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楊庭萱受了傷,體力必定有所影響,為了不再拖慢腳程,厲淵與哥舒柔一商量,買了輛驢車。一來減緩持續趕路的勞累,再來一輛車總比四個人目标要小一些。

白日裏厲淵與哥舒柔輪番趕車,楊庭萱便和謝卿待在車室內,謝卿因着那二選一的難題雖說沒有怨怪厲淵的意思,但看楊庭萱這個小白臉終究是有些讨厭,兩人獨處時一般不說話。到了晚上,找得到破廟他們便在破廟裏休息,找不到就只能将就着睡在車上,還好此時正值盛夏,他們又往南邊走,只要不下雨,睡哪兒倒也一樣。

楊庭萱靠在車裏睡着了,謝卿挑開簾子看了眼車下,見厲淵正和哥舒柔正坐在火堆旁說着話。他索性跳下車,到了他們中間。

“我陪姐夫守夜,你上去睡吧。”他沖哥舒柔擡了擡下巴。

哥舒柔撐着長刀支起身:“行,那你們守着,明早我來趕車。”

說罷打了個呵欠,爬進了車室。

謝卿挨到厲淵身旁,明明有大片空地,偏偏要擠着他。

“還是和姐夫待着自在。”他聲音都泛着股蜜糖的粘稠來。

“楊公子不是壞人,你沒必要總是針對他。”

厲淵用樹枝挑着火,少有的主動與謝卿談起什麽,雖說這話題實在叫人不快。

謝卿抱着膝蓋:“我沒有針對他。”接着又用更輕的聲音補了一句,“我只是看他不順眼。”

以厲淵的耳力,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為什麽?”他回身看向謝卿。

謝卿咬了咬唇:“要不是他,我們也不用涉險。”厲淵自然也不需要做什麽狗屁選擇。

“他不僅是楊庭萱,他還是楊家遺孤。楊家在繁盛時,曾為這個天下,為了大譽做過很多事。其中有幾件,甚至可以說惠及百姓,造福萬民。”厲淵道,“保他,也是保忠臣之後。”

謝卿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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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并不明白厲淵話裏的意思,在他看來讨厭一個人就是讨厭這個人本身,并不會去管他是誰的兒子,喜歡一個人當然也是同理。

“你要是覺得難做,大不了我不那麽針對他便是了。”謝卿自認十分大度地退了一步。

厲淵盯了他稍許,似乎是極輕微地嘆息了聲,轉開了視線。

“随便你吧。”

這麽行了幾天,再沒遇上波折,幾人順順當當出了黔中,進到嶺南地界。

眼看幹糧耗盡,驢車的一個車轱辘也有些不太好,厲淵便提議找個就近的鎮子補給修整。四人裏他最年長,過去又當過朝廷的左郎将,其他三人都隐隐有些以他馬首是瞻的味道,沒有什麽異議。

離他們最近的是一座叫做白水鎮的小鎮,不靠山不靠水,普普通通,也不熱鬧。

他們找了一個木匠修車,木匠看過後表示今天修不了,要明天才能修好。厲淵看了看天色,決定今夜留宿在這座小鎮。

鎮上只有一家客棧,四人進去時,門裏就一桌客人,生意冷清得很。

“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見有人進來,趕忙上前招呼。

楊庭萱道:“打尖,也住店。”

店小二:“好嘞,幾位裏邊請,我給幾位介紹下咱們這的招牌菜……”

四人坐了一桌,正吃着飯,門外進來三個男人,手裏各自拿着木棍,腳上踩着草鞋,一副地痞模樣。

為首一人進來,棍子先落到掌櫃面前,在櫃面上敲打了兩下。

“這個月的孝敬呢?”

掌櫃抖着山羊胡,顫巍巍舉起雙手:“諸位大爺,你們也看到了,我這店生意實在冷清,維持都難,求各位高擡貴手,減免一些這個月的孝敬,我願意用……用後院裏的存酒來抵。”

那為首的男人眼角有一道疤,瞧着甚是兇狠:“誰要你的破酒,你那酒倒到地上就是狗都不喝,廢話少說,快交錢!”

一直注意着他們動靜的哥舒柔等人聽了刀疤臉的話,齊齊将視線放到了桌上唯一喝酒的厲淵身上。

哥舒柔幸災樂禍地小聲重複着:“狗都不喝。”

厲淵酒杯舉起到一半,怎麽也無法入口,幹脆放回桌上,目光不妙地投向門口正在叫嚣的三人。

掌櫃還在苦苦哀求,刀疤臉卻是已經失去了耐心,沖身後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便開始砸店。

小二上前阻攔,被他們一把掀翻在地。

掌櫃就差給他們跪下了:“求你們給條生路吧!”

刀疤臉獰笑道:“不交錢,就是跟我們羅漢堂過不去,你這生意也甭想做了。”

“都起來給我滾,這兒不做生意了!”

“都走都走!”

