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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拐彎就是一條小土路,裏頭有一所小院,李氏就朝那兒走去,那裏就是她的家。
來到籬笆院門口,筱蓉懂事地從她背上下來,立在那兒打量着,只見一圈兒籬笆已經東倒西歪,不成個樣子。一扇破柴門,晃晃悠悠地斜歪在那兒,半開半敞的,想來家裏有人。
李氏靜靜地望着這一切,四年前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家裏雖然窮得揭不開鍋,可好歹這院子裏還是幹幹淨淨的,還種了幾棵月季花。
可如今,雞圈裏空空如也,籬笆小院裏堆滿了麥稭,混着才下過的雨水,整個院子裏就成了個泥潭子。
跨進小院,一股臭味撲鼻而入,原來是茅廁裏的糞水滿了,正往外溢呢。
李氏掩着鼻子,一手拉了筱蓉進了那間黑乎乎的小茅屋,乍一進去,壓根兒都看不清裏頭有人,只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還有酸腐食物發出來的馊臭味。
定了一會兒神,才看清裏間一盤土炕山躺着一個人,消瘦的身子蜷曲着,卻不知道是誰。
李氏炸着膽子走近兩步,顫聲兒喊道:“鐵牛兒……”
筱蓉一愣,眼睛往上移時,只見那人影兒似乎動了幾下,卻依然昏迷不醒。
難道這就是李氏的兒子張鐵牛?不過看他這樣子好似生病了,不然半大不小的孩子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不會這麽躺着的。
她怕李氏看不出來,嫩聲嫩氣地提醒着李氏:“哥哥是不是病了?”
李氏吓一跳,探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孩子的額頭,滾燙得灼人,果然發燒了。
回身在屋裏四處看了看,哪裏還有那死鬼男人的影子?李氏頓時氣結,大聲罵道:“一準兒又去賭去了,怎麽就不死在外頭呢?”
一邊就上前,也不怕肮髒,抱了鐵牛就哭起來:“可憐的娃,你那爹還不如沒有呢。這可怎麽辦是好啊,我身上分文沒有呢?”
這年頭,治病要花錢,不然人家大夫肯來給你看啊?眼下李氏的丈夫又不在家,讓她一個沒腳蟹真是愁得沒有了法子。
她離開江府的時候,只帶了筱蓉一個,還是死裏逃生出來的,哪裏顧得上拿點兒銀子?如今看到兒子一張小臉燒得紅撲撲的,鼻翅兒随着呼吸一扇一扇的,就知道病得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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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那不争氣的丈夫,她就忍不住涕泗橫流。這麽多年來母子分離,好不容易苦巴巴地賺點兒銀子,實指望能養家糊口,誰知道到頭來他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兒子病成這樣他都不管!
見李氏哭得凄惶,筱蓉不言聲地上前握住鐵牛的手腕子診起脈來。前世裏她可是醫學院的高材生,中西醫結合,見了病人,她就止不住手癢起來。
眼下李氏的丈夫不在家,天又晚了,李氏剛帶了自己回來,還沒安頓好,自然不能出去請大夫回來,這孩子的病萬一要是耽誤了,豈不是她的罪過?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診脈,半天,才擡起頭來,大眼睛眨巴兩下,長籲了一口氣。這病沒有大礙,只要及時治療很快就會好起來。許是昨兒下了大雨,鐵牛兒在家裏定是沒人理會,想來淋雨了。
剛才她摸了一把鐵牛兒身上,燒得燙手,這古代也沒有溫度計,她初步判斷,大約在39度,算是高燒了,再不退燒,這孩子就會燒壞了腦子或者是引起了呼吸道感染。
于是她連忙不動聲色地出着主意:“娘,我小的時候也發過燒,聽我娘親講,當時就用溫水給退熱的,很快就好了呢。”
他家裏也沒有現成的藥,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李氏眼睛頓時閃了閃,忙走到竈間,在大鍋裏添滿了水,就要燒火。可是家裏連點兒像樣的幹草都沒有,那些麥稭稈兒都泡到泥漿裏,濕漉漉地哪裏就容易點着?
