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闕塔長談

睢荊頭一次看見泠末不顧一切地喝酒,她一直是個節制的人,稱的上大智若愚,曉得何時裝傻賣瘋何時展露智慧,這樣執棋在手的女子還能屈能伸,簡直無懈可擊。

而這夜她醉的一塌糊塗,腦子似乎也有點不清楚,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道:“睢荊?”

睢荊擦了擦汗:“你還能認出我,不錯嘛。”

泠末迷茫看着他,忽然輕聲道:“墨舜痊愈了麽?”

睢荊忽然無言。

泠末又道:“我想蕪屑了。”她喃喃,“我想她了,她平日都黏着我的,但去了缭莫山她就一直沒和我見過幾次面,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都将自己的命賦予她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像一個小孩似的捂住自己的頭,臉都皺了起來:“我是不是看起來特別安分,特別會改命之術,所以你們都覺得我是不死的,可以一直等你們下去的?”她痛苦道,“其實這世上哪有不變的,我也是會變的,我也會死掉,為什麽你們要與我錯過呢。”

她似乎染上了重複句子的毛病:“為什麽呢?”

睢荊看她滾到榻上,嘆了口氣:“還是喝醉了麽。”說完去幫她将最外面的衣服給拽下來,拽衣服的時候她忽然使了大力拉住自己的衣服,恍惚道:“不,不要。”

“不要個鬼,這時候倒想起貞潔了。”睢荊翻了個白眼,繼續拽。

等全部拽下來睢荊才覺得不大對勁,這如碎冰的呲聲讓人不寒而栗,他覺得自己骨頭有些發涼。四周黑暗一片,他是神樹,平生最不喜火,但此時也沒辦法燃了燈湊過來,這一眼看得他全身發涼。

他猶記得聽最老的神樹描述墨舜帝君晉升帝君的時候,瑤池那邊都全結了冰,等十日之後冰面才漸漸薄起來,有仙童拿枝兒去戳冰層,這薄薄的冰層就交疊碎裂,下面流動的水就湧出一點上面,下面還有五色的小魚鼓動着游。

将這冰層換成皮膚,将池水換成鮮血,将小魚換成血管,就是泠末如今的模樣。

睢荊沉默了很久,試着推推她:“泠末。”

泠末沒睡着,但絕對也不清醒,含糊道:“唔?”

睢荊覺得自己聲音在抖:“你這是,這是掉到冰窟窿裏然後被滾水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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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末睜着眼睛,琥珀色眼眸有點茫然:“啊?”

睢荊拿了把短劍過來,覺得不行又換了把裁刀,還是不行幹脆用手撕起泠末那貼身的裏衣,一撕準兒一股血,睢荊覺得自己撕完了這衣服估計泠末外面這層皮也沒了。吶吶住了手,又不死心問已經醉鬼的人:“泠末,你這要怎麽辦?”

泠末被疼痛激起幾分清醒,大手一揮:“撕!”

睢荊道:“要是還撕你一張人形都沒了。”

泠末不為所動:“撕。不撕連命都沒了。”說完見睢荊還不動又有氣無力補道,“你上手快點,我還要留着點力氣忍着。”

睢荊立刻遞過來一卷兒絹布:“你放在齒間咬着,就不覺得那麽痛了。”

泠末頗不屑看着布絹:“誰說我要忍痛了,你沒看見我喝多了麽,我全身上下沒感覺,你盡管動。”說完又幽幽道,“我要忍着這一口氣啊,這一次的教訓換你我兩條茍活命,但我沒辦法,要忍,這一切,要忍着。”

睢荊小心在撕,聽着這話有些壓抑不住怒氣:“你就不能有點傲骨麽!拼個魚死網破又如何?偏要奴顏受苦還要笑着臉!”

