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謝卿與楊庭萱點着火折子在洞中一路摸索,眼見前方有朦胧亮光,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如謝卿所說,洞穴連通後山,兩人出了洞,眼前豁然開朗,頭頂是銀白月色,周圍是幽草蟲鳴,半空中散落着流螢點點,叫人仿如置身一片仙境一般。
“快走。”愣了須臾,謝卿回過神招呼着楊庭萱就要走。
野草茂密,長到腰際,兩人趟着草海盲目地在山間跑着,也不知要跑向何處,只知道離危險越遠,總是越安全的。
“啊!”謝卿走着走着,朝前撲倒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消失在了楊庭萱面前。
楊庭萱一驚,忙扒拉着草叢撲到他身旁:“九郎,你怎麽樣?”
謝卿腳踝腫脹不已,動一下都是刻苦疼痛,是再不能堅持了。
他咬着唇,白着臉道:“我走不了了,你自己快走吧。”
楊庭萱哪裏肯丢下他:“我背你,來!”
“黑燈瞎火的背什麽背,你不怕摔死我還怕被你連累呢!”謝卿推着他,“快滾。”
“不行,要走一起走……”
“你別鬧……”
便在兩人争辯的時候,忽然遠遠傳來人聲,同時能看到遠處有兩點火光搖曳。
謝卿知道這必然不能是厲淵與哥舒柔了,一時緊緊攥住楊庭萱臂膀,兩人連呼吸都凝滞了。
“剛剛還看到有人影,怎麽一下子不見了?”
“別急,再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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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人立即回去複命!”
火光處隐隐傳來陌生男聲,似乎有三個人。
謝卿與楊庭萱對視一眼,紛紛壓低了身子,讓長草更加遮住自己的身形。
“別說話,別出聲!”謝卿壓着嗓子,緊張地額上迅速出了汗。
他現在腳不能走了,是真正的拖累,這些人武功高強,兩個人一起肯定是逃不了的。
要是這時候楊庭萱起身引開他們,或許對方會追着楊庭萱而去,根本不會發現他的存在,畢竟他們的目标本來就是楊庭萱。
可是……
謝卿看了眼楊庭萱。可是這小白臉,讀了十幾年的書,半點不聰明,啥也不懂,被抓着肯定就是死路一條。他雖然總是埋怨楊庭萱,罵他是害人精,到了這會兒卻也做不出把人推出去送死的事情。
到底是不夠心狠,當不了英雄,亦做不成小人。
那些人的動靜越來越近,長刀掃着草叢,三個人一字排開,逐漸往他們這裏靠近。
楊庭萱的面孔比月色更白,随着刀鋒劃過草面的弧度,牙齒都在打顫。他牢牢注視着那些人,腦子飛快轉着,思索着要怎樣才能同謝卿全身而退。
“我,我去引開他們……”楊庭萱如謝卿所想,的确不聰明,半天也就想出這麽個法子。
謝卿抿了抿唇,下巴往懸崖峭壁的方向一擡:“下去。”
楊庭萱微愣之後大驚失色:“跳,跳崖?”
謝卿拽着他衣領,把他拽到崖邊:“下面山壁有處凹陷,可供一人藏身,你下去,我引開他們。”
原來謝卿方才摔倒時,眼角餘光便瞥見了那處凹陷,只是他一直有所猶豫,不知這樣為楊庭萱到底值不值得。
直到楊庭萱說要為他引開那些人……
謝卿咬了咬後槽牙,暗道真是個傻子。
金吾衛慢慢逼近,謝卿催促着道:“快些!”
楊庭萱起初并不肯,謝卿也不跟他廢話,趁他不備一把将他推了下去。他力道不重,坡又是緩坡,楊庭萱立時被草木樹枝擋住了,在半山腰仰着頭呆呆看謝卿。
謝卿卻看也不看他,貓着腰就往金吾衛相反的方向逃竄。
他們這邊的動靜不算小,自然引來了金吾衛那三人的注意。
“有人!”
