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夜寂靜無聲。
墨子昂昔日耳中可聽到的飛鳥葉動之聲,頃刻已是蕩然無存。
馬嘯嘯兩手攀在他的手臂上,一時之間,卻也沒了動作,只睜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她本是穿着一件大袖的交領小衫,眼下因為手臂擡高的姿勢,袖口落了下來,落出大半個光裸手臂,膚白勝雪。
墨子昂忽覺今日溪畔飲過兩杯的醉意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令他一陣暈眩。
卻是搖了搖頭,兀自斂息凝神。
馬嘯嘯卻是猛然一動,墨子昂只覺雙臂一沉,只見馬嘯嘯雙手攀着他的手臂,擡起頭來,鼻尖碰着鼻尖,帶着一點難耐酥麻的癢,直到他的心底,她嘴裏滿是灼熱的香氣,盈盈纏繞在他的唇間。
她驀地開口問道:“墨子昂,你懂不懂什麽叫陰陽交……媾……”雙唇霎時相貼。
墨子昂腦中清明轟然陷落。
他手臂一松,唇間盡是她的氣味,觸感溫軟。
這一吻令馬嘯嘯全身俱軟,身上籠着密密實實的溫熱。
萬籁俱寂,時間仿若生生停止在了這一刻。
天地之間皆是溫柔纏綿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墨子昂忽覺停留在她背後的雙手一松,滑落到了身側。
一吻方才結束,他擡眼一看。
馬嘯嘯閉着眼睛,氣息均勻,顯是睡去,此刻只見她臉上微動,竟是一聲酒嗝而出,滿室旖旎再不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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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昂哭笑不得,長舒一口氣,翻身仰躺在床榻外側。
不知這究竟是幸或不幸……
隔天一早,馬嘯嘯醒來以後,自然是記不起一星半點昨夜發生過的事情,她的記憶僅停留在似乎她要和吳七比劍的那一段,往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只是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比以往更紅更腫一些,不過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與清風寨衆人辭別以後,馬嘯嘯和墨子昂便往鸠山去尋醫仙。
馬嘯嘯莫名覺得今日的墨子昂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是哪一點不同,若真要讓她說起來,她便覺得他仿佛多了一點人間煙火氣,可具體的,她也說不上來。
諸如眼下,墨子昂竟然主動提議讓她拿出秘籍算卦。
這就十分詭異。
馬嘯嘯雖感意外,卻只拿出卦牌,坐在馬車中細細算了起來。
孰料,算來算去,最後仍只得“朱厭”與“如何”兩張牌。
馬嘯嘯默然,這兩張牌她早就是解過的,一張意欲戰争之兆,眼下鮮卑蠢蠢欲動,該是靈驗的,另一張象征陰陽……交……媾,她想,怕是只有不準的。
墨子昂看了一眼仍是那兩張牌,不言不語,腦中複又想起,昨夜馬嘯嘯最後問他的那句話,面上不禁有些赧顏,只得撩起車簾又坐回了車前趕馬。
馬嘯嘯覺得墨子昂今天實在是……太奇怪了……
馬車還是原先那一頂,搖搖晃晃地前行,因為小童提前畫了去鸠山的圖,按圖索骥地行路,并未耽誤時辰。
行到鸠山腳下之時,馬嘯嘯聽見一聲銅鐘聲響,遙遙從山中傳來。
“嗡”的一聲悠揚而綿長,仿佛帶着亘古不變的神秘莫測。
林中一群驚鳥倏而由枝頭而上,飛入天際。
密密麻麻的黑點漸行漸遠。
她站在山腳前,透過樹木遠望,似乎見到青色屋檐一角,心中想道,山上莫非是一座古剎或者道觀?不然哪裏來的鐘響,可是大穆崇尚法家與墨家,佛道并不盛行。
耳旁卻聽墨子昂說道:“大穆建立之初,南面便有面目黝黑的人前來宣揚佛僧之道,相州處南地,頗受影響,故而昨日比武會時,那些江湖之人會用蓮葉托酒,想來此處有間古剎倒不稀奇。”
馬嘯嘯了然地點了點頭,“我看這座鸠山也不算高,那醫仙采藥也是極有可能要去剎中歇腳,我們正好去探,守株待兔也好。”
墨子昂點頭,領着馬嘯嘯步行而上。行了一陣,一座青瓦灰牆的寺廟映入眼簾。
門前臺階一掃無塵,周遭卻是聽不見鐘響也聽不見人聲。
墨子昂停在門前,拉着門上獅頭下的銅環,叩了幾聲。
片刻,便有一個小和尚跑出門來。
雙手合十,問道:“施主,所為何事而來?”