三人開始用棍棒驅趕客人。一共也就兩桌人,除厲淵他們外的那桌人見勢不妙,早已抱頭逃離,連飯錢都沒付。只有厲淵四人還穩穩坐着。

“嘿!你們是聾了嗎?沒聽見這兒不做生意了?都起來給大爺滾!”刀疤臉見還有一桌在用飯,大着嗓門要去掃桌上的碗盤。只是那棍子還沒沾着桌面,就被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掌握住了。

刀疤臉順着這雙美玉一般的手往上看去,正看到哥舒柔明豔好似驕陽的一張臉。

這臉孔的主人沖他露齒一笑,他便心跳也漏了一拍,止不住要跟着傻笑。

可沒等他笑完,就被美人兒的一記窩心腳踹得整個人倒飛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老大!”另兩人大驚失色,趕緊去查看刀疤臉的情況。

刀疤臉被他們扶起來,臉都痛得扭曲。他指着哥舒柔,斷斷續續道:“給我,給我打!”

“是!”兩人領了命,轉身揮舞着木棍就沖了過去。

謝卿與楊庭萱到底沒武藝傍身,見有人手持武器就這麽直直沖過來,很是心驚,忍不住端着飯碗往遠離的方向挪了挪。

厲淵似乎毫無所覺,紋絲不動端坐原位,筷子依舊去夾桌上的羊肉。棍棒掃過耳畔,帶起風聲,他眼皮都不擡一下,用空閑的那只手穩穩接住了。

持棍的喽啰一驚,想壓棍子壓不下,抽又抽不出,正一籌莫展時,厲淵五指一收,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三指來寬的棍子竟叫他徒手掰斷了。

喽啰抽出那根短了一截的棍子,對着斷口直瞪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而另一邊廂,哥舒柔對待沖向她的攻擊就要更簡單明了一些。接住棍子,反抽回去,抽得對方滿嘴是血,再一腳踹開,與那刀疤臉滾作一團。

這三人不要說對陣厲淵與哥舒柔兩人,就是哥舒柔自縛雙臂讓他們十招,等着他們的也只會是一敗塗地的結局。

刀疤臉見手下慘敗而回,對方卻一臉雲淡風輕,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不敢再上前。

“你們……你們等着。”他落下狠話,“這筆賬羅漢堂記下了!”

說罷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等人走了,謝卿又挪回原位,将碗放到了桌上。

“那是誰呀?羅漢堂在江湖上很有名嗎?”他問厲淵。

“從未耳聞。”厲淵道。

哥舒柔拍拍衣服,重新執起筷子道:“本地小幫小派吧。”

楊庭萱左右找了圈,不見掌櫃他們身影,突然聽到側後方有動靜,向後傾身去看櫃臺後面,在櫃臺下找到了瑟瑟發抖的掌櫃和小二。

“人都走了,出來吧。”

他長得文秀,聲音也和氣溫柔,實在很能安撫人心。

掌櫃領着小二顫顫巍巍走出來,對着幾人忙不疊拜了拜:“多謝公子,多謝諸位大俠!”他拱着手,簡直要老淚縱橫。

楊庭萱可能也是受了他父親的影響,見到這樣的不平事,總要關懷幾句。

“那些是什麽人,怎如此嚣張?沒有人管管他們嗎?”

掌櫃打發了小二去收拾殘局,自己拖了條板凳坐下,與幾人說起這“羅漢堂”的由來。

這羅漢堂一如哥舒柔所料,的确是個本地幫派,還是個專收地痞無賴的不入流幫派。不傳功不傳道,專門禍害鄉裏。

堂主名為祝由山,據說以前是個江洋大盜,被抓住過,但路上殺了押解自己的捕快,一路逃到了這裏,占山為王,建起了幫派。

“又是個逃犯啊。”謝卿聽到這裏忍不住插了一嘴。

厲淵斜睨過去一眼,涼得謝卿一激靈,立馬閉嘴了。

掌櫃也不懂他為何要加“又”字,只當他是對附近一帶民風有感而發,嘆氣着道:“此地位于黔中、嶺南、安南三地交彙之處,雖隸屬嶺南,但離嶺南治所遙遠不過,天高皇帝遠,有冤無處申,一向治安混亂。祝由山便是看準了這點,才敢逃到此處稱王稱霸。”

哥舒柔道:“本地官員也不管他嗎?任他這樣魚肉鄉裏?”

掌櫃搖頭:“三年前本縣縣令曾想請刺史上秉朝廷,派兵将羅漢堂圍剿了,結果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縣令一家老小沒幾天就叫人給殺了,那封公文就用匕首釘在了縣令老母的胸口。七口人,連三歲的娃娃都不放過,縣令四十多的年紀一夜就白了頭,可憐啊。”

謝卿本吃得津津有味,聽着聽着停了筷子,有些吃不動了。

“他們連當官的都敢殺啊?那剛剛那些人怎麽……”這麽不禁打。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

掌櫃道:“剛剛那幾人只是羅漢堂下最低階的弟子,再上面有護法,有法師,有十八羅漢……”

哥舒柔挑眉:“十八羅漢?花樣倒是挺多。”

“不管生意好差,羅漢堂每月都要我們交一筆‘孝敬’錢,比稅賦還重,日子簡直要過不下去了。長安繁花似錦,卻不知我們過着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真正為百姓謀福的父母官走了,換上了和稀泥的糊塗官。”說到傷懷處,掌櫃再一次紅了眼眶,“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熬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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