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峰回路轉 下
影帝默默扭頭,小聲說:“老爺子還是出手了啊”
顧小橹茫然問:“老爺子?
季槐風大驚:“老爺子?!”
顧小橹轉頭問他:“那是什麽人啊,能比鎮長還厲害?”
影帝攤手:“你看鎮長還不是被趕出來了?”
顧小橹踮腳一看——龍虎鎮原來的鎮長韓尚坤果然在外面的人群中。幾個月不見,他頭發長了,胡子長了,衣服髒了,人變瘦了。兩個字:狼狽。
顧小橹在季槐風胸口敲一記:“行啊你,你以前說龍虎鎮會出事那會兒我還不當回事,才幾個月的功夫啊,鎮長就叫人給趕跑了!”
季槐風看着人群,也“噗”地笑了出來:“喲,這不是郭冉大哥嗎?怎麽你也來了?路上沒人偷你東西吧?”
顧小橹和季槐風都記着當初郭冉誣賴季槐風偷他的東西,結果害得他們兩個被趕出去睡了一夜的事,頓時同仇敵忾起來。
郭冉自然是很狼狽的,聽到這話,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季槐風随手從路邊折了根草叼在嘴裏,掏出打火機來做了個點煙的姿勢。顧小橹把胳膊搭在季槐風肩上,得意洋洋地說:“你要不要看看這打火機是不是你的啊?”
影帝他們知道當中的典故,于是都噗地笑了出來。郭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動了幾次嘴唇都沒憋出半個字。季槐風吐掉那根草,攬着顧小橹的肩膀說:“別這麽說,人家好歹是客人,咱們客氣點兒!”
郭冉忍無可忍,握起拳頭正要發作,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別動。”
聲音很低,卻很有威嚴。郭冉聽了之後就洩氣了,兩只眼睛索性望向別處,再也不看季槐風他們了。
說話的正是韓尚坤。他撥開衆人走到最前面,梁添也走上前去,堵在哨崗前:“喲——這不是韓鎮長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韓尚坤面容憔悴表情悲憤:“兄弟,哥哥的老家沒了,你行個方便,讓我們住下吧。”他平時頤指氣使慣了,現在人是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句話說完眼圈都紅了。
梁添當然要問:“究竟出了什麽事兒啊?誰那麽大膽子敢占鎮長你老家?鎮長你有人有槍,怎麽不打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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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添這話顯然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提韓尚坤就淚奔了:“說來話長,比他媽一匹布還長!”
于是大家一起圍觀淚奔了的韓尚坤,順便聽他講述龍虎鎮那比一匹布還長的被占的經過。
大約十幾天前——至于具體是多少天他們也不記得了,鎮上突然來了一大群人,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因為不是交易日,守鎮的分外警惕,一看到來了那麽多人,立刻就飛奔回去報信了。于是韓尚昆得以在第一時間調派人手,把所有的人和槍都調到前面守大門去了。
誰知道那一大群人在離鎮口大約一百米遠的地方站住了,當中走出一個大約五十歲的人來。那人身材偉岸,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地走近鎮口。守鎮的當然把所有槍都對準了他,他當然也看到了那些黑漆漆的槍眼,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走到近前時他往口袋裏掏了掏,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手指放在扳機上的時候,他掏出一個肩章和一個小本本來。
“聽說駐紮在這裏的是X軍Y部Z連的同志們啊?”
他們流浪了幾年,頭一回聽到別人準确地叫出他們的番號,嘴張大了,眼也直了。然後那個人又一甩手打開了小本本:“我是X軍總司令顧慎岚,後面都是我的戰友和兄弟。”
大家湊得盡,都看清楚了,本本上的照片确實是本人。還有人在幾年前就見過總司令的尊容,一回想果然沒錯,一下子都炸開了。
顧慎岚揮揮手:“同志們辛苦了。”
韓尚坤身為原來的連長,現在的鎮長,義不容辭,第一個撲上去抱顧慎岚的大腿,使出吃奶的力氣吼:“為人民服務!”