墨子昂一揖回禮,“我們是為尋醫仙而來。”
那小和尚聽罷,答道:“醫仙正在寺中與師傅對弈,二位施主随小僧到佛堂靜候罷。”
兩人便跟着那小和尚沿着門內一條小道走進了一間佛堂,輕輕推門而入。
只見堂內有一紅木長塌,屈膝端坐着兩個人。
一個光頭和尚,眉須盡白。
另一個老者,頭發亦是如雪,僅用一根玄帶系在腦後。
墨子昂向馬嘯嘯微颔首。她便明白,那個有頭發的人定是醫仙了。
小和尚早已悄然退出門去,輕掩上門扉。
兩人雖是對弈,可面前既沒有棋盤也沒有黑白兩子,兩人對坐,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竟然是在口談對弈。
馬嘯嘯自然聽不懂,卻只能眼巴巴把兩人望着,不敢插話。
那塌上的和尚與醫仙似乎也對房中到來的兩人恍若未覺,只你一言我一語地下棋。
馬嘯嘯先是規規矩矩地站着。
只覺日光漸盛,透過窗棂照在她的背上,越照越熱,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又覺日過漸弱,房中沒有掌燈,漸漸漆黑一片,唯有窗外月光淡淡相照。
他們下棋下了整整一日,馬嘯嘯和墨子昂也不言不語地等了整整一日。
馬嘯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又餓得前胸貼後背,若不是想着墨子昂救母心切,她早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
擡眼看見墨子昂卻是自始至終地站在房中,聽着二人對弈,一動不動,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塑。
馬嘯嘯心想,他難道就一點兒也不累。
耳畔卻忽然聽見一句,“醫仙,此局你又是輸了。”
她心中如蒙大赦,立馬站了起來,腿腳一麻,幸而墨子昂伸手輕撫她一下,才算站定,只聽見那醫仙答了一句:“老夫願賭服輸。”
這盤棋總算是下完了。
片刻之後,門被推了開來,原先那個小和尚擎着燭臺走進屋來,點亮了屋中燈火。
屋中頓時亮了起來,馬嘯嘯仔細看那光源處,卻發現是一個頗為古怪的器具,像燭臺又不似燭臺,通體為銅,下面是三足圓鼑,旁側上豎有一銅條,約有尺高,彎成一個弧形,下側為一銅罩,圓鼑上升起一塊圓臺,與銅罩間留有三寸縫隙,恰将一星燭火籠在罩中,光芒卻不遮分毫。
十分精巧。
馬嘯嘯正看得出聲,卻聽那醫仙開口道:“阿衍,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墨子昂一拜道:“醫仙,今日我有求而來,望醫仙解惑成全。”
那醫仙“哦”了一聲,靜聽下文
墨子昂便将墨夫人瘋癫之症詳細道來。
醫仙聽罷,撚了撚花白的胡須,卻道:“老夫無能為力。”
馬嘯嘯和墨子昂俱是一驚,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說。
卻聽那醫仙又開口道:“不過,老夫知道一個法子,興許管用。”
馬嘯嘯心中腹诽,你知道不早說。
“漠北有一種植物叫做霁草,有養神之奇效,可以一試,不過那霁草站在漠北荒涼之處,不易采得。”
墨子昂點了點頭,“多謝醫仙指點。”
馬嘯嘯尋思道,看來他們又得一路再往北了。擡眼只見,那老和尚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臉的若有所思。
忽然問道:“你姓何名誰?”
“姓馬名嘯嘯。”馬嘯嘯見他望向自己,當下如實以答。
那和尚又看了她半晌,一嘆道:“花花世界,鬥轉星移。”只說了這八個字。
馬嘯嘯聽得一頭霧水,腦海中一字一句地重複着,鬥轉星移四字,擡眼見那和尚眼中精光,卻忽地怔住,莫非他是在暗示自己是穿越來的?
她立刻震驚得睜大了眼睛,卻轉念想道,這大概……不太可能吧……
卻半信半疑地問道:“你可知道狗尾巴草?”
那和尚聽後,忽然一笑,聲若洪鐘,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答道:“盈盈現世,必為明君。”又只說了八個字。
馬嘯嘯心中大驚,他是如何知道秘籍裏狗尾巴草的名字正是盈盈草的?
墨子昂因見過秘籍,也知曉他口中的“盈盈”正是馬嘯嘯心心念念已久的狗尾巴草,心中更是驚詫,自見了那本秘籍後,看到真有她形容之物的存在,他便不信了從前馬嘯嘯說過的狗尾巴草乃是她看奇書的那套說辭,現下又聽這位老和尚口中提到“盈盈草”更是驚詫,再一細想,他所說的“花花世界,鬥轉星移”的前言,他腦中似乎有些什麽呼之欲出。
馬嘯嘯急急追問道:“你的意思是有明君,就會有盈盈草?”
老和尚卻答:“天機不可洩露。”
馬嘯嘯氣結,你之前都露了那麽多,再露這一點點算得了什麽。
可惜,其後無論她再怎麽問,那老和尚卻是閉口不言。
然而,馬嘯嘯卻未注意到,身旁墨子昂越來越古怪的神色。
走出古剎的時候,已是皓月當空,繁星點點。
馬嘯嘯與墨子昂并肩而走,腦中思緒萬千,若是那和尚說得都是真話,那麽盈盈草,換言之,狗尾巴草是真實存在的,只要有了明君,方可現世,可是誰才是所謂的明君,盈盈現世莫非是現在皇宮中的爐鼑裏?
她不禁想得雙眉緊鎖。
耳旁,卻忽然傳來墨子昂碎玉一般的聲音:“你說今夜天空中的日月星辰與千年之後,或者千年之前的日月星辰有何不同?”
馬嘯嘯胸中沉沉一落,只能啞然無聲。
“太陽,月亮東升西落,倘若西升東落,可是鬥轉星移?而太陽東升西落,則是一日而去,倘若太陽西升東落,是不是一日複又歸返?”
他沉聲發問,臉上卻是一抹篤定。
馬嘯嘯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見了山抹微雲。
墨子昂停下腳步,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問道:“昔年你說得穿越時空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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