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四人要了兩間房,男人一間,女人一間。睡到半夜,躺在床上的厲淵與哥舒柔同時睜開了雙眼,有人來了。

這人當然不是尋常人,夜半三更偷偷摸摸,非奸即盜。

厲淵沒有驚動楊庭萱與謝卿,極輕的走到門邊,推開了一條縫。

他對面就是哥舒柔的屋子,對方與他同樣也推開了門,兩人打了個照面,厲淵沖對方點了點頭,哥舒柔拉開房門往傳出響動的方向而去。厲淵則往相反的方向,從後面繞了過去。

客棧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不少人手裏拿着火把,各個臉上殺氣騰騰,一副要放火行兇的架勢。

厲淵在人群裏見到了刀疤臉,确認這是羅漢堂來尋事了。

他将手放在雁翅刀上,思考着該怎樣盡可能安靜、隐秘、快速地将這些人解決掉,剛起了一個頭,哥舒柔一竿子便将三個并排站着的羅漢堂弟子掀翻在地。

他閉了閉眼,按在刀柄上的五指一收,以迅雷之勢掠向離他最近的一人,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刀鋒便已經劃破了那人的喉嚨。

鮮血飙射而出,有那麽兩滴不小心落到了厲淵臉上,一滴在眉間,一滴在唇角,晚風吹過他微卷的頭發,月色在他眼中折射出一線銀芒。

那人連一個字都沒喊出便被他無情斬殺,周圍羅漢堂弟子見狀皆心驚不已,倒退着不敢上前。誰也沒想到刀疤臉遇到的硬茬會這樣硬,硬的簡直就像是……出籠的惡鬼,要擇人而噬。

“一起上!”有人提議。

哥舒柔看了對方一眼,眼也不眨将斬馬刀投擲而去,那人立時便被長刀破胸而過,喉嚨裏“喀喀”作響,口吐鮮血,死不瞑目。

此後誰再敢發出聲響,便是她下一個目标。

她與厲淵兩人未有言語便達成了某種默契——一切都該在無聲中進行,再在無聲中結束。

羅漢堂衆人毫無還手之力,一個接一個倒在了厲淵與哥舒柔的刀下。

刀疤臉與其餘幾人見勢不妙,就想逃跑。其餘幾人往外跑,刀疤臉反其道而行,偏往客棧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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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揉着眼從床上起身,睡眼惺忪就往外走,也沒看厲淵那張床有沒有人。

他一路拐到茅廁,耷拉着眼皮解褲子,尿尿,抖了兩抖,再穿好褲子。接着他推開了茅廁的門,正好便看到刀疤臉從面前而過。

兩人都吓了一跳,謝卿瞬間瞌睡蟲就醒了,驚懼地瞪着刀疤臉和他手裏的刀,臉色煞白。瞬息之間,他思考着是要拔腿就逃,還是轉身回茅廁關門大聲呼救,在這當口,那刀疤臉卻比他還要驚懼,見鬼般盯着他身後,要叫不敢叫的模樣。

謝卿還沒反應過來,雙眼便叫一只炙熱的大手遮住了,随後熟悉的氣息裹住了他,讓他知道背後貼上來的男人是厲淵無疑。

下一瞬,他聽到了利刃入肉的聲音。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過這聲音了,但仍會覺得腿軟。

“姐夫……”他按住雙眼上的那只手,“是羅漢堂尋仇來了嗎?”

厲淵的聲音近在耳畔:“沒事,你回房裏別出來。明早就好了。”

這是,要殺到明早的意思嗎?

謝卿滿心好奇,卻不敢多問。

鼻端隐隐嗅到了血腥味,他有些反胃,就着厲淵的手轉過了身,一睜眼,看到的是對方的胸。

他擡起頭,見到了夜色下滿是殺氣的一張臉。

他為這攝人的殺氣瑟縮了下,見厲淵臉上有血,又大着膽子擡手用袖子給他抹掉了。

抹完他乖巧道:“姐夫你自己小心,我……我回去睡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一眼,飛快往屋裏跑去。

厲淵直到他進了屋子,把門關好了,才收回視線離開。

他提着染血的雁翅刀,又回到了客棧門外,與已經清場完畢的哥舒柔再次彙合。

哥舒柔踩在一具屍體上,拔出了自己的斬馬刀,那架勢舉重若輕,仿佛只是在擺弄繡布上的繡花針一般。

“殺得了今夜的,擋不住今後的。”她身上臉上也沾了不少的血,将一襲軟甲都給染成了赤紅。

厲淵甩去刀上的殘血,歸到鞘裏,走到一具俯趴着的“屍體”身旁,擡腳重重踩上對方的背。

本還想裝死蒙混過去的羅漢堂弟子立時發出一聲被悶在胸腔裏的慘叫,痛哭流涕着求饒道:“大俠,大俠別殺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改邪歸正!”