李氏着急燒水,伸了頭就趴在竈門口往裏吹,誰知道一股煙倒出來,嗆得她頓時喘不上氣來,好不容易點着了,李氏一張臉已經污糟地不成樣子了。
眼淚和着黑灰一道一道地留下來,李氏也不用手抹幹,由着那淚水泛濫成災。這個家還像個家嗎?當初嫁給張順,一開始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可自從他迷上了賭博,就一發不可收拾,家裏值錢的東西,連她的嫁妝都讓他偷着給變賣了。
後來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恰逢那時她又生下一個女兒,可因為無錢請大夫看病就一命嗚呼了。眼看着鐵牛兒就要餓死了,她咬咬牙一狠心才來到城裏大戶人家當奶媽子。
臨走前,張順跪在她面前賭咒發誓地說一定要痛改前非,再也不賭了,在家裏好好照看孩子,做點兒農活,自己就相信了他。
這一進城就是四年,每年年末,張順就到城裏去找她要銀子,說是孩子在家裏很好,她也就信實了,誰知道回來一看還是老樣子,他竟然連孩子都不管了。
好不容易燒開了一鍋水,李氏的眼淚也流幹了。把水舀出來放在盆裏涼着,進了堂屋一看,筱蓉正坐在鐵牛兒跟前,拿一塊黑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手巾打濕了,正往鐵牛兒額頭上覆去。
李氏三步變作兩步來到筱蓉身邊,勉強笑道:“你怎麽能幹這活兒?還是我來吧。”她打心眼兒裏還是把筱蓉當成小姐呢。
其實別看筱蓉人小,心中的成算絕不亞于大人,她手裏雖然沒勁兒,可這樣的小活兒是她前世裏手到擒來的,哪裏會有差錯?李氏這樣說分明是怕累着了她。
她朝李氏柔柔地一笑,溫聲說道:“娘,您忙活了一天,坐着歇歇吧,哥哥這兒有我就好。”這聲“哥哥”叫得李氏熱淚盈眶,這孩子多麽懂事啊。
溫水晾好了,母女兩個合力給鐵牛兒脫了衣裳,對着他胸口、腋下、大腿就慢慢地擦拭。一頓飯工夫才算擦好。
筱蓉又讓李氏尋了些粗鹽,泡了一杯溫鹽水,給鐵牛兒灌上了,這兒童發燒可得防着脫水。
娘兒兩個忙活了半天,鐵牛的燒才慢慢地降下來,有了意識。李氏又喂給他一碗溫鹽水,這才來到竈間想做點兒熱乎飯吃。翻遍了屋內,才在角落的缸裏找到一把陳舊的米,無奈間,只得燒水煮上了。
李氏一邊燒着火一邊罵張順,罵着罵着就見門外搖搖擺擺地走回來一個人,睜眼細瞧時,正是張順,手裏還提溜着一罐酒。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一章 流言蜚語
喝得醉醺醺的,嘴裏含混不清念念有詞,歪歪扭扭地就闖進了屋裏。筱蓉正坐在那兒觀察着鐵牛兒病情,猛然間見一個醉漢闖進來,吓了一跳,旋即就明白過來這是李氏的丈夫。
正思量着怎麽搭話,李氏一頭紮進來,見了張順眼淚嘩嘩淌下來,指着張順的鼻子就罵:“你還叫個人啊?孩子病成這樣你不管不問,還到外頭喝那馬尿去?你怎麽不一頭撞死在外頭呢?”
張順聽見聲音這才轉過身來,見是李氏,乜斜着眼咧嘴兒就笑了:“嗨喲,還真是稀客呢,你怎麽舍得回來了呢?”