“追!”
兩點火把像是追命的鬼火,在身後緊緊咬着謝卿,逐漸拉短距離。
謝卿拖着傷退跑也跑不快,卻還想着要将他們盡可能的引離楊庭萱藏身的位置。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假扮成姐姐,戴上枷鎖,被人伢子帶走的夜晚。
當時他滿懷俠客情懷,有數不盡的英雄氣概,到頭來還是敗給現實,在往後歲月中無數次懊悔自己的輕率。
要說之前那次是為了自己的親人,那這次他再次不自量力,為一個自己讨厭的家夥,所謂好官的兒子铤而走險、引開追兵,又是為了什麽?
謝卿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為了誰這樣拼命了,但真的事到臨頭,卻也不容他仔細想。一切仿佛本能,自然而然便發生了。
反正這些人裏,只有他是死是活全沒人在意。
一條賤命,死就死了,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
謝卿不住往後看着,追兵愈加靠近。他喘着氣,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
也好,這樣姐夫就知道他是清白的了。
謝卿扶在樹幹上,腳踝已經痛到麻木,動一下都是冷汗涔涔。
他放棄了逃跑,就那樣滑坐在地上。
須臾,追兵趕至,兩柄長刀明晃晃架在他脖子上。
“看你還往哪裏逃!”
另一人撥開兩人上前查看,一看到謝卿的臉,“咦”了聲,道:“這不是楊家餘孽,是之前給我們帶路的小子。”
謝卿一聽也顧不得害怕,啐了口道:“呸,小爺什麽時候給你們帶路了?明明是你們獐頭鼠目,偷偷跟着小爺摸過來的!”
那人皺眉,對另兩人道:“先将他綁起來,在附近找找看還有沒有楊家小子的蹤影。”
那兩人點了點頭,掏出繩子将謝卿雙手綁了個結實。
謝卿任他們綁着,心中默默祈禱,不要讓他們找到那個凹陷。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誠則靈,那些人在附近草叢裏,樹冠中來回翻找,均是沒有往崖邊去。
一炷香後,兩道人影忽然從上空掠過,三名金吾衛不約而同擡頭看去,戒備地橫刀在胸。
人影落下,是張素和冉元白。
冉元白似乎受了傷,臉色不太好,唇角留有一點血跡,落地是腳步不穩,還需張素攙扶。
三人立刻倒提着刀向兩人颔首:“大人!”
冉元白蹙眉看了眼謝卿,頗為嫌棄道:“怎麽抓了他?”
三人默默垂首,并不争辯。
他們來時有八個人,如今在這裏的只有五個,冉元白還受了傷。
張素斟酌着道:“大人,我們要不先離開此處,從長計議。有這小子在,不怕厲淵他們不來救人。”
冉元白眉眼沉郁,盯着謝卿的樣子叫他忍不住瑟縮了下。
“也罷。”他一聲令下,“撤!”
謝卿便就這樣被他們帶走了。
冉元白與厲淵共事數載,早已對彼此武功路數爛熟于胸,是以方一交手,冉元白便覺出不對。就算三年來厲淵不思進取,武功退步,也不至于差這樣多。他的刀仍舊勇猛剛勁,每次落刀卻總是差那麽幾分,一招招一刀刀,緩慢積累,便成了天差地別。
冉元白一劍刺向厲淵左肩,厲淵擡刀相擋,同時肩膀後傾躲避對方的長劍。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冉元白眼尖地發現他竟然出汗了。
鬓角的額際的細汗突兀又古怪,叫冉元白疑惑不解。
他突然生出一個猜測,一個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極為合理的猜測。
他故意露出破綻,将自己的脖頸完全曝露在厲淵面前,同時一劍挑向厲淵胸口。要是以往,厲淵必定寧可受這一劍也要直取他首級,可如今他卻回刀劈開他的劍,後躍着避開了他的劍招範圍。
這真是……
冉元白冒險試探,竟真被他試出些東西。
他唇角勾起:“天都涼了,厲兄你怎麽還滿頭大汗的?”
