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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剛擦亮,太陽将将升起來,馬廄裏尚還有幾分昏暗,馬嘯嘯已熱火朝天地開始給斬鬼刷背,正刷得頗為起勁,卻見本來一動不動的斬鬼忽然輕揚了一下前蹄子,脖頸上的鈴铛随之作響。
她立刻停下手中動作,正欲查看是否刷得不妥,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說:“你刷馬刷得太勤,斬鬼的馬毛都快給你刷禿了。”
回身一看,竟然是肖陸。
馬嘯嘯倒有些驚訝,為何肖陸會獨自來找她?
只見肖陸面上并無笑意,神色頗為鄭重地對她說道:“我有一些肺腑之言想同你說。”
馬嘯嘯一聽更覺狐疑,雖然想不到這肖陸有什麽肺腑之言要同她說,卻是點了點頭,放下刷子,整理了一番,随他往城東而走。
豈料一路上肖陸卻是一言不發,只顧埋頭走路,馬嘯嘯幾次想出聲問他,究竟是想說什麽,可看他的沉默模樣委實古古怪怪,便沒有出聲,索性也沉默着跟着他走。
一直走到城東門下,守門的士兵見到肖陸,皆是拜了拜,口中稱了一聲:“肖副将。”
肖陸揚手,只說:“打開城門容我和馬姑娘出城探一探敵情。”
那士兵怔了半刻,想道,按理說若無大帥吩咐,城門不可開,可面前之人既是肖副将,那麽似乎便是形同大帥吩咐了,于是他轉身連同守城的其餘幾人,拉開了東城門。
馬嘯嘯心中陡然之間覺得很是古怪,腳步頓了片刻,終究還是随着肖陸走出了東門。
往東又行了一陣,滿地荒草萋萋,武城東門已是遙遙落在身後。
肖陸回身,終于開口道:“你可知今日為何我要讓你出武城?”
馬嘯嘯心中那點不好的預感愈發明顯,搖頭道:“不知道。”
面前肖陸卻是一笑,一雙眼中精光閃閃。
馬嘯嘯頭皮立時發了麻,印象裏肖陸就沒這麽笑過,卻仍舊強作鎮定,說道:“我看這城外風好大,你有什麽話我們還是回武城去說吧。”
肖陸卻是大笑一聲,腳下一動,已是來到馬嘯嘯身前,一手緊緊握住她的右胳膊,往回一拉。
馬嘯嘯被拉得一個旋身端端落到了他的懷裏,雙臂被他死死扣住。
心中大驚,馬嘯嘯立馬腳下發力準備跳開,卻見鼻下白布一晃,她猛然吸了一口氣,甜甜膩膩的香氣不禁令她腦中轟隆一響,神思也開始昏昏起來,只聽身後人說道:“上次抓個平陽,他不肯拿城池來換,這次抓個你來,倒要看看,他肯是不肯。”說話間,已是恢複了他本來的聲音。
馬嘯嘯聽後迷迷糊糊地想,這個拓拔檀太奸詐了,故技重施,這次竟然假扮肖陸,引她入甕。
想罷眼前已是一抹漆黑,她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待到轉醒之時,馬嘯嘯發現自己兩手兩腳都被粗麻繩牢牢地綁着,她擡眼望了望四周,是個大帳,與大穆軍中大帳頗為相似,帳中有個大圓桌,由于她蜷在地上,視線望過去,只能看見桌上平攤着薄薄一張紙,想來也是一張地圖。
她試着動了動手腳,仍舊有些綿軟無力,開始暗罵那拓拔檀不知給她用了什麽蒙汗藥,藥力這麽強。害她空有一身武藝,不得施展。又四下打望一番,尋找有沒有什麽尖利物件可以割斷束縛手腳的麻繩。
可惜,未果,有人已經進得帳來。
果就是拓拔檀。
馬嘯嘯見他已是一身鮮卑打扮,頭後垂着一條辮子,說道:“之前我聽人說你掉下了昆侖山,他們才得了機會捉了斬鬼回來。如今你一出現,又把斬鬼牽走了,還賠上了我的黑雕的性命,你說,該如何是好?”
雖然不是親兄弟,可馬嘯嘯覺得他挑眉時的表情和李彥一模一樣,當下只是默然并不答他的話。
那拓拔檀也似不惱,只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又道:“你可知今日一早我捉了你來,不過一個時辰,他們便派放了鴿子送信說要與我商談,你說我此計妙是不妙?”
馬嘯嘯再次頗有骨氣地不予作答。
拓拔檀卻忽然俯下身去,一手鉗住她的下巴,力道之狠似要生生捏碎她的骨頭,痛得馬嘯嘯兩邊臉頰俱是一麻。
他眼中分明透着怒火熊熊,馬嘯嘯不得不從牙關裏擠出話來:“妙得很。”
拓拔檀方才滿意地松開了她的下巴。
馬嘯嘯張一張嘴都痛,見拓拔檀滿面厲色,“他以為他能夠借兵便能勝我,簡直癡人說夢!”