泠末只是靜靜看着床沿,良久呼出一口氣:“是啊,我也就這樣了。”半晌又似憋着的一口氣終于爆發似的狠狠一錘床沿,傷口乍裂,帶墨色的血瞬間流了滿床榻,她擡一只起手捂着臉,全然不顧血沾到了臉上,只是低低地笑出來,笑聲越來越低,最後悶在了心口,再無聲息。

在這個仙界懶得插手,妖界插不上手,凡界就算插手了也沒多大效果的江湖,以中立的冥界為後臺的冷沛宮和以魔界為後臺的魔殁教還有以鬼界為後臺的鬼癸教,這一宮二教往來争鬥不休,但這一次魔殁教教主惜餘蘇和冷沛宮聖女交好,自然占了一次上風。

而有這位夙緋絮冥界長公主得助,煌婼的棋局瞬間推進了幾個步驟。而早就聽聞教主對這位聖女早就情根深種,以致于為了尋她連魔君位都錯過了,水淮還去了一次儀封池探望失寵的煌婼,去時還組織着語言想着如何慰問她,順帶着一些補藥。

敲門應聲而開,開門的卻是個不認識的小侍,淡黑色的唇色顯得如此冷峻,見了她點了點頭:“水護法有勞了。”順勢拿過她手上的補品。

水淮進門去,見着煌婼仍披着金色的長袍,眉眼依舊豔麗,只是臉色還是有些倦怠,嘴唇白若紙,正半躺在榻上看着黑白棋子。見水淮前來只是眼珠轉了一轉,揚起一個笑:“我說還有人是記得我的,果真水護法你還有份心,多謝了。”

睢荊依舊将從大清早就炖的湯盛了一碗過來,喂到煌婼嘴邊,煌婼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喝着湯,喝完舔了下唇角将浸出來的湯藥抹幹,笑問道:“水護法可是還有什麽事?”

水淮一直覺得今日煌婼有些怪異,觀察了一會才發覺自從看見她就沒見到她動脖子以下的地方,雙手雙腳跟釘了釘子似的一動不動。心裏微微一抖:“你……身子怎麽了?”

煌婼一臉漫不經心:“我其實是在練功,莫約還有幾日便可結束,此時最忌半途而廢。”

水淮不大信:“我見過那麽多功法,練的時候要麽都可以動要麽一動不動,沒見過你這樣頭可以動身子不動的。”

煌婼抿起嘴角笑:“這就是水護法孤陋寡聞了。”

水淮才懶得聽她瞎扯,走近幾步撩開她袖子,一只手好好的一根指頭都沒少,卻稀爛地宛若被白蟻蛀爛的軟木。水淮被吓得倒退一步,有些站不穩得扶住了桌角。

“說了在練功水護法還不信。”煌婼一臉柔和,“這是獨門的功法,水護法你別這一幅見了鬼的表情,煩勞将我袖子拉一下。”

“是絮聖女幹的?”水淮覺得自己聲音有些飄忽,膽寒過後又道,“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報仇?“

“這一條狗命都是這樣換回來的,談何報仇?”煌婼一曬,将頭往後靠到墊子上,含糊道,“今日有酒今朝醉,活得一天是一天吧水護法……”

風鸾鳶對于他們的教主近來狀況又有新的八卦,煌婼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如今這絮聖女才是當紅人物。

但夙緋絮心裏不大舒服,她跟惜餘蘇提了幾次殺了煌婼卻沒得到想要的結果,有些疑心惜餘蘇對煌婼上了心,而惜餘蘇卻道待到時機到,自然會有個結果。這般過了幾日,夙緋絮終是去儀封池一探究竟。

儀封池裏溫泉常年蒸騰,夙緋絮的身影推開門走近,紫發紫裙,絕豔無雙,但一對上在榻上卧着的金衣女子,那般獨一無二的容顏,竟半點上風都占不到。

泠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榻下還半跪着一位只披着濕水袍子的漂亮少年。

夙緋絮也是皮笑肉不笑:“名妓煌婼,果真風流冷情。”

泠末垂了眼撫摸少年的脖頸,濕潤的水汽将雙方的肌膚都顯得滑膩。她漫不經心笑了笑:“難不成還要我堅守完璧?對于一個名妓,未免太刻薄了吧?”

夙緋絮倒是如釋重負起來:“沒錯,一個j□j就算擁有經世之能,也不過別人j□j玩物而已。”

“唔。”泠末依舊沒什麽反應,琥珀色的眼眸迷離,“也對,不過這究竟是我玩別人還是別人玩我,可要好好掂量一下。”

夙緋絮言語上占不到什麽便宜,忿忿離去後。在地上裝漂亮少年的睢荊才心有餘悸撥開泠末的手,一臉嫌棄:“癢死了!”

“……”泠末笑得一針見血,“其實是被我撩撥得動情了吧?”