厲淵維持着一腳踩在他背上的姿勢,俯下身道:“帶我們去羅漢堂,我饒你一命。”

那人一點猶豫都沒便答應下來:“好好好,我帶你們去,我這就帶你們去!我也是被祝由山蒙蔽的,我……我本性不壞,真的,大俠信我!”

厲淵松開腳,将他從地上揪起來,對哥舒柔道:“殺了最大的那個,就能擋住。”

哥舒柔聞言眉尾一挑,竟然有些興奮。

外頭月朗星稀,安安靜靜,謝卿也睡不着,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窗邊悄悄往外看。但除了一地月霜,他也看不出什麽。

楊庭萱睡得人事不知,中途不知夢見了什麽,還砸吧着嘴夢呓出聲。

謝卿頗為嫌棄地刮了他一眼,心道:“你倒是好命,這會兒還能睡得着。”

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醒,醒了又為什麽要去小解,這要是像小白臉這樣一覺到天亮,該少了多少煩惱。

而另一邊,厲淵與哥舒柔在那羅漢堂弟子的帶領下,策馬到了羅漢堂所在的山腳下。兩人與黑夜中潛入羅漢堂,不僅大殺四方,還一把火将整座屋子給點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哥舒柔一把斬馬刀舞的虎虎生風,來一個她殺一個,來一群她就殺一群。血與火交織,将她染成了絢爛奪目的紅。

十八羅漢紛紛落敗,三腳貓在女武神面前,連塞牙縫都不夠。

厲淵雖不及她殺得多,但也是一刀一個幹脆利落,很知道哪裏才是人體的薄弱處。不同于哥舒柔大開大合,斬得四肢零落的打法,他的攻擊主要集中在咽喉與心髒處,還算留了全屍。

祝由山自睡夢中被兩人驚醒,光着膀子執起自己的一雙流星錘便出門應敵了。到了院中,見到一副屍山火海的修羅景象,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兩位是哪條道上的?我祝由山哪裏得罪了你們,要這樣血洗我羅漢堂?”

哥舒柔掄着斬馬刀将圍攏上來的人斬翻,狂笑道:“哪條道都不是,只怪你壞事做盡,應有此報!”

厲淵甩了甩刀上的血珠,二話不說便沖到了祝由山面前,揮刀而下,要取他首級。

祝由山見他們絲毫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知道這戰是怎麽也免不了了,咬牙擋住厲淵的雷霆一擊,膝蓋都彎了一彎。

厲淵攻勢如雨,又疾又猛,叫祝由山一時難以招架。他橫行霸道十數載,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厲害的高手。

流星錘同鞭子一樣,威力在不近身的情況下可發揮十成,一近身便有些吃力,不如短兵有優勢。

過了數十招終于,祝由山終于找準了時機,奮力揮動流星錘砸向厲淵,卻不想被厲淵輕松化解。

雁翅刀絞上流星錘,金屬與金屬間刮擦出點點星火。

厲淵用另一只手扯住剩下的半截鏈子,催動內力,只聽“咔嚓”一聲,祝由山猛地後退數步,再一看,自己的流星錘竟被對方掰斷了鎖鏈。

他憤憤丢下那已經報廢了的握柄,只能用單錘應戰。

厲淵撇去刀上纏着的鐵鏈,布滿利刺的圓球沉沉一聲落到地上,砸出一個淺坑。

謝卿打着瞌睡,突然聽到有人開了房門。他忙往窗外看去,發現是掌櫃起來了。

掌櫃幾乎同之前的謝卿一樣,眯着眼抓着肚子,搖搖晃晃走向茅廁,然後……便是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就像公雞被掐住了嗓子,驚得楊庭萱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還一不小心摔下了床。

“怎麽回事?有刺客嗎?”他七手八腳從地上爬起來,一臉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樣。

謝卿白眼翻得都要見不到黑了:“有刺客你睡到這會兒早死了。”

門外開始傳來掌櫃的呼喊聲:“來人啊,快來人啊,死人啦!”

楊庭萱左右看了看:“厲大哥呢?”

“殺人去了。”

“殺,殺人?”

“羅漢堂的人晚上尋過來了。”謝卿其實也不過知道這點信息,說完了便又去看窗外。

掌櫃在茅廁前見到那刀疤臉的屍體已是驚懼難安,等發現門外還躺着十幾具屍體時,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厥過去。

小二被他喊得也從房裏慌慌張張出來,一路沖到門口,随後便與他一道對着滿地死屍雙腿發軟,膽戰心驚。

小二道:“這……這些都是羅漢堂的人,掌櫃你看他們都拿着刀呢,是不是想來尋仇的?”

掌櫃抖着胡須:“可這,這怎麽全死了?”