他已知曉厲淵的要害,劍招便越加迅猛起開,招招都盯着對方胸前而去。
厲淵本就被傷口的疼痛分去了心神,現在又要反攻為守以躲避冉元白窮追不舍的劍招,莫說是手中揮舞的雁翅刀,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就如冉元白了解他,他也了解這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男人。
方才那一劍裏,他沒有抓住破綻取其頭顱,而是選擇回護自身,便是已經将把柄送到對方手裏。
哥舒柔被另幾人纏住了手腳,援他不過,他一人對上冉元白,沒想贏,但也不能輸。
兩人對招極快,須臾間便走了十數招,若是尋常人見了,必定覺得眼花缭亂,看不分明,唯有高手,才懂其中玄機。
忽地,冉元白手中寶劍斜挑過去,厲淵沉肩要避,卻是晚了一步。劍尖挑破衣衫,鮮血立即染紅了厲淵的肩頭。冉元白雙目一亮,以為厲淵是到了極限,劍招翻飛間猶如銀蝶狂舞,勢要叫厲淵這只惡虎敗下陣來。
厲淵肩膀受了傷,胸口也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洇出血跡,呼吸越發急促。
冉元白早就試出他有傷在身,如今坐實,偏還要裝模作樣驚訝一番。
“欸?厲兄,你這胸口如何傷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厲淵咬牙不答,咽下喉嚨口的腥甜,握緊刀柄,複又沖身上前。他一開始便就不是冉元白對手,現今傷上加傷,就更沒有招架之力,一時不查,竟被冉元白一劍将雁翅刀挑飛。
厲淵面色蒼白,旋身要去抓刀,冉元白哪裏肯錯過這等時機。腳一點地,追上半空的厲淵,眼看長劍就要刺穿對方後心。
說時遲那時快,厲淵一個鹞子翻身,避開那穿心一劍,一改方才弱勢,起掌如電,落掌如雷,正中冉元白胸口。
這一掌用了厲淵十成十的力道,冉元白瞬間猶如被巨石錘了胸,噴出一口熱血,整個人倒飛了出去。
正如冉元白了解他,他也了解冉元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其一,自負是其二。
不給他一點甜頭嘗嘗,取信于他,如何能使出這絕地一擊?
哥舒柔慣用斬馬刀,刀法大開大合,是适用在戰場上的武功路數。張素等人也不是傻子,知道硬拼自己絕非對方對手,便引她入林,在林中繁茂樹木間展開車輪戰。
斬馬刀猶如巨人入了窄巷,威力大減不說,還成了制肘她的軟肋要害。
“噌”地一聲,斬馬刀狹長的刀刃砍在樹幹上,哥舒柔剛要拔,柄尾又打在了另一棵樹的樹幹上。
她正暗自懊惱,張素與同伴三人使了個眼色,下巴微擡,指向山洞,那三人似是明白了他的指示,默默颔首,不動聲色隐去身形,繞着路往洞口而去。而這一切,已經被這束手束腳的“戰場”逼得逐漸暴躁的哥舒柔一無所覺。
張素蹲在樹上,下落是雙足足尖正正踩在斬馬刀的刀刃上,哥舒柔猛一擡頭,張素的刀鋒恰恰貼來,她後翻着躲開,連刀也來不及拿,便就那樣叫它卡在了樹上。
她雖避得及時,那鋒銳的刀刃卻仍舊在她臉上割出一道細小的口子。鮮血一流,襯着她雪色的肌膚越發白皙。
“沒人告訴你,女孩子的臉不能碰嗎?”她用拇指抹了下那道血口,傷口傳來的刺痛使她蹙緊了眉尖。
張素如一只鬼魅的黑鴉,仍舊蹲在刀刃上,沒有分量一般。他面無表情地望着哥舒柔,扯着唇角做下評價:“有勇無謀,匹夫之勇。”
這是在說她沒腦子了!
