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墨子昂何等聰明,她能想明白過來的玄機,他如何會想不明白。
馬嘯嘯看着墨子昂,一動不動,默默不語。
心裏是漫無邊際的恐慌與迷茫,一波又一波在她心弦燎原。
這件事情她到底該從何處開始說起……從前她鼓起過勇氣想要告訴他,可是他當時不解其意,她也搪塞了過去,眼下光景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相識近五載,她也曾經想找機會說的啊。
此時此刻,馬嘯嘯使出了慣用伎倆,假咳了一聲,緩解幾近凝固的氛圍,見墨子昂面沉入水,不發一言,顯是在等她開口。
馬嘯嘯嘆了一口氣,“我從前本來就一直想告訴你的。”
墨子昂薄唇緊抿,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月華灑在他如墨的發上,仿若從前她蹲在灌木後面,看重重花影後他的模樣。
“我的确是從……”她低頭,算了算時間,“大概一千八百多年以後穿越來的……”這個大穆朝本是沒有的,她按照秦朝往後退了幾百年,粗略地估算而得。
墨子昂不着一言,從頭到尾聽她絮絮道來,她是如何因為一株狗尾巴草穿越,又是如何千方百計想要找到狗尾巴草反穿越。
末了,兩人之間,流淌着的仍舊是無邊無際的沉默。
馬嘯嘯心中打鼓,只能忐忑地望着墨子昂。
周圍斷斷續續的夏夜蟬鳴,攪得她委實難安。
許久之後,墨子昂終于開口,“那如今你仍舊還想尋回盈盈草,是想回到你的千年之後?”他心中疑問三千,唯只有這一問最為關切。
那一瞬間,馬嘯嘯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一絲一毫聲音,脖子上仿佛有千斤重,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人只能愣愣定在原處。
面前,墨子昂的眼眸卻是漸漸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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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月亮被一朵飄忽的雲朵遮住了。
馬嘯嘯仿佛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
僅是一瞬間的怔忡,墨子昂轉身邁步往山下走去。
馬嘯嘯獨留原處,心中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苦澀與悔恨。
可是,她扪心自問,的确是不知道啊……若真有一株狗尾巴草擺在面前,并且她能夠依靠這株狗尾巴草反穿越,她是走是留,真心不知道啊……
畢竟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假設,存在于狗尾巴草的确能夠讓她反穿越的這個空中樓閣之上。
她旋即反映過來,腳步急急追上墨子昂,滿心滿腹的話想要解釋,千言萬語卻發現不知如何解釋她那一瞬間的遲疑,終究只得作罷。
天明之時,墨子昂自是要往漠北而去,馬嘯嘯當然要緊緊相随。
好在,墨子昂并沒有要趕人的意思。
可是,馬嘯嘯卻比往常要小心翼翼幾分,路上不聒噪不耽誤,兩人之間湧動着一種莫名的無形的生疏暗流。
馬嘯嘯人在馬上,搖頭晃腦,冥思苦想,仍不得解。
暖和的夏日近去,愈往北行,秋意愈濃。
這一日,兩人剛剛進入齊州,欲取道先入漠南再進漠北,卻聽得城中鑼聲大作,不多時,只見一個兵士打扮敲着手中銅鑼,疾步奔走于街頭巷尾,口中大聲喊道:“鮮卑起兵,鮮卑起兵……”
一聲疊着一聲,叫得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昨日我見鎮天府軍中大帥旌旗已升,還不知所為何事,原來是鮮卑人已經發兵打來了……”
“呀,這可怎麽辦,現在可還有機會再往南走麽,一旦打起來,齊州就不安全了。”
馬嘯嘯聽得街上議論,心中一驚,他們口中說的鎮天府軍中大帥難道是……李彥?