李氏沒好氣:“再不回來鐵牛兒就沒命了,你這當爹的當真狠心。”說着,就要出去到竈間看看粥鍋。
張順這才看清屋裏除了炕上躺着兒子,還有一個俊模俊樣的小丫頭坐在一邊兒,眉眼間滿是精靈,正虎靈靈地看着他。
他有點兒發愣,觑着眼上前看了看,神色就嚴峻起來,轉身問李氏:“這是哪來的孩子?”
“這是我收養的孩子,爹娘都沒了怪可憐的。”李氏到底有些心虛,說話有點兒底氣不足。
李氏話音未落,就見張順支棱着怪眼,大叫一聲:“什麽?你還領養了個孩子?媽的,自家的孩子都養不活,還往家裏撿野孩子?”
筱蓉則躲在李氏身後一聲不吭,小小的臉上緊繃着,她什麽時候變成了野孩子了?她可是有爹有娘的,可這話她不敢說也不能說,說出去,就是一死!
張順不依不饒地破口大罵:“說是撿來的孩子,別是你和別的野男人偷生的吧?四年了你都沒有回過家,誰知道你在外頭有多少相好的了?如今還知道回來啊。”
叫罵聲早就吵得左鄰右舍的紛紛擠在門口看熱鬧,張順更來了精神,罵得越發起勁了。
李氏只好掩面痛苦,一點兒法子都沒有。當初自己是被他逼得,才跑到城裏當奶媽子,如今他卻反咬一口,怎能不讓她傷心絕望?要不是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她早就一頭撞死了。
那些鄰居們也早就知道李氏一直在城裏給大戶人家當奶媽,如今回來了,也沒見身上穿得多光鮮,還帶了一個女孩兒回來,聽到張順罵得也有道理,一個個就議論開了。
“這女人一出去見了世面,什麽時候幹不出來?別是和人家老爺生了私生子,大婆容不下給趕出來的吧?瞧着灰頭土臉的不像個樣子。”
“就是就是,這女孩子也就三四歲的模樣兒,李氏到城裏也有四年多了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呢。”
鄉下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平日裏也沒有什麽消遣的事兒,誰家一有點兒熱鬧早就傳的滿村子就是了。可憐李氏,領着筱蓉一路上擔驚受怕地回了家,還要受這種窩囊氣!
偏生筱蓉的身世誰都不能透露,見筱蓉一張小臉上漲得通紅,李氏忙亂中還給她使了一個眼色,硬生生地讓筱蓉要上前和張順理論的心給收回去了。
這個場合千萬不能亂!筱蓉心裏不停地暗示着自己,受這點兒委屈算不了什麽,只要能活下去,給爹娘報仇雪恨!
張順正破口大罵着,李氏委屈地放聲大哭,正鬧得不可開交,從外頭人群裏忽然擠出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擰着小腳一晃一晃地走進了小院。
筱蓉站在門口打量着,只見她一身靛藍粗布大褂漿洗得幹幹淨淨的,一頭灰蒼的頭發挽了一個圓髻,梳得油光水滑的。一張臉白裏透紅,倒也耐看,只是那尖尖的下巴透露出有點兒尖酸刻薄的樣子。
她人還未走到門口,就大聲嚷嚷着:“這是怎麽了?起反了麽?”
院子裏滿是麥稭稈兒,都被泥漿給泡得粘呼呼濕漉漉的,她光顧着說了,卻不提防腳下猛一打滑,身子一個趔趄,搖晃了兩下,就摔倒在地上了。
周圍的人群哄得一聲笑起來,有人就去拉那婆子:“嫂子出門也不看看黃歷,你兒媳婦這才剛回來,你就摔倒在她院裏,你們婆媳難道相克嗎?”
