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峰回路轉 中

季槐風手裏的肉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你爸爸?來了?”

影帝手快,把那塊肉撈起來放回他手裏:“嗯。”

季槐風低下頭。影帝是顧小橹的哥哥,影帝的爸爸自然也是顧小橹的爸爸——

顧慎岚。

當年季槐風初識顧小橹,用的是健身房老板的身份打掩護。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顧小橹的家底,只是聽顧小橹偶然提起他爸爸喜歡爬山,但是因為工作忙,沒辦法常去。于是向顧小橹提議,讓他爸爸到健身房玩攀岩過過瘾。顧小橹果然把人帶來了,是個四十五六的中年人,膚色很深,但是身體保養得極好,目光犀利得像是深林中的豹子。顧小橹在他身邊一站,整個人就成了一只小白兔。顧慎岚也不透露姓名,只叫季槐風管他叫“顧叔叔”。季槐風出于禮貌也沒有多問。顧慎岚聽季槐風簡單說了注意事項,也不要人幫忙,把安全繩往腰上一拴就爬了上去。季槐風還沒回過神來,人已經爬到頂上,悠哉游哉地翻過牆的另一邊下去了。

對于攀岩,他只給了三個字的評價:“小兒科。”

季槐風汗,禮貌地恭維:“看您狀态很不錯,平時常鍛煉身體吧?”

顧小橹聳肩:“他每天早上都要跑五公裏。”

季槐風大汗,更加小心起來。一個年近半百還能堅持每天早上跑步——還一跑就是五公裏的人,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好在顧慎岚并不怎麽幹涉他和顧小橹來往,他們之前的那段日子過得簡直比神仙還快活。直到過了大半年之後,他終于知道了顧慎岚的名字,和真實的身份。

他的父親在電話那頭說:“該怎麽做,你自己看着辦吧。”

季槐風深吸一口氣,繼續洗手裏的肉:“哦,我在那個地方看到他留下的字了。他不是說往東邊去了嗎?”

——這個人到底想怎麽樣呢?他不是已經只認影帝這個兒子了嗎?還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東邊,可不就是新海的方向?世界雖然很大,但是人聚居的地方實在不多。他在那裏呆了兩年多,都成地頭蛇了。我剛進新海的地面,就被他抓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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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彪悍。

“我說我不是來找他的,我要找唐銘川。他說行,讓我等着。那時候唐銘川還在幾十公裏外,結果第二天他就叫人吧唐銘川帶來了。”

“”

季槐風終于發現一個漏洞:“等等!他——知不知道你和唐少是什麽關系?”

影帝攤手:“在他沒來找我之前,我和小唐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季槐風覺得自己的擔憂是正确的:“所以——你和他關系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因為這個?”影帝搖頭:“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很圓滿了,他突然冒出來,很多餘。你倒不用擔心這個,你看我和小唐現在還不是好好地在一起?”

“唔”季槐風實在有些不明白了,“他既然不反對,他還把小橹送去什麽醫院幹什麽?他難道不是想把小橹的傾向給轉過來?”

影帝冷笑:“他這個人雖然有時候蠻不講理,但是常識還是懂的。他把小橹送進精神病院,不是因為想扭轉什麽,而是因為小橹他真的有病。”

季槐風站起來,急促地說:“你給我說清楚——小橹他自己也說過的,他根本就沒生病,他是被別人強行送進去的——”

“你見過醉了的人肯承認自己醉了麽?你自己想想看,他要是什麽事都沒有,還能這樣沒事就整天暈倒還把人都忘了的?小橹他——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發炎,還在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的,還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就這麽燒了十幾天,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誰都不認識了,就知道找你。後來漸漸清醒了,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就開始亂吃藥,說頭疼,床頭放的藥大把大把地往嘴裏倒,這下徹底燒糊塗了。老爺子沒辦法,只好送醫院。”

季槐風呆住:“是——這樣?”

“不然你以為呢?”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是啊,你跟本就不打算再回中國了,知道這些幹什麽?”

季槐風把肉條丢在一邊,癱坐在草地上。“我本來打算——”他無力地解釋,影帝一下子打斷他:“我們都是只看結果的。無論那時候你打算做什麽,你沒有做到就是沒有做到。”

“我說你們!洗了半天還沒洗好嗎?”

天已經徹底黑了。顧小橹舉着根燒着的樹枝走出來,“還是不小心把肉丢了沒臉回來見我?”

季槐風嘆口氣:“在這裏呢,沒丢,就是聞到上面好像有點兒味道,想多泡泡。”

因為季槐風和影帝一個神色凝重一個不茍言笑,整頓飯吃得沉悶無比。吃完了飯顧小橹去把堆在空房間的雜物都清了出來給他們當客房,結果還是犯難了——能住人的房間就那麽兩個,顧路路到底是個女孩子,不好安排。正頭疼着,唐銘川說:“她跟我們睡一塊就行。”

顧小橹:“哦。”

顧路路打呵欠:“反正不好意思的是他們。”

于是就這樣敲定了。

兩個房間之間只隔着一層薄薄的竹子編的“牆”,別說說話了,就是翻個身打個呵欠那邊都能聽到。于是兩邊的人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一口。就在大家都昏昏欲睡之際,顧路路突然說:“爸爸,我們把這個房間租下來,以後就住這裏吧!”

影帝迷迷糊糊地問:“為什麽?你不是一直說要蓋個房子麽?”

“因為這裏大家都乖乖地睡覺,就沒有人吵我了。”

季槐風噗地笑出來:“你爸爸他們——平時很吵麽?”

