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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的臉頰刷地下紅透。
這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 也從來不敢想的事情。
玲珑心中紛亂如麻。一時間歡喜, 一時間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低頭揪着衣裳的下擺,面頰愈發燙了些, 越來越不敢擡頭去看。
忽地頭上一重。溫暖有力的大手在她發頂輕柔地揉了一把。
玲珑慢慢地擡眼去看,正對上七叔叔含笑的雙眸。平素冷厲的郜七爺,只在她跟前斂去所有鋒芒,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笑意。
“怎麽?又後悔不願負責了?”修長的指擡起,郜世修捏了捏小丫頭的鼻尖,“如果你真敢這樣, 我可是要昭告天下, 這品茗閣的小東家是個膽小怕事的,而且還說話不算話。”
玲珑特別重視品茗閣的聲譽,當即說道:“你怎麽可以耍賴呢?”
“你若是打算耍賴不認賬的話, 我自然也可以。”郜世修微笑道:“所以,此事不妨就這樣定下。免得往後再出什麽岔子。再說了, 你不是一直說想要永遠和我一起麽?這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永遠在一起……
這幾個字讓玲珑非常動心。
如果是別的時候七叔叔和她說起這個,她一定會開心壞了。可是這個說起來,怎麽看, 都有點威逼後又利誘的感覺。簡直是打一巴掌後給個甜棗。
玲珑扭頭看着旁邊一叢綠梅,不肯搭理這個什麽招數都用上了的壞人。
郜世修素來覺得他家小丫頭最好看最可愛。就連她氣呼呼的模樣,也是可愛得緊。
擡手戳了戳她臉頰, 見她橫眉冷對怒視過來, 郜世修反倒是笑了。
“已經很晚了, 我讓他們擺上晚膳。”不管小丫頭怎麽掙紮, 他鎮定自若地牽了她的手,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掌心裏,“你就算要發火,好歹也吃飽了再發。不然餓着肚子,那火氣也出不來不是?”
玲珑本想反駁,可是剛才睡了那麽久,真的是餓壞了。想想七叔叔說得也有道理,就徑直往前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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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世修緊追幾步,悄悄地拉過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裏。
小丫頭回頭怒瞪了他一眼,卻是沒有掙紮,也沒有刻意把手抽出來。
指揮使大人這才稍微放心了些,微微笑了。
·
翌日,郜家長房嫡出的三小姐郜心悅出嫁。
親朋好友均來祝賀。
作為世交之家,懷寧侯府衆人自然也要前來。侯爺穆霖帶着子孫們在前院幫忙招待賓客,夫人傅氏則在後院幫着郜心悅的母親謝氏打理出嫁的相關事宜。
郜心悅今日抹了脂粉,穿了紅嫁衣。不再如往常那般張揚,而是多了幾分新嫁娘的嬌羞。
同族的姐妹們在旁打趣:“看咱們新娘子,羞澀得都不知道怎麽說話啦。哎呀,臉上抹的可真白,連臉紅都瞧不見了。”
一來二去的,郜心悅也是被逗笑了,擡手拍了旁邊的族妹一下,“等你出嫁的時候,粉肯定比這還白!”
族妹臉紅了紅,哼道:“誰說的?妹妹我就算不施脂粉也美豔動人好看得緊!我才不抹粉!”
這小姐才十歲多點,說話還帶着孩子氣。
屋子裏的人都哈哈大笑。
歡樂的氣氛中轉瞬即逝。
沒多久,接新娘子的轎子到了。
衆人一陣喧鬧後,郜心悅哭着拜別了父母親,跪着磕了頭,聽過教誨就被哥哥郜新峰背着上了花轎。
賓客們目送花轎走遠後,或是次第散去,或是留下來準備參加國公府的午宴。
錢媽媽沒有離京。因為二太太盛氏在幫忙準備着招待賓客的午宴,她就跟了盛氏身邊的仆婦一起在廳堂裏忙碌着,幫忙打下手。
剛剛擺上碗,都還沒來得放上碗,院子裏有個掃地的婆子“咦”了聲,探頭探腦地朝外看過去。
她這一聲來得突兀。
在屋子裏忙碌了很久正覺得無聊的仆婦們頓時來了精神,跑到院門口順着她的視線一同看過去。
不遠處,有個女子衣衫有些不整齊,身上還帶着灰塵和泥土,急急忙忙地從前面院子裏跑過去。
錢媽媽原本不過是跟着衆人随便瞄一眼就作罷。
可是遠處的女子鬓發已經散亂,跑步間頭發被風吹得拂起時,很容易地露出了脖頸。
還有那頸後黑色的半圓形胎記。
錢媽媽這次看清楚了,驚得手裏拿着的抹布都掉到了地上。
顧不上理會那抹布,錢媽媽一把拽住了身邊一位在國公府伺候了十多年的婆子,指了外頭說:“剛才經過的那個女人是誰?”