分明是挑撥離間的話,筱蓉循聲朝那人望去,卻是一個粗壯高大的婦人,胸前小山一樣高高拱起,說話的聲音比鑼鼓還響。
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要這麽說,總之,只要說他們壞話的,她今兒可都得一一記下,留着秋後算賬。
聽了那婦人的一番話,筱蓉才知道原來是李氏的婆婆——刁氏到了,只是她一進門就摔了一跤,又經了這一番挑撥,不知道會不會把氣撒到李氏身上?
還未等她想出什麽對策來,就見刁氏拍膝打掌地哭道:“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啊?好不容易給兒子娶了一房媳婦,卻撂下孩子不管,去給人當奶媽子,這一回來就帶了一個小野雜種!讓我有什麽顏面去見死了的老頭子啊?嗬嗬……”
哭得驚天動地的,可眼眶兒裏沒有一滴淚水,分明是光打雷不下雨型的。
李氏才剛回來,婆婆就這麽編排她,這耳根子也太軟了吧?就算是被鄰居給挑撥的,也得動腦子想想啊。這樣一番話說出來,李氏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承受得起啊?
要知道在古代,女子的名節大于天,若是沒了名聲,日後在家裏還怎麽過呀?
見刁氏兀自癱坐在地上不起來,張順罵得又兇,筱蓉不由為李氏暗暗捏了一把汗。李氏連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還能保得住她嗎?她也實在沒想到李氏在家裏的地位這麽低下!哎,都是自己連累了她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從外頭又進來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懷裏還抱了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手裏拿着一枚剝得溜光水滑的白生生的熟雞蛋。
那小媳婦子一身銀紅棉衫,細白的臉上一雙水杏眼,小巧的鼻子下一張半大不大的小嘴兒,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只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珠子愣是把這麽精致的五官給破了相了,看着不像個安生的。
一進院子,見了坐在地上的刁氏,那小媳婦子就失驚打怪地叫起來:“娘,您怎麽坐地上了?誰把您給推倒了?”這架勢,大有只要知道是誰她就要撸胳膊挽袖子上前幹上一架的派頭。
筱蓉不禁眯了眼打量着這小媳婦子,這是刁氏的閨女啊還是媳婦啊,反正口口聲聲喊着“娘”,準是張家的人。
看樣子沒一個善茬子,以後有的饑荒打了。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二章 暗中施計
張家的人都圍着李氏轉悠,唯恐天下不亂,現在又來了這麽個年輕小媳婦子,不知道是女兒還是媳婦,一手抱了孩子,就要去攙扶坐在地上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卻乖滑,見那小媳婦子要來攙她,竟一骨碌爬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家,那身手矯健的什麽似的。
她起身拿手渾身拍了拍,臉上就堆滿笑對那小媳婦子說道:“老二家的,這裏亂哄哄的你來做什麽?你有身子的人還是在家裏歇着吧。”
筱蓉這才明白,原來這是張順和李氏的兄弟媳婦啊。除了手裏抱着的那個看不出性別的孩子,人家肚裏又有了啊,怪不得婆婆這麽寶貝她呢。
老二家的娘家姓錢,比張家家境好了一些,嫁過來頭胎就生了個男孩兒,自然這婆婆供菩薩一樣寵着。這些都是日後筱蓉從鄰居那裏打探到的。
錢氏聽婆婆說完,眼睛瞄着屋子門口的李氏和筱蓉,說道:“娘,我這不是聽見大嫂回來了想過來看望看望嗎?誰知道就碰到了大哥和大嫂吵嘴。說是為了一個野孩子……”眼睛就緊盯着李氏身後看。
那老婆子嘴兒一撇,不屑地看了眼李氏,道:“你大哥成日裏過着緊巴巴的日子,就鐵牛一個孩子還難養活,你大嫂竟又帶了一個孩子回來,還不知道誰的野種,這不是不知好歹嗎?”
婆子一邊說一邊就來到了堂屋門口,後邊跟着亦步亦趨看熱鬧的錢氏。望着氣勢洶洶而來的婆婆,李氏有點兒膽怯,拉着筱蓉竟又退回了黑乎乎的小屋裏。本來就不大的地方,一時塞滿了人,幾乎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筱蓉真是想不明白,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必太急!