于是所有人繳械投降。
韓尚坤把顧慎岚及戰友和兄弟們迎了進去。鎮上自然是沒那麽多空房子的,他挨家挨戶地趕人征房,硬是把那七八十號人的住地騰出來了。當晚鎮長喝酒吃肉,大擺宴席——喝的還是牛牛村羅家兄弟釀的老糙酒,吃的是新入鎮的人繳的鮮肉。司令吃喝得相當滿意,随後提出要在鎮中巡視一番。
韓尚坤扭起一身肥肉沖在前面帶路。
司令把鎮子給巡視了一遍,對龍虎鎮的基礎設施建設和鎮上居民的思想道德建設給予高度的贊揚,并要求韓尚坤以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及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為指導,把三個代表和科學發展觀重要思想落實到日常工作中。韓尚坤已經許多年沒有聽過這麽高屋建瓴的指示,當場激動得淚流滿面。
司令巡鎮之後居然還沒有要休息的意思,說是想找鎮上的居民聊聊。韓尚坤喝得有點高了,但是還是勉強支撐着召開了全鎮大會,讓司令和大家聊天。司令是真的聊天去了,一聊聊到大半夜。韓尚坤頂不住,就蹲在旁邊偷偷打盹。迷糊間突然看到司令鐵青着臉回來了:“根據群衆的反映,韓同志的工作似乎也存在一定的問題啊”
司令的話,概括言之,是韓尚坤這幾年經濟上收重稅魚肉百姓,政治上搞專制獨裁,嚴重違反紀律,予以開除處分。至于原來跟着韓尚坤的那些戰士們,他們是受了韓尚坤的脅迫才成為幫兇的,組織上随時歡迎他們改正錯誤,重新回到組織的懷抱中。
不等司令多說,跟了韓尚坤幾年的弟兄們統統甩下他,向司令表忠心去了。
韓尚坤直到被人趕出鎮外,才想起來一件事——如今國沒了家沒了,什麽首長司令還不都是浮雲?現在哪兒都是誰的拳頭大誰說話;他鎮上管的人裏頭還真沒少個大人物,可是誰敢把自己過去的身份當回事?
韓尚坤跌坐在地,痛哭流涕:“都怪我,一時沖動,一時糊塗,看到領導就忘了自己的媽姓什麽了,好好一個鎮子就這麽白送給別人了——”
梁添斜眼:“你剛才就說了你怎麽被趕出來了,那他們呢?”
韓尚坤嘆氣:“以前我搞了套鎮規,違規的要罰款,記錄案底——他們都是違規三次以上的,司令說不能讓他們再在鎮上住下去了,一起趕了出來”
顧小橹摸摸下:“趕他們出來其實是為了有房子住吧?那老頭也奇怪得很,龍虎鎮那種兔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要來幹什麽?”
韓尚坤白他一眼,恨恨地扭頭看別處。
季槐風湊近影帝的耳朵:“是啊,老爺子不是跟你一塊來的麽?怎麽跑到龍虎鎮去了?”
影帝也耳語:“老爺子說暫時不能見小橹,讓我先過來瞧瞧他怎麽樣了。我說那您怎麽辦,他說這附近不是有個鎮子麽,我先去住兩天——他媽的,我就知道要出事——”
“說什麽悄悄話哪?”
顧小橹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三個人的額頭險些就撞到了一起。影帝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在猜鎮長是怎麽瘦下去的。”
季槐風幫腔說:“是啊,你看他瘦得那麽快,肯定有訣竅的呵呵”
顧小橹笑笑,但是那別扭的樣子似乎在說——一點都不好笑。
那邊梁添聽完了韓尚坤被趕出家園的血淚史,摸着下吧想了一陣,才說:“我們從來沒有一下子接待過那麽多人的。我們這裏可不是龍虎鎮,大事小事都一個人說了算。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得村大會讨論讨論才行。”
韓尚坤急了:“村長,你要肉要工具就直接開口說,兄弟我還是帶了些過來的——”
梁添有些生氣了:“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在敷衍威脅你?你想錯了,我們這裏什麽事都要大家商量才能決定。你們現在無家可歸,這一住下來還不知道要住到什麽時候呢。要是一兩個人還好辦,七八個人也行,但是你們一口氣來了這麽多,我們村一共也就三百來口人,怎麽裝得下啊?”