墨子昂臉上現出一抹憂色,轉頭看着馬嘯嘯,若是兩軍交戰,漠南乃是戰場,斷不安全,漠北為鮮卑地界,則更加危險,卻見馬嘯嘯急急開口道:“我知道你又想說,此去艱險,叫我不要去了,可是我既然來都來了,留在齊州也不安全,左右我又不能獨自回邺城去,天大地大,也沒有一處為家,我肯定是要跟着你的。”
墨子昂聽罷,點了點頭,臉上微帶着點多日不見的笑意,馬嘯嘯心中一喜,再接再厲,道:“既然取道漠南不可行,我們何不再往西行,由西邊往北上,可不可行?”
墨子昂答道:“确是個好辦法。”
兩人一路往西,再往北,途經西域諸國中最東的臣時國往漠北行去。
一入臣時國,為掩人耳目,墨子昂便買了幾身西域裝扮,兩人換了裝。
那西域男服與平日裏墨子昂穿的長服沒有太大的區別,內裏是一件右襟深衣,外面是一件輕薄的月白長袍,頭發用一根玄帶随意綁着。
馬嘯嘯卻覺墨子昂看上去說不出的爽朗清玉。
而馬嘯嘯所穿的西域女服則要複雜的多,上身是一件圓領的紅衫,袖口上節飄帶,她掙紮了半晌才算是拴了兩個彎彎扭扭的結,下身是一條白色燈籠長褲,褲腿處也有好幾根飄帶,她本來不想再去搭理,可是走了兩步,險些被飄帶絆倒,只得蹲下身去,整理一番。
可是,那飄帶長短不一,在腿腳處繞來繞去,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一拉一扯間,連着褲子也被扯得往上收攏,短了好幾寸。
馬嘯嘯頹然,站了起來。
只聽耳邊墨子昂一聲輕嘆,馬嘯嘯只覺身子一輕,胳膊被他舉着,人便輕輕坐到了馬背上,他的氣息迎面擦過,她恍然間就想起那個明月雪夜裏,他第一次抱她上馬。
低頭只見墨子昂伸手整理她褲腳飄帶,片刻之間便系好了兩個穩妥的結,褲腳落在腳踝處,長短正是合适。
馬嘯嘯臉熱了一下,道了聲謝。
心中卻是暗暗想道,墨子昂對我這麽好,我竟然那一夜死活答不上來,真真是狼心狗肺。
兩人複又上路。
待到看到好幾匹駱駝行在沙地上,又看到駱駝上坐着的人均是周圍剃發,僅留頭頂之發,垂辮于後,與從前追她要搶斬鬼的那一幫鮮卑人一模一樣的裝束,馬嘯嘯便明白了過來,眼下是已經到了鮮卑的地界了。
只是這漠北霁草要從何處找起?
秋高氣爽,日頭高照,漠北皆是茫茫沙地,行了好長一段路,才見幾棵綠樹,旁有一處茶肆,茶肆前有一個石砌的圓井,馬嘯嘯的水囊早已空空,見狀,忙從駱駝背上下來,進了茶肆,墨子昂尾随其後,手裏拿着兩個水囊。
這駱駝不比馬騎着舒服,加上日曬風吹,馬嘯嘯只覺渾身都想被油煎過一般又酥又麻。接連灌了三大碗茶水,她才覺将将舒适一些,連茶水裏過于濃重的泥土味,她都不甚在乎。
墨子昂請茶肆老板裝了兩水囊的水後,見馬嘯嘯趴在桌上,神色恹恹,便決定再等半刻以後再出發。
在漠北行路甚為艱難,白日日頭高照,難免渴水,可他不能冒險在夜裏行路,一來夜風甚大,如今已是秋日,夜中更是寒冷,加之沙丘波詭,若是迷路,後果不堪設想,二來,夜中猛獸出沒,成群結隊,自有一身武藝也難以應付。
馬嘯嘯趴了好一會兒,才覺舒爽了一些,又閉目調養了會兒內力,渾身才漸漸有了氣力,正欲和墨子昂離開,卻聽茶肆外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
出來一看,一個紫衣人坐在馬上,後面跟着十好幾個帶刀侍衛,衆星拱月地朝茶肆行來。
馬嘯嘯定睛一看,那個紫衣人正是當日錢袋被偷,砸了她茶社的慕容起。
顯然,那慕容起也注意到了馬上立着的墨子昂和馬嘯嘯兩人。
他最先認出來的自然是無甚變化的墨子昂,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驚訝,再一轉眼看見旁邊立着的馬嘯嘯,盯着看了好一會,忽然大驚道:“你原來不是兔兒爺,是個女的!”