屋裏鐵牛兒躺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他們還在這裏步步緊逼,若是真有化解不開的矛盾,也得等到這孩子醒來再說啊。
刁氏就算對李氏再有成見,也得先顧着孫子啊。孫子在家裏病成這個樣子,也沒見他奶奶和嬸嬸過來看一眼。李氏一回來倒好,一個個地都上門了。
刁氏也不嫌埋汰,進屋只管坐在那張肮髒不堪的長凳上,兀自滿臉的怒容,瞪着李氏卻是一言不發。
錢氏笑嘻嘻地看看李氏再看看筱蓉,笑着:“這孩子別說,長得還真像大嫂,其實大嫂就是個美人坯子,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定不會輸于城裏那些貴人!”
筱蓉心裏暗罵:這媳婦子眼瞎了還是怎的?明明她和李氏不是親母女,長得哪兒像了?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張順本來發了一通酒瘋,這會子總算是安生了一些,聽了錢氏的這一頓挑撥,頓時火冒三丈,跳腳罵道:“養漢子吃裏扒外的東西,這些年在城裏定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不然,這孩子哪來的?”
上前就去拽躲在李氏身後的筱蓉,李氏一把沒拉住,到底讓他把筱蓉給拽到了院子裏,指給衆人看:“你們看看這孩子,長得像不像她?還說不是野種,是撿來的孩子。你在大戶人家裏做活,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來的孩子撿啊?”
衆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時這院子裏像滾開的沸水一樣,熱鬧透頂了。
不同于一般孩子的苦惱害怕,筱蓉雖然被張順拽着胳膊,她一點兒都不慌張,只靜靜地觀望着,看看張順到底要怎麽着她。
反正她只不過一個孩子,就算是李氏帶回來的野雜種,張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絕對不敢伸手動她一根汗毛。他再渾,也犯不着背一個打孩子的惡名!
衆人議論了一陣子,見院子裏那孩子一動不動地站着,說她害怕吧,她眼睛裏一絲慌亂都沒有。說她不怕吧,她也不知道躲避。大家都以為她是不是給吓傻了,心裏倒生出一絲同情來。
不管是不是李氏的錯,這孩子是無辜的。本來熱鬧得如同開鍋沸水般的小院子裏一下子沉寂下來。
李氏見此情形,撕心裂肺一般,筱蓉是她從小帶出來的,江家阖府就剩了這麽一根苗兒,萬一再毀在她手裏,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安生了。
望望身後躺在床上依然沒有知覺的兒子,李氏把心一橫,沖出門外,就去拉筱蓉。
低了頭,娘兒兩個淚如雨下,李氏泣不成聲,哭道:“好孩子,娘對不住你,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咱們走吧,離開這個家。”
筱蓉眼睛瞅着屋裏,心知李氏這是被逼急了,好不容易見着兒子一面,孩子還病成那樣,作為一個母親,比誰都焦急。這會子卻要帶她走,分明是下了決心的。這個家既然容不下自己,李氏為了保全自己只好出此下策了。
但自己絕不能跟着她走,她還做不來拆散人家母子的事兒。不過眼前亂成一鍋粥,只要把刁氏和那些看熱鬧的人轟走就好了。
筱蓉拍了拍李氏的手背,悄悄說道:“娘,不要說這負氣話,我們還要留下來照顧鐵牛哥哥呢。”
李氏聽了不知道說什麽,只拿手背擦着流不盡的眼淚。
刁氏本來大喇喇地坐在那兒,聽了李氏要走的話,騰地一下就站起來,沖出了屋子,紅着眼對着李氏就甩了一巴掌。她人高馬大的,扇得李氏一個趔趄,卻不敢還手,只捂着臉嗚嗚地哭。
那婆子跳腳罵着:“狗娘養的,嫌我們張家不好是怎麽的?張家再不濟,也是你的窩。你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你打量還帶着小野雜種出去賣啊?”