被驚動的鎮民越來越多,衆人皆是又驚又怕,逐漸圍攏起來,探讨着這些無聲無息死在客棧外的羅漢堂弟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二突然想到什麽,挨到掌櫃耳邊小聲道:“掌櫃,會不會……會不會是住在店裏的那幾個大俠幹的?你看我們這麽大動靜他們竟然都沒出來。”

鎮上本地居民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進來到此的外鄉人便只有那一行四人了。

掌櫃瞄了瞄門裏,沖小二使了個眼色,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嗨,羅漢堂的人,誰殺的都是件好事,既是好事,想誰殺的做什麽?”人群中有人道,“指不定是哪路英雄途經此地,正巧遇見他們要行兇,便出手相助,行俠仗義了一番。”

衆人覺得這不無道理,紛紛點頭附和。

一合計,報官也不報了,由幾個年輕力壯的用板車将屍體運到亂葬崗,草草埋了算完。

厲淵與哥舒柔一殺就殺到了黎明,天将亮未亮時,激戰也到了尾聲。

哥舒柔一人之力拖住上百羅漢堂弟子,身上簡直像是被血潑了一樣,都要看不清五官。

她抹了把臉,長刀一杵,喝道:“誰還要上前?”

僅剩的幾十名羅漢堂弟子手持長刀面面相觑,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護法死了,羅漢敗了,連堂主也……他們将視線落到哥舒柔背後。

祝由山被厲淵一刀釘在地上,好似只王八一樣四肢亂擺着,口中為了活命什麽話都往外冒。

“大俠,大俠饒命,我寶庫裏的銀錢盡歸大俠和女俠,求二位繞我一命!”他被厲淵的雁翅刀貫穿,此時生氣未散,還有廢話的餘地。

美女錢財,能許諾的他一樣不落,厲淵卻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似的,完全不為所動。

這些身外之物,早已被他抛棄,祝由山用這些誘他,實在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我不是大俠。”他垂着眼,抓着祝由山散亂的頭發讓他仰起頭。

滿地殘屍,背後是沖天的火光,厲淵膝蓋抵着祝由山的背脊,眼也不眨地将雁翅刀拔出,鮮血迅速從那個大窟窿裏泊泊流出,祝由山一陣抽搐,雙眸可見地黯淡下來。

就像是為了震懾衆人,厲淵反手一刀,将還有一口氣的祝由山一刀斷頭,拎着他腦袋沖在場所有羅漢堂弟子道:“若你們往後仍舊要做惡,便想一想他。”他語調沉緩冰冷,仿佛來自煉獄,“今日饒你們一命,是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們要是不知珍惜,還要做傷天害理的事,便不要怪我将你們一個個找出來,五馬分屍。”

“五馬分屍!”哥舒柔呼應着他的話,一刀砍在腳邊一具屍體上,将屍體的腦袋一刀挑飛出去。

掌櫃與小二辛辛苦苦做着灑掃,洗涮着自家門前的血污,謝卿與楊庭萱裝模作樣這時候伸着懶腰出來了。

“哎呦,掌櫃你好愛幹淨啊。”謝卿抄着手說風涼話。

掌櫃悄悄觀察着他的臉色,道:“客官起啦,門口昨兒個不知怎麽回事死了幾條野狗,不妨事,我用水沖幹淨就不怕有味道了。”

謝卿道:“哦,沒事,咱們不介意。”

小二弓着身道:“客官,我給你們準備早點去?”

他語氣恭恭敬敬,甚至帶着敬畏,比起客人,更像是在供菩薩。

楊庭萱不住觀望道路兩頭,神色多有焦慮。

聽到小二的話,他問謝卿:“你餓嗎?我吃不下。”

人不回來,他根本食不下咽。

謝卿瞪他:“你吃不下,你成仙了嗎飯都不吃了?”

“不是,我……”

楊庭萱不懂為什麽謝卿能這樣冷靜,仿佛篤定了厲淵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安全回來。他不行,就算知道擔心無用,還是會為了對方的安危憂心,甚至焦慮到茶飯不思的地步。

“有沒有人啊?小二,送點洗澡水來!”

他們正在門口說話間,絕不會出現在內院的哥舒柔的聲音卻從身後響了起來。

幾人一驚,紛紛回頭去看。

楊庭萱還在愣怔時,謝卿便頭一個沖進了客棧。

厲淵和哥舒柔竟是不知不覺回來了,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謝卿推開房門時,厲淵正背對着他脫衣服。腳下堆着已經看不出本色,被污血浸染的衣物。

謝卿在門口停頓了片刻,一下子沖過去抱住了厲淵的腰。

他一聲不響,身體卻确确實實的在顫抖。

謝卿這樣的篤定與放心,不是因為他心大,全都是出于對厲淵的信賴。

相信他不會丢下他,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他篤定,他放心,不意味着他不害怕。他只是隐藏的很好,沒讓楊庭萱發現。等厲淵回來了,這份害怕也就化為了欣喜。

“姐夫,我一夜沒睡等着你,怕都怕死了。”他将臉貼在厲淵肌肉緊實的背脊上,蹭上了一臉血與汗的混合物。

他不會讓楊庭萱知道自己的害怕,卻要厲淵明明白白,一點不落的看到自己對他的心意。為了讓厲淵知道自己是多麽重視他,他不吝于多表現自己的恐懼,展現自己的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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