“穆家二小姐啊。”婆子依然在探頭探腦地看着,“也不知道她怎麽現在是這副模樣。”
旁邊一個小丫鬟說:“不對啊,侯府先前還遣了人來說,穆二小姐病了,今日沒法來送三小姐出閣。怎的現下人又來了?”
仆婦們在悄聲議論着。
錢媽媽卻是駭得全身發顫,手指都在抖個不停。她忙雙手交疊緊緊握在一起,這才沒有暴露自己現下的情緒。
·
穆少媛今日是趁了守門的婆子不注意,借了袁老姨娘的幫忙逃出青蘭院的。
袁老姨娘不敢不幫她。
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兩個人就仿佛被綁在了一條船上的螞蚱脫不了幹系。
穆少媛一路地跑,時不時地捂住小腹,只求自己今日能夠順順利利,捉到郜世良那個負心漢。
她也是沒辦法了。
昨兒侯爺知道消息後大怒,從她這裏逼問不出什麽,就命人去查和她茍且的人是誰,還讓大夫給她把胎打落。只不過時機不當,今日郜家三小姐出閣,侯府作為世交之家不得不前來,沒人能看顧着她,所以落胎之事推遲到了明天。
穆少媛原打算着就這樣嫁去沈家也沒什麽。
左右有了身孕,賴上沈家後再做一些僞裝,佯作孩子是沈五少爺的生下來。就算她剛開始去的不太光明,有了孩子也好上許多。倘若生下個男孩說不定還能母憑子貴……
現在知道侯爺的打算後,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謀算是不成了。
沈五少爺和她算是撕破了臉,往後去了沈家,他也不見得再去碰她。如果胎落了去到沈家,她沒了憑借,又被沈家人看輕,往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
所以,只能再重新找到郜世良,讓這個負心人來負責。
穆少媛別無他法,拼了命地往前跑着。
她确信,今日是郜世良嫡出的女兒出嫁,這個惡心的男人肯定在府裏!
穆少媛一路沖到了廳堂裏。
倉促掃了下屋中人,确認看到了郜世良,她片刻也不耽擱,當即指着他,哭着高聲說道:“郜世良你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我壞了你的孩子,你卻躲了我不肯認賬。我倒要看看你能躲過幾時去!”
誰也沒料到穆少媛會在這個時候沖進來,而且還說了這麽一番話。
屋內人齊齊色變。
外面鑼鼓聲響。
新娘子的轎子剛剛離開,世子和世子夫人尚還沉浸在女兒出嫁的悲痛中,長輩晚輩和世交都來安慰着。
現下,屋中卻多了個哭哭啼啼大聲叫嚷的女人。
郜老太爺掃了一眼屋內。
賓客們都出去看熱鬧了,這兒除了當事人穆少媛和郜世良外,便只有自家老七、自家大兒媳,還有長樂郡主、懷寧侯爺和侯夫人。
老爺子征戰沙場多年,對于突發的意外事件自有一套處置辦法。他當機立斷高聲喝道:“老大家的,關上屋門。插上門栓!”
世子夫人謝氏剛才被驚得懵了,為女兒哭出的淚珠子還挂在臉上,怔怔地緩不過神。
這時候被老爺子猛一呵斥,她驟然驚醒,趕緊依着他的命令去做。
郜老太爺上前一步,問穆少媛:“你剛才說的話,可敢再說一遍?”
穆少媛是抱着背水一戰的決心,憑着一股子沖勁兒跑過來的。剛才只看到了郜世良就把那番話說出了口,現在聽了郜老太爺的話才想起來看看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這背水一戰的結果如何,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道:“敢。”她擡起頭,看着面前面容威嚴的老者,泣不成聲道:“國公爺,我懷了世子爺的孩子。可他不見我了,我沒辦法才——”
啪地一下巴掌聲響起。
穆少媛的臉被扇得偏了偏頭,五個指印的地方瞬間紅腫。
郜世良用力點着她的腦門,一臉鄙夷地說:“告訴你,你少把事兒賴到我頭上!你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連沈五都能勾搭上,誰知道你和多少男人做了茍且之事!”