她一口一個“小野雜種”,又明擺着說李氏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分明是把屎盆子往李氏頭上扣。
早在她出手打李氏的時候,筱蓉的一雙眼睛裏就噴出火來。她爹娘俱亡,好不容易随着李氏逃出來,李氏就是她的再生爹娘。這個惡婆婆這麽欺負李氏,她當真地再也忍不住了。
張家這真是欺人太甚,李氏進門還沒辯解一句,就讓他們給扣上一頂淫蕩的帽子,這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在村裏人面前還能擡得起頭嗎?
這一切,還是源于她,若是李氏不帶她回來,說不定張順也能好好對待她的。
可是她此時無家可歸,只好跟着李氏。但是也不能就縱容了這些人,不然以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見刁氏上蹿下跳、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筱蓉就抿嘴兒一笑,上前拉了那惡婆婆的衣角,脆生生說道:“奶奶,我娘真的是個好人,您就別罵她了。”
“好人?好人還帶回來一個小野雜種?”刁氏正罵在興頭上,見筱蓉過來拉着她衣角,一巴掌就拍掉了筱蓉的手:“你這個小狗雜種,誰是你奶奶?別來拉我衣裳,免得髒了我。”
這老虔婆,這麽大年紀了,一點兒都不積德。
不過筱蓉也不生氣,只管笑嘻嘻地看着她:“奶奶,我哪兒髒了?今兒我的手洗得可幹淨了呢。我娘經常跟我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若是做了虧心事,會得報應的。”
刁氏聽了怒火三丈地往上冒:“死丫頭,這兒哪輪得到你說話?我哪裏做虧心事兒了?”
“做沒做虧心事兒老天會看見的。奶奶,你要是再這麽罵下去,就不怕老天會生氣?”筱蓉一雙拳頭攥得緊緊地,心裏默默地數着數兒。
那老婆子兀自氣得跳腳:“你這個小野雜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誰做了虧心事兒了。不是有老天爺看着嗎?我要是做了虧心事兒,就讓我這把老骨頭站着也能摔倒,摔在這院裏爬不起來算了。”她剛才雖然摔了一跤,她卻沒當回事兒,這院子泥漿這麽多,她又走得急,摔倒了也很正常。
如今她就站在這兒一步不動,看看誰來把她摔倒。
以為自己的話天衣無縫,誰知道她話音剛落,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身子一軟就歪在了濕漉漉的麥稭稈上。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三章 惡心的爹
衆人一陣嘩然之後,院子裏死一般沉寂,這古人都比較迷信,看見刁氏才詛咒發誓的,轉眼就應驗了,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蟬。
天,這也太靈驗了吧?趴在籬笆院牆外看熱鬧的鄰居,紛紛發出感慨。
張順和錢氏也愣住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跑過去,急匆匆問道:“娘,您……您這是怎麽了?”
刁氏一張老臉羞得通紅,她一輩子要強,沒想到這次在村人面前丢盡了臉。
才剛說過的話,一下子就應驗了,也就意味着她真的做了虧心事兒了。打罵李氏她自認為天經地義,一點兒都沒有覺得虧心,可就這麽灰溜溜地走了,她還真是不甘!
在張順的攙扶下,她站起來,渾身上下都好好的,腿腳也麻利地很,她實在不知道為何剛才會摔倒。難道真的有老天爺看着嗎?