顧路路嘆口氣:“我以為你明白的。”

衆人默默地,睡去。

交易日之後村裏照例要開大會,大家清點前一天收進來的東西,交稅。之後牛牛村大會安排下一個十五天裏面所有人輪換放哨站崗巡邏的次序。陸飛他們因為天天要挖草根翻地,再加上村大會還怕他們逃跑,就沒安排他們去巡邏。顧小橹和季槐風被安排了兩次,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夜裏——梁添聽說顧小橹似乎有點兒不對勁,就把他和季槐風安排在一組,這樣萬一他出了什麽狀況,季槐風還能在一邊盯着。

季槐風并不知道這當中的緣由,還以為梁添是為了照顧他們兩個的關系才這麽安排的,對梁添又多了些好感。

按照往常的日程,交完了稅安排完了巡邏的次序就可以散了。大家聽完了,拍拍屁股正想走,梁添突然舉手叫大家站住:“慢——先等等——還有事情要宣布!”

衆人站住,都是一副“準沒好事”的表情。

梁添清清嗓子:“大家都知道,我這些天一直在趕着陸飛他們燒草,挖地,翻土,折騰了大半個月了,總算把我們牛牛村這一圈山裏的地給翻了一遍。大家也看到了,他們從地裏挖出來很多東西,地瓜,土豆,沙葛,木薯,什麽都有。按照老規矩,但凡是這村的地裏挖出來的東西,都算是我們村所有人的,大家都有份。我和村大會商量過了,這些東西,最後都會平分給大家。”

季槐風和顧小橹站在人群最後面聽,本來以為大夥兒會一起叫聲“好”,誰知場下噓聲一片:“早分了不就完了?羅嗦這麽多幹啥啊?”

梁添舉手把他們的聲音壓下去:“但是,有件事我想請大家注意——那就是這些東西不但能吃,也能留作種子——你們看啊,地瓜啊,木薯啊,産量都挺高的,種下去一個,能長出來十幾個;而且地瓜的葉子能當菜,木薯的杆子能當柴燒。村大會的意思呢,是大家領回去以後,都找蔭涼通風的地方放好了,等再過那麽幾個月的功夫就能種下去了!明年的天氣只有好沒有壞,咱們以後靠種地就能吃飽肚子了!大家說好不好?!”

下面又是噓聲一片。

“分了又不給吃,那好比送了一美女又不給摸——餓起來誰忍得住啊?!還不如不分呢!”

“你們說種地,我想問問咱們要種哪的地啊?地要怎麽種啊?随便誰在哪種還是所有人一起種所有的地啊?”

梁添打個響指:“今天我們就幹這個,分地!”

季槐風和顧小橹聽了半天,終于明白為什麽梁添和村大會的人都頂着兩只熊貓眼了。要商量出那麽完整的一套分地的步驟來,他們非得吵個大半夜不可。

簡單來說,他們要分地,首先就要把這個山谷裏所有的土地丈量一遍,算清楚究竟有多少地。然後再把地分成平均大小的小塊,編上號,然後讓所有人抽簽,抽到哪個號就種哪塊地。如果有兩個人互相看上了對方的地,他們也可以相互交換。

抽簽分地僅限于牛牛村所在的這個山谷裏。至于山谷外面那些荒地,只要村裏的人還有餘力去開墾,誰開墾出來了就算是誰的。條件是開墾出來以後一定要種上作物,否則就不算占住了那塊地。

這還只是大略的分地的規則,下面還有幾十條細則,規定村裏人因為土地的問題出現糾紛的時候該怎麽解決。

最後一條:分地結束之後,村裏在大會之外另外成立一個土地委員會;如果村裏出現了上述規則也無法解決的糾紛,那麽就由這個土地委員會來解決。

因為現在已經沒有了紙和筆,這些規則通通都刻在竹片上。添足足念了大半天,才把它們都念完。大家剛開始聽的時候還有些興趣,到後面都打起呵欠來,甚至有人背靠背坐着睡着了。梁添最後啞着嗓子說:“這就是咱們牛牛村的土地法的試行草案,如果有誰對其中的哪一條有意見,或者有完善的建議,随時告訴我。咱們訂規矩,都是為了大家以後的日子好過點兒,大家說對不對?!”

因為所有人都快睡着了,沒人吭聲。最後有個人問:“那——什麽時候開始分地?”

“現在!”

梁添當真說幹就幹。現在村裏已經沒有任何度量長度的工具了,他們只好去砍了根大小還合适的竹竿,以後就用這根竹竿的長度作為測量土地的基本單位——一塊長度為一竹竿的正方形土地,就叫一竿地。

大家又砍了許多竹竿,都截成最早那一根的長度,一起舉着竹竿走到村口,準備從那裏開始量地。每量出一竿地,就在它的四個角上放上一塊石頭作為标記。顧小橹和季槐風也自己砍了竹竿走在人群中,邊走邊看哪裏的土地肥沃些,哪裏的地離水近些。影帝他們還不是牛牛村的人,所以只跟在後面看熱鬧。就在大夥量地量得熱火朝天時,村外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人影。

粗粗一看,來的少說有百來個人。

那些人風塵仆仆,面容憔悴,手裏身上都沒空着,似乎是把所有的家當都帶在了身上。今天站在哨崗上的是羅光,他朝村裏大喊:“不好!來了好多人!”

大家都放下了竹竿回頭看,有的吃驚,有的疑惑:“我說交易日不是才過去嗎?”

顧小橹兩手抱臂:“喲,這不是咱們在龍虎鎮的老鄰居麽?怎麽拖家帶口的全來了?”

季槐風一看,那些人果然都很眼熟。他也有些不解,“不像是來做生意的啊”

影帝和唐銘川對望一眼,面色凝重。

這時那些人已經走近了。走在最前面那個大聲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龍虎鎮讓人占了!”

影帝默默扭頭,小聲說:“老爺子還是出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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