穆少媛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擡手拍開了他的手,恨聲道:“當時如果不是為了去找你,我也不會遇到沈五那個混蛋!”
滿屋皆驚。
誰都沒料到其中是這麽個情形。
穆霖還沒查出和穆少媛有關系的男人是誰。剛才聽到穆少媛提及郜世良,再看到兩人之間這般情形,方才明白了七八分,上前一步喝道:“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郜世良想要上前分辨,穆霖一腳踹到了郜世良的身上,怒指他道:“你看你做下的‘好’事!你若是負了我穆家,我定然不會輕饒了你!”
就算穆少媛做事再不妥當,那也是穆家自己的孩子。穆家不能不護着。
穆少媛捂着臉哭泣。
傅氏眼簾低垂站在一旁。
玲珑被驚到了,緊緊地挽着傅氏的手臂不敢松開。
郜世修發現了她的緊張和害怕,走到了她身旁站着。
郜老太爺趕忙上前拉住穆霖,“你且等等,待我問過這個逆子再說。”
定國公郜老太爺是長輩。在他跟前,穆霖不敢無禮。
雖然心裏頭仍然悶着怒氣,穆霖卻也只能硬生生憋着,退後一步拱手道:“聽老爺子安排。”
郜老太爺望着旁邊窗棱,負手而立,“你先站起來坐着說話。”
沒人搭理。
郜老太爺忽地拔高了聲音,如驚雷般呵斥道:“不是說壞了孩子嗎?那你就坐着吧!別到時候落了胎又要哭哭啼啼!”
老爺子征戰沙場多年,這般高聲怒喝就連敵軍也受不住。更何況穆少媛?
沒人過去扶,穆少媛自己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到了椅子邊。
周圍的長輩們都站着。
她提心吊膽挨着椅子邊坐了一點點。脊背上出了一層冷汗,涼涼地粘粘的。
郜老太爺問:“你說你和老大有關系,還懷了孩子,是不是。”
老人家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太過平靜。
在這一刻,穆少媛心中陡然升起了懼怕,聲音發顫地說:“是。”
郜世良剛剛站起來,正拍着身上的灰土就聽到了這麽幾句對話。忙在旁争辯,“爹,她這個水性楊花……”
“你住口!”郜老太爺叱道:“自己做了醜事還沒有膽子承擔。你愧為郜家子孫!”
這句話說得極重。郜世良吓得瑟瑟發抖。
郜老太爺擡手就是一個巴掌。
他幾十年習武,力氣比酒色穿腸過的郜世良大了許多倍。一掌下去,郜世良的半張臉都腫得發青,牙齒落了七八個。
“自己做下混賬事情,居然還有臉怪到女人頭上。而且你是長輩。不好好教導晚輩就罷了,竟然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來。”郜老太爺氣得臉色鐵青,“你看你算個什麽東西!”
旁邊的謝氏慌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夫君是個不成器的,卻沒料到他能把手伸向世交之家的晚輩。
郜世良的名聲本來就很差,倘若這種事情傳出去,那大房可就更沒臉做人。
“爹!”她趕忙上前,跪到了郜老太爺跟前,“世子爺其實最近改好了很多。他知道錯了,您消消氣。”
“改好了?”郜老太爺被氣笑了,指着大房的方向問,“那他前幾天帶回來的那個又怎麽算?敢情當時哭着喊着要把那個女人納為妾室的不是他?”
