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17

☆、17

林母的葬禮安排在三天以後。

沒有浩大的聲勢，沒有繁瑣的禮節，遺體在B市火化之後，林洛誠便捧着骨灰乘飛機回了H市，林家的親戚和幾個與林母交好的朋友等在墓園，送了林母最後一程。

當母親的骨灰被黃土掩埋，墓碑在他面前豎立起來的時候，林洛誠默默跪了下去。

親戚朋友依次上前，對着墓碑深深鞠躬，然後都習慣性地拍拍林洛誠的肩，道聲“節哀”，最後悄然散去。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程菲才走上前來，挨着林洛誠跪下，長跪不起。

林家曾經如此風光，在H市可謂是呼風喚雨，但兩位老人走時的光景，卻與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原來人死時，連一草一木都帶不走，管你生前是達官貴人，還是貧民百姓，你走，身外物一概留下。

那麽感情呢？是留下還是帶走了？也許只有死者自己才知曉吧。程菲如是想。

兩人默不作聲跪了許久，醞釀在沉沉暮霭中的哀傷終于化作雨絲飄落下來，風拂過，那種涼意似乎能沁入骨子裏，在這座處處洋溢着春天氣息的江南城市，這裏是個特殊的存在，籠罩着這裏的空氣冰冷，凄清，肅殺。

林洛誠率先站了起來，然後把程菲也拉了起來。

他脫下外衣，披在程菲身上，淡淡地說，“謝謝，其實你不需要這樣。”這幾天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他頭疼犯了，昏睡了一天一夜，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坐在床邊，正用熱毛巾為他擦臉，同以前許多次一樣。他有些恍惚地想，如果那個人永遠不回來，他們兩個能相依相守到老麽？即使，她對他的感情也許算不上愛。但畢竟這個假設毫無意義，那個人回來了，他不得不從她心裏退出來，把位置還給他，繼續存有貪念只會令三個人更加痛苦。而且現在的他，再也沒有當初的篤定，自己能帶給她幸福。

倘若他提早放手，也不至于這樣悲慘地收場。如果一定要有個人為母親的死承擔責任，那麽這罪責就由他一個人攬下來吧。

這次他打定了主意要徹底放開她，盡管她對他的體貼周到如昔，盡管她執意同自己一起飛越千山萬水來到這個地方，盡管他心裏清楚她絕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抛下他。

收回為她披上衣服的手，同時也收回眷戀着她的心，他不允許自己再有絲毫的遲疑，于是在她正想說點什麽之前搶先開了口，“菲菲，過了今晚，我們就分道揚镳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仍叫她“菲菲”，說的卻是老死不相往來的話，程菲狠狠一怔，難以置信地回望着他，夜色漸深，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近得呼吸相聞，近得她能看清他臉上深深的疲憊，近得她能看清他眼裏的血絲，當然，也能看清他的表情。而他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她的心陡然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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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想挽回什麽，也清楚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再挽回什麽，他的愛，她不配擁有。她所希望的，不過就是再陪他一段時間，至少陪他熬過這段最難過的日子。她以為，即便做不成夫妻，也還可以做朋友的，不至于斷得這麽徹底，她以為，還能對他有所補償，但他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七年的朝夕相對，七年的耳鬓厮磨，她對他，不是不了解。他一貫包容她，無論她做錯什麽，他也不會真的同她生氣，現在，即便在他母親墓前，他對她這個送他母親進墳墓的人也沒有半分怨怼，因此，他說的不是氣話，而是深思熟慮過後的話，這話一旦出口，便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的眼前漸漸迷蒙，她微微啓唇，嘴唇顫抖，吐出來的字句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你的意思是，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以後……我們……就是……陌路人？”

聽到陌路人這三個字，他的心抽搐了一下，牽起一股痛楚，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收攏，攏住一團風，但很快，風就從指縫間溜走了，餘下的，只有冰涼的冷意。這冷意，令他的心再度堅硬，他迎着她的目光，表情沒有一絲動容，聲音依舊沉靜，“陌路倒不至于，但确實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一個女人留在我身邊，不是因為愛我，只是為了彌補對我的虧欠，這會讓我更加難受。程菲，程蔓和我母親的死是意外，你不用把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你給過我七年美好的時光，所以，你并不欠我什麽，今後，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程菲的淚湧出眼眶，“可是，你不給我補償你的機會，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他嘆了口氣，“你以為你留在我身邊就是對我的補償？”他果斷搖了搖頭，“你人在我身邊，心卻在別人身上，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這句話她沒有問出口，因為，他想要的，她給不起。事到如今，她還執着在彌補他這個問題上，顯得多麽可笑。

她不再說話，他的大度令她自慚形穢。

後來，他提議，“一起去看看程蔓？”

她點頭。

墓園裏靜寂得可怕，他們像兩個幽靈一般，在其間穿梭。

盡管墓碑都長得一模一樣，他還是很快就帶着她找到了程蔓的墓，他對這裏的熟悉程度令她驚詫，不過仔細一琢磨，她的心再度糾結，他熟悉這裏，因為這裏埋着三個他最親的人，他父親，他母親，還有他的愛人。

他在墓碑前蹲下，輕輕地說，“蔓蔓，我們來看你了。”

她也蹲下去，手撫上墓碑，久久地停留在“程菲”二字上面。如果埋在這裏面的人真的是她，那麽今天，林洛誠便不會成為孤家寡人了。

她在心裏問程蔓：今後我真的能毫無負擔地過好自己的人生嗎？

程蔓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