馬嘯嘯看他一面說,一面在大帳內踱來踱去,他的樣子委實沒有他的言語一般自信。
來來回回走了好一會兒,外面傳來一聲通報:“大人,大穆周寧衍到大營外了,的确是孤身前來。”
來得如此之快,馬嘯嘯始料未及。
拓拔檀冷笑一聲,喝道:“讓他進來。”
馬嘯嘯不禁瞪大了眼睛,不過片刻,便見簾子一掀,李彥步履沉着地走了進來。看見她縮在牆角,面上神色仿佛一松。
的的确确是一個人來的,連平日裏的甲胄也沒穿,僅是寬袍大袖、博衣裹帶,馬嘯嘯心中不由得沉沉一落。
拓拔檀撩袍坐下,微一揚手,李彥便也落座,中間隔着一張圓桌,四目相向。
拓拔檀開門見山,率先道:“我的要求便是你馬上撤兵。待你兵馬南撤出齊州之時,我便放人。”語調甚為譏諷。
李彥聽後,卻只答了一個“好”字,神色自若,仿佛一口應承下的不過是一件尋常小事。
拓拔檀愣住了。
馬嘯嘯愣住了。
大帳之內,霎時之間,寂靜了。
寂靜了整整半刻有餘,拓拔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李彥,揣摩一番他此舉用意,卻是忽而大笑道:“我原以為你不是此等兒女情長之人,竟是錯看你了。”
李彥嘴角一勾,竟也扯出一抹笑,答道:“如今看破卻也不遲。”
拓拔檀轉瞬之間,隐了笑意,拍掌兩下,兩個士兵便從帳外進了來,拳頭隴在左肩前,拜了一拜。
拓拔檀出聲道:“去拿紙筆奉上。”
不過片刻,一張白紙,擱在筆架子上的一杆毛筆就被整整齊齊地擺到了李彥面前,恍然間排成一種威逼之勢。
李彥手撩袖口,捏起毛筆,聽拓拔檀一字一句道:“大穆鎮天府全軍撤兵,遣西域、段氏之軍往西,立此為誓。”
馬嘯嘯坐在一旁聽着,并沒有說出諸如,“不要為了我這樣雲雲”或者“不要管我雲雲”這一類深明大義,肝腸寸斷,深情女主角所說的話,小部分原因當然是因為李彥說過的,她素來貪生怕死,然而大部分原因則是因為,她知道李彥對拓拔檀的必誅必除之心,無論如何,決計不會在這一刻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李彥匆匆寫完,拓拔檀逐字看了,擡手冷笑道:“還請加蓋帥印,即刻下令撤軍。”
李彥伸手在懷中、腰間、袖口摸索了好一番,擡起頭來卻對拓拔檀抱以歉然一笑,“啊,今日出來得太急,委實将帥印遺忘在軍中大帳內了。”
馬嘯嘯胸中大石忽地落地,卻又開始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了起來。
拓拔檀勃然大怒,手下一拍桌,“你竟敢戲弄于我。”
說着手中一掌朝李彥而去,掌風淩厲。
李彥閃身險險避過,口中卻道:“你稍安勿躁,可派人去武城城門知會肖陸一聲,他便可将帥印送來,我再蓋不遲。”
拓拔檀冷哼一聲,“你當我是七歲小兒,如此好糊弄。”說着,又是一掌。
李彥再避,又道:“如若你是堤防肖陸,盡可指派你的兵卒拿了帥印過來。”
聽此一言,拓拔檀眉頭一皺,猛地停住腳步,人斜站在李彥面前。
李彥站定,取下腰間墜玉,遞給拓拔檀,道:“以此為信,你可派人速速取來帥印。”
馬嘯嘯忽然又覺得自己看不懂局勢了。
拓拔檀擊掌兩聲,兩個軍士又進得帳來,他将墜玉遞給其中一位,吩咐了一番,那軍士便去取大帥印了,複又吩咐另一位取了一壇酒來。
玄色酒壇擺在圓桌之上,桌上放了三只空碗,李彥眸色霎時暗了暗。
馬嘯嘯不明所以,只聽拓拔檀沉聲說道:“昔年我們同去北地巡獵,總要三人對飲,你年紀最輕,自不善飲,其後僅餘二人對飲。”
她才恍然明白過來,這仿佛說得是,他們二人和福王……不知為何,她竟然還從拓拔檀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內疚……
想來他假扮周寧麒的十年之間,福王自不知曉,待他如同至親骨肉,他如何沒有絲毫內疚……
李彥聽後不言不語,站起身來,往空碗裏斟滿酒,擡手便灑到了地上。
大帳之內倏忽之間又寂靜無聲了起來。
馬嘯嘯卻見李彥手中複又提起酒壇,先給自己面前酒碗斟酒,又給拓拔檀斟滿一碗。
擡手一飲而盡。
拓拔檀端起酒碗,同樣一飲而盡。
李彥手中再次提起酒壇。
馬嘯嘯只覺眼前大袖一閃,那酒壇中的酒水剎那潑向了拓拔檀。
趁拓拔檀擡手擦面之際,李彥閃身到他身後,步法之快,馬嘯嘯沒有看清。
擡眼只見他一手正中拓拔檀頸後,拓拔檀便順勢倒地,李彥一手撐住他的背心,将他緩緩放到了地上,避免了響聲。
看得馬嘯嘯目瞪口呆。
李彥快速踱步朝她而來,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刀,割斷了她手腳的繩索。
馬嘯嘯的目光直落在刀柄上綴的一顆紅玉,覺得分外眼熟。
耳邊只聽李彥自嘲道:“我就素愛撿些你不要的東西。”
聽得馬嘯嘯心中一緊,頓時語塞。
待到起身以後,李彥将馬嘯嘯拉到大帳簾子左側站定,他人則站在了右側,學着方才拓拔檀擊掌的模樣,也拍了兩下。
馬嘯嘯适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引兩個士兵進得帳來,他們一左一右正好掣肘。
她腿腳雖仍有一絲綿軟,可是擒住一個鮮卑小兵還是綽綽有餘。
兩個小兵聽聞擊掌,進得帳來,當下就被馬嘯嘯和李彥,一左一右地打昏了頭。
李彥快速脫下兩人的外衫和帽子,與馬嘯嘯一人一套換了裝。
隔着帳簾聽見外面沒了動靜,才雙雙微低了頭走出帳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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