睢荊擰幹濕袍子的水,更是嫌棄:“你好自為之,當初我闖下仙界救你幫你擦身子換衣服摸了那麽多遍都沒要了你,現在你年老色衰更挑不起人興趣。”

泠末躺在榻上望着屋頂,半晌嘆了口氣:“是啊,年老色衰,這詞用得好。”似乎想着什麽事,想了半天又笑了,重複道,“真好。”

千古名妓“掂株一笑,浸染九州”名聲自赤線樓一出,瞬間傳遍整個國,連帶着幾個附屬國都知曉了這禍水的存在,煌婼二字一時間紅遍大陸。

不過月餘,泠末覺得傷已大好,正巧有小侍來傳話說教主有請煌婼姑娘去闕塔一聚。泠末聽聞倒是有些嘆息:“你說他怎麽就不早些叫我呢,我也好展示一下我那懶得跟蛤蟆有的一拼的皮膚。”見着睢荊很贊同,便又道,“你還真準備我去犯傻呢,他能不知道這事麽,他都默許了我再去可不是再作踐自己一次。”

睢荊皺了眉:“我是想說,你可以用那一身皮惡心他一下。”

泠末:“……你就慣用這損人還不利己的招數。”

闕塔是風鸾鳶最高最重要的地方,平日就算煌婼也未曾進去過,這一次進去甚是好奇。被人領進去後才發覺這裏居然到處都是機關,踩在什麽地方,需要扳哪個把手,直繞的人眼花缭亂。走到一處淺淺的池水時覺得不大對勁,彎腰拭了一下才發覺這都是血,帶路的人秫秫地笑:“跟上,這血有什麽好看的。”

泠末不動聲色道:“我瞧這血池的位置一般都漫過小腿,是看我來了才故意放掉些的吧。”笑笑道,“其實不必如此客氣,只需通告一聲讓我穿短點的裙子就可以了。”

帶路的人略驚異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任的花魁果然不錯,比上次的那個什麽卿柔倒是聰明些,怪不得教主如此寵愛你。”

泠末一邊走一邊道:“卿柔那是小姐命,自然看不慣這些髒的東西。”

帶路人來了興趣:“那你是什麽命?”

泠末擡頭笑得自然:“當然是狗命了,連命都是賤的,還管這些髒不髒。”

最後上了一階樓梯,地上鋪着雪白的毛毯,與下面的環境一點都不相容。這裏地域空曠,小桌清酒熟食,精美的屏風上書着小楷,如此的好風景。

惜餘蘇就坐在小桌前,随手撥弄着幾下七弦琴,見泠末來了清淡一笑:“婼兒。”

泠末看着他忽然想起在武林賽會上那個擁抱,那種感覺就像自己完全屬于他,如果有誰膽敢向她伸手,那麽首先要問過擁着她的那個男人。

但不過是假象,真真假假,一場夢。

泠末脫下染了血的鞋子踱步過去,依舊煌婼式輕笑:“餘蘇可是有什麽事?”

惜餘蘇示意她坐下,執起一杯茶道:“你可知蕙國這些年韬光養晦,集結了數萬兵馬臨邊城?”

泠末心下有些疑惑這等朝堂事怎的和江湖扯上關系,遂答道:“卻是不知。”

“我先開始倒也未挂心,只是這蕙國國君發的戰帖是武林,并非綏朝,所以綏朝不管這檔子事,而整個武林聯盟未成又遭此大敵,怕處理不當影響你布的局。”

泠末看着面前男子俊秀的側臉,輕聲道:“餘蘇,你想要什麽直說。”停頓了一下又道,“是利用我去退敵麽,用臉還是身子?”

惜餘蘇心中覺得有些刺,蹙眉道:“你怎麽這樣說?”

泠末手按住眉心,疲倦道:“我聽說過有一次戰役,用一堆脫光了衣服的軍妓便瓦解了敵方的戰意。我想,世人皆贊我‘掂株一笑,浸染九州’,我賣賣臉,莫約也可以退敵。”說到此處更是有些脫力的感覺,“餘蘇,你其實不必怕我拒絕,還将我呆到這裏談話。你是不是想若我抗拒的話就嚴刑來逼?我不會幹那樣傻事的。”她輕聲道,“餘蘇,我其實更怕痛。”

惜餘蘇看着她的眸子,琥珀色的瞳孔略帶慵懶,笑意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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