馬嘯嘯被他吼了一嗓子,不耐地揉了揉耳朵,沒想到他為人竟然如此咋咋呼呼,登時沒好氣回道:“我本來就是女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個兔兒爺!”
慕容起尚在驚訝,卻不忘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又見他們皆是西域打扮,又問:“你們原是西域人?”心中卻想,當日他說怎麽會看見段子敬停在茶社外,原來是同這兩個西域人交好,怕是要做他們的生意。
墨子昂将錯就錯,只點了點頭。
慕容起卻是一副恍然大悟狀,“難怪我後來去找你們要賠錢給你們,卻沒見到人了。”
馬嘯嘯差點忘了這一茬,立時說道:“對了,你還欠我錢,眼下速速還來。”
慕容起表情陡然間有些為難,“我沒帶錢。”說得有些心虛。
說來,慕容起貴為鮮卑慕容氏少子,在漠北乃是一霸,幾乎從來就沒有需要用錢的時候。
馬嘯嘯卻是聽得眉頭一皺,慕容起只好說道:“不如你們随我回營,我再找錢賠給你。”他素來自诩俠義,斷不能為了點小錢,壞了名聲。
馬嘯嘯有些猶豫,眼下兩軍交戰,他們這樣就去敵營,怕是不好吧……
墨子昂卻忽然開口道:“如此甚好,我們此來漠北是想尋找霁草,不知慕容公子可否指點一二。”
慕容起一聽,什麽霁草,他聽都沒有聽過,當下只答:“那你們便随我回營,我再找人幫你們問問。”
回到慕容大營以後,馬嘯嘯才知道,漠南雖在打仗,漠北卻沒有戰火,慕容氏大多兵力已調往漠北,慕容歸闫帶領年長的兒子去前線了,獨留這個慕容起身在大營。
所以,慕容起無聊得很,今日帶了一幫人出門逛逛,才撞見了馬嘯嘯和墨子昂。
當晚,慕容起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二人。
席上馬嘯嘯自然不忘要拍拍主人的馬匹,于是故作無知地問道:“慕容起,你家究竟是什麽來頭,這麽氣派?”一臉的仰慕崇敬之色。
墨子昂暗笑,作壁上觀。
慕容起受用得很,滿含得色,答道:“我家區區不才,正是鮮卑最大的軍事部落,慕容氏也。”因為慕容起去過大穆,總愛學些大穆文人酸詞說話,可惜畢竟只去了月餘,學藝不精,所以聽起來總有些不倫不類。
馬嘯嘯倒不在意,又問:“我怎麽聽說如今你們鮮卑的老大叫拓拔,不叫慕容?”
慕容起一聲冷哼,“拓拔檀雖是骁勇,不過是個奸詐小人。”
這一句深得馬嘯嘯心,她繼續問道:“他究竟是如何個奸詐小人法?”
于是慕容起将拓拔檀昔年冒充周寧麒那一段一字不漏地說了。
末了,總結一句:“他此舉實在陰險,不過對于鮮卑一族倒是大幸,既借大穆皇帝之手除了鎮天府八萬騎兵之騎,借那周寧衍之手燒了糧草,除了善戰的左相和福王,攪得鎮天府元氣大傷,倒是百利而無一害。”
馬嘯嘯從前并未細細想過,如今一聽,也是吃了一驚。
慕容起卻道:“不然,憑他拓拔檀的身份,如何做得了鮮卑的大王。”
馬嘯嘯忙問:“他什麽身份?”
慕容起說得來勁,“他拓拔檀不是拓拔氏的親骨肉,不過因為肖似其母,才與那拓拔槐長得相似。”
馬嘯嘯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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