人聞言面面相觑。
原定于丙丁日戌時三刻的祭祀與占蔔儀式将如期舉行,為示隆重與對此次聯姻的重視,屆時将由國君親自獻出犧牲玉帛,大司命主持祭禮,少司命協助蔔筮,只求在兩國邦交事上獲得神靈的指示,同時準許平民參與此次盛事。國人得到消息,皆也放下手頭上的農活,生怕錯過這一年也難得一見的熱鬧,趕早來到場地外等候,未到預定時間,祭臺周圍早已是裏三層外三層,鬧鬧哄哄,王家近衛隊隊長江中為此忙得焦頭爛額,一邊不得不調出更多人手來維持現場秩序,一邊嘴裏咕囔道:“這都什麽事兒。國君嫁女兒,與這些提壺攜漿的什麽相幹,都跑來看熱鬧。”這位少年郎也算是少年得意,是荊國大公子之母,至今盛寵不衰的江芈夫人的內侄兒,現在稷下宮為大公子伴讀,與子起、屈穰也算同窗,因了這層關系,且他為人親和,性子又活絡,在各氏面前都說得上話,遂兼了衛隊隊長的職務,平日裏無甚事,遇上這樣的大型儀式,可少不了他忙活了。
就在江氏少年覺得現有人手維持秩序還是不夠,脾氣暴躁地想要再去請令調配時,司命一行人終于帶着祭祀用品姍姍來遲,為首的雞皮鶴發,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緊跟着的少年容色清秀,白袍青冠,神色冷清,似不沾人間煙火,再後面的一排少男少女清一色的白衣飄飄,手持青面獠牙的面具與歌舞時會用到的道具,一行人陸續到場的模樣像是白衣南行的大雁,偏又夾雜了些別的顏色,看起來頗為怪異。國人見到新鮮玩意兒啧啧稱贊,貴族們為顯示對神巫的尊重紛紛起身致意。大司命徑直走向國君,得到指示後用洪亮的嗓音宣布:“祭禮開始。”一時全場寂靜,衆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祭臺上。
大司命唱和,少司命應聲,各少年帶面具就位,鐘鼓聲響起,一時群魔亂舞,拌雜着圍觀者的叫好聲,頗為熱鬧。一旁燕國太子正在荊太子建的陪同下觀祭禮,太子伋看着眼前光怪陸離的場景,想起平日裏師傅的教誨與己國祭祀時的莊嚴肅殺,不禁疑惑,一時失神,口中喃喃道:“國将興,聽于民;國将亡,聽于神。”
周圍聲音嘈雜,伴着歌舞聲與歡呼聲,太子建只看到太子伋開口,一時沒有聽清,遂偏頭湊過去,面帶微笑道:“什麽?”
太子伋自知失言,忙對着祭臺處鼓掌示意,掩飾道:“好歌舞!”