謝氏臉色變了變,嗫喏着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郜老太爺卻不理她。
老爺子從外頭喊了兩名親随進屋,押了郜世良去旁邊廂房裏看管住,然後對穆霖拱了拱手,歉然道:“這件事,老夫稍後給侯爺一個交代。還請侯爺多多擔待。”
剛才還喜氣洋洋地送走了新娘子,轉眼就迎來了長子坐下的孽障事情。
老太爺仿佛短短一刻之內就蒼老了許多。
穆霖雖然心裏有氣,卻也知道郜老太爺為人正直。且,郜家還有個七爺坐鎮,不怕事情處理不公。
穆霖壓下滿心火氣點點頭,與傅氏一起帶了穆少媛離開。
待到送走了穆家人,安排着四兒媳和五兒媳主持大局照顧着賓客,郜老太爺去到了郜世良被關押的廂房內。
“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定國公郜老太爺征戰沙場多年,即便壓低了聲音,即便年歲已高,威嚴氣勢卻沒有絲毫消減。面對着跪倒在地的長子,他恨鐵不成鋼,怒目而視,“你怎麽就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郜世良梗着脖子道:“爹,你不能怪我。是她鎮日裏勾引我,沒事還約了我在外頭相見。我——”
郜老太爺抄起旁邊茶盞砸了過去。
郜世良歪頭去避,茶器擦過他的額頭飛到牆上,砰地下碎裂,瓷片落了一地。郜世良額頭上破了一塊皮,血珠子湧了出來,混着落在他臉上的茶水往下流。
“你個混賬!”郜老太爺怒吼,聲如洪鐘,“她年齡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
面對震怒的老父親,郜世良再不敢吭聲,低着頭跪在地上身子顫抖。
一時間屋內靜寂。
許久後,郜老太爺的聲音緩緩響起。
“雖然事情已經強行壓下來,暫時只我們知道,旁人還不曉得。”他的聲音裏透着幾許疲憊,“但是這事兒絕不可能逃得過陛下的眼。你德行有虧,陛下早已對你不滿。為父幾次上疏才勉強讓陛下同意留下你的世子之位。現下你做下這種無恥之事,恐怕這世子之位再也保不住了。”
·
玲珑怎麽也沒想到穆少媛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更沒想到的是穆少媛居然會和郜世良在一起。
之前長輩們的憤怒和指責,雖然是齊齊地對着郜世良和穆少媛,可是聽在玲珑的耳中,卻仿佛落在了她和七叔叔的身上。
說實話,她并不知道成親是個怎麽樣的概念。但她知道,倘若嫁給七叔叔的話,她就能一直一直地和他在一起了。
這是她最想要的。
但現在出了郜世良和穆少媛的事情,如果長輩們商議過後同意穆少媛進了郜家的門,做郜世良的妾。那她和七叔叔該怎麽辦?
短短幾年內,郜家不可能“再犯一次錯”。她和七叔叔岔着的輩分,該如何解決?
想到往後可能沒法永遠地和七叔叔在一起了,玲珑的心裏就堵堵的難受。
回到菖蒲苑之後,她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垂頭喪氣着,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夜幕降臨,到了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好轉。
聽聞七叔叔在院子裏叫她,玲珑蔫蔫地挪着步子出了屋。
夜色下,小丫頭的臉色蒼白無血色。
郜世修初時還怕她是病了。拉了她到懷中探探額頭,溫度正常,這才放心了少許,開始細問緣由。
玲珑就支支吾吾地說了。
知道她擔憂的原因後,郜世修反倒是笑了起來。
“怕什麽?”郜世修道:“即便要擔心,也該是我來想怎麽辦。你在這兒想再多也是無用,倒不如去看看今晚吃什麽。倘若不合胃口,我再讓廚房給你另做。”
玲珑發現,七叔叔沒說郜世良和穆少媛的事情不會造成影響。她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想看有了這“前車之鑒”後,不僅是國公爺這邊,就連皇上和太後那裏說不定也不好交代。
玲珑心裏發堵,胸口悶悶地難受。
郜世修看她不開心,知道她在擔憂什麽,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大掌中好生握着,“你放心,我會想了辦法讓他們答應。你只管等上一段時間就好,莫要着急。”
玲珑心裏的郁結之氣被這話給打散了。
這話說得她好像很急着嫁似的。
玲珑睇了郜世修一眼,冷哼了聲,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行了幾步發現手還牽着,而且手臂被稍微往後地拉扯着。她回頭一瞧,才發現七叔叔居然落在後頭,走得比她還慢。
玲珑催促:“快一些。不然飯菜都涼了。”
誰知郜世修非但不加快步子,反而拽着她的手往後拖了一拖。
玲珑怒瞪過去。
郜世修淡笑相對。
等兩人挨得近了後,他探手攬住她細瘦的腰身,往自己懷裏一帶。等小丫頭在他懷裏靠得穩當了,方溫聲道:“你挨我近一些我才能走得快。你若是離我遠了,我怕是走不快的。”
玲珑去推他。
他非但沒有松手,反而摟得更緊了些,又笑,“我怕冷,這樣暖和。”
兩人挨得很近。近到即使是在這冬日裏,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和氣息。
耳邊傳來男人低低的愉悅笑聲。
玲珑臉紅紅地想着,這人簡直太壞了。
天最寒的時候也沒見他多加件衣裳。偏偏這個時候假惺惺地說什麽怕冷……
她以前怎麽會誤以為七叔叔是個光風霁月的正人君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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