哥舒柔心中頓時着惱非常,恨不得上去把人生撕了。
“你看不起我?”她瞪着明豔的雙眸,怒中也帶三分俏。
張素臉上譏诮更濃:“女子還是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莫要參合男人的事為好。”
哥舒柔一聽這話,愣了愣,怒容頓消,換上冷霜一樣的顏色。
“哦,原來不是看不起我,是看不起我們女人。”
她沉着臉,眼都不眨,擡手一把抓住從身後斬向自己側頸的刀刃,指間落下鮮紅,她紋絲不動,仿若毫無痛感。
“姑奶奶最擅斬馬刀不假,但別的兵刃”,她五指用力,刀柄便從身後金吾衛的手裏脫離,“……也不是不擅長。”
那名金吾衛只來得及驚恐地睜大眼,脖頸便叫自己的刀劃開,熱血霎時濺了哥舒柔滿頭滿臉。
張素一驚,也顧不上什麽以多欺少勝之不武,招呼左右道:“上!”
三人齊齊攻向哥舒柔,不給她一點喘息機會。
哥舒柔兵器在手,雖沒有自己的刀趁手,但也聊勝于無。
她便如一團烈火,在黑暗中搖曳漫舞,翻卷肆虐,要燒滅一切接觸自身的事物。
無人可擋,無人敢擋。
再又一名金吾衛被砍斷脖子後,張素最終也為自己輕率的言行付出代價,叫哥舒柔一刀劈在胳膊上,瞬間皮開肉綻,隐隐可見白色的骨頭。
張素咬着牙,趁哥舒柔解決另一名金吾衛的檔口轉身就逃,沒逃多遠,撞見了同樣落荒而逃的冉元白。對方傷的不輕,神情更顯陰鸷:“怎麽樣了?”
“大人英明!”張素失了三名金吾衛,怕對方責怪,忙不疊拍馬屁道,“幸而大人看過安南輿圖,竟還記得這小小山洞有兩個出口。屬下已命馮瑣張邱等人繞到後山捉拿楊家餘孽。”
冉元白自不會告訴他,莫說安南的輿圖,就是整個大譽的輿圖,他都爛熟于胸。
“好,去看看。”他剛走兩步,就臉色一白,咳出一口血沫。
張素連忙扶住他,帶着他往後山而去。
另一邊廂,哥舒柔解決了手頭的金吾衛,并不去追張素,而是丢掉卷刃的笨刀,從樹幹上拔出自己的斬馬刀,回身去到洞口,想去援一援厲淵。只是她剛到山洞前,便叫眼前一幕吓了夠嗆。
厲淵撐着雁翅刀,盤膝頹坐地上,腦袋低垂,渾身猩紅,一副油盡燈枯早登極樂的模樣。
“厲淵!”她急急上前,差點以為面前是具死屍了。
那死屍聽到她聲音卻忽地一動,緩緩擡起頭來。
深褐色的眼瞳轉動了一下:“……走了?”
他聲音極是喑啞,又帶着濃濃倦怠,似乎下一刻就要閉上眼沉沉睡去。
哥舒柔用力點頭:“嗯,都被打跑了!”
“叫他們出來,趕快離開此地。”厲淵說話的同時,用力撐起身體,搖晃着站了起開。
“好,我去叫他們!”哥舒柔快步跑進洞裏,邊跑邊叫楊庭萱和謝卿的名字,聲音越來越遠,進的越來越深,直到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厲淵忽然生出一種不安,他視線轉向洞口,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心中焦灼愈盛。
終于,腳步聲複又傳來,哥舒柔再次出現在洞口。
“不好了,九郎他們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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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