想要再罵李氏幾句,可怕村人們會說閑話,不過這個場合若沒有個臺階下,她還真的不好就這麽收場。
看出婆婆的尴尬來,錢氏是個乖覺的,忙上前把手裏的孩子往她手裏一放:“娘,你看,大寶兒尿褲子了,我們還是趕緊些回家給他換吧。”搓弄着個老婆子一陣風似的走了。
身後,鄰居們指指點點,“這老婆子臉皮還真厚,沒想到今天栽了跟頭,看來真的做了虧心事兒了。”
“既是在這院裏摔倒的,是不是就是對張順家的做了虧心事兒了?也真是的,人家孩子還病在床上呢,也不看看孫子就打打罵罵的。”終于有人說良心話了,可也是在刁氏摔倒了之後。這個時代的人還是迷信。
幾個鄰居猶豫了一陣子,幾個婦人走上前來安慰李氏,又把她送回屋裏,看了看鐵牛兒,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就有好心的老大娘拿來幾個雞蛋,東家一點兒米西家一點兒面,湊湊合合地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筱蓉被他們鬧得哭笑不得,先前這些人光顧着看熱鬧,還有挑撥離間的,也不知道存了什麽心。
後來幸虧自己想了個主意激将刁氏自己詛咒發誓的,自己早在屋裏的時候,就從針線笸籮裏拿了一根針備用,悄悄出手刺中刁氏的穴位,讓她在衆人面前摔倒的。這才打發了這一場鬧劇。
見人們都散了,李氏才挽了挽散亂的頭發,走到外頭進了鍋屋。粥已經煮好了,就是稀得能照出人影兒,李氏把鄰居送來的幾個雞蛋打了,做了兩碗荷包蛋。
端出來給了筱蓉一碗,另一碗留着喂給鐵牛兒。筱蓉坐在桌前,細細地看了李氏一眼,只見臉頰已經高高腫起,上面清晰地分布着五個手指印。
這刁氏可真夠狠的,對這個媳婦就算是不喜歡,也不能下這樣的死手啊,她和李氏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這麽作踐李氏?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以後慢慢從李氏嘴裏再問吧。
對面就坐着李氏的丈夫張順,他一手把着酒罐子,一手握了一雙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筱蓉面前的碗。
筱蓉立時明白過來,在這個家裏,別想吃到東西,能有口飽飯就行了。于是就笑着把面前的碗往張順面前推了推:“爹,吃雞蛋!”張順伸手就一把撈過去,埋頭就夾了一個荷包蛋往嘴裏塞去。
正在喂鐵牛兒吃飯的李氏聽見了,轉臉看時,張順已經咽下了一個荷包蛋。她立即上前一把搶過碗來,幾乎哀求着張順:“孩子還小,你就給她留一個吧。”
“老子憑什麽要養活她,我偏要吃,餓死她!”張順紅着眼睛把最後一個荷包蛋也撈起來,填塞在嘴裏了。
李氏抹一把淚,背過身去,不敢和他對視。只悄悄地把鐵牛兒碗裏的那個荷包蛋留給了筱蓉。
望着那碗稀得能照出人影兒的粥湯,筱蓉一聲不吭地端碗喝起來,自己還太小,只能先忍着了。等明兒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來。
随李氏來的時候,她就看到這張家寨子後頭就是莽莽郁郁的青山,正是盛夏的時候,她就不信上頭沒有可吃的東西?哪怕是摘些野果子也行,說不定還能尋得一兩味藥材呢,那樣,鐵牛兒就有救了。
她就不信,憑着她前世裏苦學七八年的醫術,會沒有用武之地?