太子建了然般點點頭,本想說些什麽,奈何周圍吵鬧聲太過,只得作罷,扭頭繼續關注司命他們占蔔。看了好一會兒才疑惑的發現,本該在祭臺上一直主持祭禮非大事不得離開的大司命竟不見蹤影,只剩少司命一人在勉力維持。太子建皺了皺眉,于是向不遠處招手示意,不久來了一個看起來頗為伶俐的童子,躬身道:“太子有何吩咐?”太子建低聲道:“去,問問大王,大司命何在?”童子應聲而去,不久前來複命,道:“大王說,卦象有異,大司命不放心,去看了。”太子建颔首沉思,心想:如此,占蔔的結果恐怕是不好了,想罷不動聲色地掃了身旁毫不知情,專注于祭禮的太子伋一眼,不免湧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衆人一時忙得不可開交,這時只見大司命神色驚慌、踉踉跄跄從祭臺底沿着臺階往上走,手中高舉着蔔筮用的沙盤,正對着荊王的方向大呼道:“大王不可!大王不可!卦象不詳,天将降災禍于我荊國……”未及說完,連吐幾口血,撲倒在地,連帶着打落了沙盤,龜甲、蓍草與砂礫四處流散,留下交織着的斑駁的痕跡。搖光吼道:“師傅!”徑直撲向大司命,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了。荊王怔怔地看着大司命的屍體,不知在想些什麽。場面将亂,江中率先反應過來,喝道:“噫!保護大王!保護大王!”遂與近衛隊的兄弟們一齊上前,護在荊王前面。女人們這時才反應過來,放聲尖叫起來。其中幾個膽小的還連連喊道:“死人了!死人了!”。許是老天嫌場面還不夠恐怖,要為之助色幾分,恰好此時天突然變色,雷聲大作,大雨傾盆而落,人群驚吓着四散而去。一道閃電打過,正照着少司命搖光猙獰可怖的臉。
荊國近來街談巷議最熱鬧的就是燕使求親,國君為示鄭重特意請大司命占蔔的事,結果大司命橫死,卦象極為不詳,國人議論紛紛,不知此事如何收場。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不過就這情況看起來,荊國的智者大概都受到了此事的牽累,無暇抽身去止這謠言。
一來荊國史上從未發生過司命在祭祀途中暴死的事,二來在占蔔過程中允許國人圍觀、燕使又在場,出了這樣的亂子,若是不從嚴處理,好像顯示不出荊國的威嚴來。祭禮當日晚,衛隊隊長江中受荊王之命全城戒嚴,将涉案人員逮捕審訊,致力于查出大司命的占蔔結果是否受到人力幹擾,和大司命一塊兒準備祭禮的少司命搖光自然首當其沖。
是日夜,屈穰帶着包袱找到子起道:“子起,是時候離開荊國了。”指了指手中包袱,沉聲道,“這是給你準備的盤纏。”
子起玩味道:“怎麽,你要和我一起走?”
屈穰愕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嗔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大司命這事,追究起來,我們說不清楚。搖光已經接受審問,供出我們只是遲早的事。荊國近期不安全,還是早走為上。”
子起強調道:“所以我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屈穰愕然,疑惑道:“怎麽可能?我走了,誰善後?”
子起笑道:“是。咱們一塊兒做的事,我逃之夭夭,留你一人承擔?”
屈穰釋然勸道:“子起,活下去才是更為重要的事情。”
子起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走了,你和叔芈保重。”
屈穰望着子起遠去的方向,覺得少年的背影看起來無邊蕭索,心情激蕩,一掌拍向手邊大樹,恨聲低語,枯黃的樹葉唰唰搖落沾在屈穰的黑發上,不遠處有烏鴉撲騰着飛過,留下一串“嘎嘎”聲。
豎日,驿館內,祭仲憂道:“太子,此事不妙。仲昨日去國相府,竟然被拒之門外,這不符合外交慣例看來有什麽變故。加之祭祀的事又出了岔子,此事不妙。要是荊王聽到了什麽風聲,仲恐怕太子前日之言就要一語成谶了。”
太子伋看着祭仲愁苦神色,心中不忍,俯身作揖道:“祭大夫本是國之長者,因我父子二人在荊國受罪,奔波勞累,擔心受怕,實在是伋的過錯,兼之伋前日對大夫出言不遜,伋在此賠禮了,還望大夫體諒。”
祭仲嘆息道:“此事與太子何幹,大王多內寵,國人盡知。誰又會想到為太子娶婦,大王竟會……”說至此處,祭仲看了看太子伋的臉色,适時止住話頭,想了想,安慰道:“太子無過,太子勿憂,且看事态發展吧。”
太子伋苦笑道:“不以誠求親,就是伋之過矣。吾觀荊王為剛毅勇猛之主,他要是知道我們欺他至深,小至你我性命,大至兩國邦交,都很難說。然而父命難違,伋也無法。”
祭仲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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