韓尚坤悲憤地跺腳,“算了,算了,你們就是商量過了也不會讓我們進去了吧?那就不麻煩你們了,弟兄們,咱們走!”
他說着一揮手,當真轉身就走。後面那些人這些天一路不停地趕,早就身心俱疲。一聽說還要趕路,臉上頓時都比哭還難看。這時郭冉說:“鎮長,我們也不用走遠——你看,這裏的山一片連着一片,中間都是差不多的山谷,還都是沒人的。他們能占住一個地方蓋村子,我們就不能再蓋個?咱們先想辦法住下來就行,至于其它的以後再慢慢想辦法。這裏一直都有人住,好歹比別的地方安全點。”
梁添笑說:“要是做鄰居,我們歡迎之至!”
韓尚坤自從到了龍虎鎮就有現成的房子住——雖然是少了一面牆的,但總比自己蓋的破房子強。他帶人直奔牛牛村來,指望的就是能找個立刻能休息安頓的地兒。現在一聽要自己重新蓋房子,臉色又黑了一層。但是看看眼下梁添确實沒有半點要放他們進去的意思,也不想再走了,跺跺腳:“好吧,咱們就住到旁邊去!走!”
梁添揮手:“需要什麽的就過來說一聲,咱們能賣的賣能送的送!”
黑着臉的韓尚坤拖着一群同樣黑着臉的人消失在隔壁的山坳口。
梁添拍拍手拾起竹竿:“咱們繼續!”
量地給地編號的工程整整持續了兩天。總數算出來之後立刻進行抽簽,季槐風和顧小橹分別抽到十五號和一百七十九號。十五號就在他們家不遠處,一百七十九號卻在山谷的最裏頭,走過去大約需要二十分鐘。季槐風想着他們兩個的地要是連在一起,種起來也方便些。于是到處找人問有沒有要換地的——十五號周圍的主人都住在村小學附近,要是他們想要離家近些的地,他們正好交換一下。
他正拿着那塊刻着數字的竹片到處找人問,顧小橹突然追上來:“算了別問了,這麽點路也不算遠。”
季槐風把竹片揣進兜裏:“不行,你想想,到了幹活幹得很累的時候,你就巴不得那塊地就在咱們家門口了!聽我的,咱們找人再換換——”
顧小橹冷冷地問:“這是你的地還是我的地?”
季槐風給他的口氣吓得一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這我呃,剛才我不就是在,在建議你跟人家換一下嘛,我,我怕你走太遠了累着。”
顧小橹的神色這才變得緩和了些。
“算了,多走幾步路也沒什麽。”那個口氣簡直像是恨不得把季槐風踹到十萬八千裏之外。
顧小橹翻臉翻得太快,季槐風跟不上那個節奏,還愣在那裏。這時有只手在季槐風肩膀上拍了拍:“你還好意思說他沒事?”
回頭一看,是影帝——唐銘川和顧路路都在;還把行李都背在肩上了。季槐風又愣:“怎麽你們——”
影帝說:“老爺子叫我來不就是為了看看小橹現在怎麽樣嘛,我看也看了,聽也聽了,是時候回去打報告了。”
季槐風猶如大考結束的考生在緊張地等分數:“你打算怎麽說?”
影帝笑說:“當然是說實話——小橹他,想起來了一些東西,但是仍然願意和你在一起。”
晚上顧小橹一直背着季槐風睡得遠遠的。季槐風鼓了半天的勇氣,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顧小橹腰上,靠了過去。顧小橹的身體在瞬間縮了起來,像是在害怕什麽。季槐風壯起膽子緩緩地撫摩他的身體,想藉此讓他放松下來。摸到他小腿上的時候,又不小心摸到了那一小塊凹進去的皮膚。
那是個永遠都無法消去的疤。
季槐風把手覆在上面,顧小橹突然說:“別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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