想歸想,可餓肚子的滋味還是很難熬,眼巴巴地看着張順吃完了兩個荷包蛋,筱蓉只好舔舔幹澀的嘴唇,喝着那清水似的粥湯。
用過晚飯,張順又提溜着酒罐子出去了,想是又去賭了。筱蓉心裏一陣輕松,巴不得張順再也不回來。
李氏直到這時,才把偷偷留下的那個荷包蛋拿出來遞給筱蓉,小聲催促:“快點兒吃了。”
筱蓉眼圈兒立馬就紅了,可憐李氏,這個荷包蛋應該給鐵牛兒吃的,她卻留給了自己。這份大恩,她當真無以回報啊。
白生生的荷包蛋就窩在粗瓷碗裏,筱蓉舉着的筷子硬是落不下去。李氏在一旁急壞了,“你這丫頭,倒是快點兒,省得那死鬼回來又罵。”
筱蓉悄悄地擦幹了溢出眼角的淚珠,勉強笑道:“娘,哥哥還沒吃呢。”
“他吃過了。”李氏狠狠心,一把夾起那荷包蛋,就往筱蓉嘴裏塞去,“這個單給你留的,你快點吃吧。”
筱蓉只好咬了一小口,真是鮮嫩可口啊,才幾天沒了山珍海味,竟連雞蛋也是好的了。
咽下去那口雞蛋,筱蓉死活不張嘴了,“剩下的給娘吃,娘要是不吃,妞妞也不吃。”
李氏被逼得沒有辦法,只好把剩下的一口咬成兩半,娘兒兩個一人一半算是打發了晚飯。
前面的章節都改了,特別是前五章改動的地方比較多,看過的可以再往前翻一翻。
卷一 血海深仇 十四章 鐵牛哥哥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李氏摸索着從牆角的凹龛裏掏出一盞小燈,從鍋屋裏拿出火折子點着了,裏頭只剩了半指豆油,看來也就只能點今晚上了。
李氏嘆口氣,就拿手背抹眼淚:“也不知道這死鬼這些年輸了多少銀子。老爺夫人平日裏待我們下人不薄,我每月光月例銀子就一兩,碰上年下過節的夫人還賞了不少綢緞首飾,也不知道都讓那死鬼弄哪兒去了。”
筱蓉忙寬慰李氏:“娘,只要我們一家人肯幹,就不會愁日子不好過。來的時候,我看見村後頭有座大山,明兒一早我們上山看看,說不定能找些吃的呢。”
筱蓉相信,只要她有本事,她就不怕賺不來銀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救醒鐵牛兒。摸了摸鐵牛兒的額頭,還是有些燒,只臉色紅潤了一些,顯見得是那個荷包蛋的功勞了。
她讓李氏出去尋些醋來:“以前我發燒的時候,大夫總是讓娘拿醋來擦洗,娘也給鐵牛哥哥試試。”
先前用溫水給他擦拭,還沒見到效驗,就來了一大院子的人,又吵又鬧的。這會子還是用醋效果好些。
李氏二話不說,起身拿了一盞粗瓷碗就到了外頭,七鄰八舍的總有一家有的。
筱蓉則趁着李氏出去的當兒,把藏着的那根針拿出來對着油燈上的火烤了烤,朝鐵牛兒身上的一些穴位紮去。
前世裏,這都是小病,她可是見多不怪的。可今生她偏偏是個小孩子,空有滿腹的才學不敢施展出來。
聽見李氏推門的聲響,她像是賊一樣快速地收起了那根針。
李氏端着小半碗醋回來,筱蓉趕緊指點着她溫熱了,娘兒兩個就拿了破布在鐵牛兒身上擦拭着。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鐵牛兒終于嘤咛一聲醒來了。筱蓉又趕緊讓李氏拿了一碗放了鹽巴的稀湯喂給鐵牛兒喝。
李氏這會子一顆心都拴在鐵牛身上了,哪裏會想到筱蓉一個才四歲的孩子竟能懂這些?
四年沒有見過親娘的鐵牛,就像是一個孤兒一樣,好不容易活到這麽大。五年前李氏淌眼抹淚、硬着頭皮跟着一個婆子走出村口的景象,他還記得。乍一見了面前的這個婦人,他當真驚呆了。
夢裏千百回都夢到了靠在娘的懷裏睡熟了,可醒來都是黃粱一夢,依舊是破爛的茅草屋、爛醉如泥的爹。問急了,爹總是打他一頓,卻從來都不告訴娘為什麽要到城裏當奶媽子去。
娘的樣子,雖然在幼小的鐵牛心裏早就模糊了,可面前這女子慈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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