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哥舒柔X楊庭萱

番外 1

吐蕃兩個戰場皆失力,蒙羅钿先後失去愛将與愛子,一下受不了刺激,竟然病倒了。王後只得暫時垂簾,一改過往強硬作風,态度一下和緩不少,先是在六诏退了兵,又在隴右投降。

消息傳到長安,衆人喜不自禁,甚至還有人特地編排了戲文,将這場譽吐之戰大肆渲染,在茶樓酒肆連臺登演。

又過了半個月,南诏鬼主與千機門弟子一行在劍南節度使的護衛下到了長安。

太子對衆人一番嘉獎後,留下了鬼主怒桑兒與節度使盧江,其餘幾人都遣人帶去了專供蕃使來朝暫居的別館客院休息。怒桑兒以自己漢話不标準為由,又留下了胡榮生。

盛琸看了看眼前這個無多大特色,面相十分和氣的青年,點點頭允了。

楊庭萱一早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坊門口等着,一等開門,興沖沖就擠出去往別館方向奔去,身後楚向、牛煜追都來不及。

“庭萱你慢點!”

随着嚴梁輔與瑞王罪名的最終落定,楊家不僅得以洗清冤屈,還拿回了查抄的家産奴仆。雖然楊家幾十口人是再也活不過來了,但太子還是将楊家人的遺骨盡數尋回,在城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劃了塊風水寶地,差人協助楊庭萱将他們都風光大葬了。

特別是楊庭萱的二姐姐,曾經的太子妃楊氏。原本他們都是罪人,只是打了口最差勁的薄棺草草掩埋,起出來的時候棺木都腐爛了。負責督喪的大太監不敢魯莽拆棺,怕驚擾了逝者,只得在外面又套了層上好的棺椁。

準備釘棺時,那太監突然伸手叫停:“且慢。”

楊庭萱就在一旁,聞言不解地看向對方:“公公這是?”

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沖他和善一笑,從懷裏取出一只繡了鴛鴦戲水紋樣的荷包,接着彎腰手捧荷包,小心将其放到了楊氏的棺木上。

“釘吧。”放完東西,太監直起身甩了甩浮塵,重新回到楊庭萱身旁,“小郎君勿怪,只是殿下托小的辦的事兒,小的不敢不從。”

楊庭萱擰眉注視着他姐姐的棺蓋被嚴絲合縫的蓋上,再逐一打上木栓。要是他沒看錯的話,那荷包正是他姐姐的手筆,姐姐未出嫁前給他繡過不少荷包,模樣十分別致,他從未在別家見過和姐姐一樣的針腳。

鴛鴦戲水,多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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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庭萱心中一片酸楚,啞着嗓子問:“那裏面是什麽?”

太監恭敬道:“是……殿下的一縷頭發。殿下說此生是他負了太子妃,話說得再好,他終究是個無用的丈夫。他身負國運,無法以死相随,只能割發代首,向她賠罪。”

楊庭萱啞然。他心裏的确曾經責怪過對方的無情,可他當初能逃離長安,有方惠助他是一方面,守備突然的松懈又是另一方面。如今細細回憶起來,其中難保沒有太子的授意。

太子也有太子的難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盛琸與皇位之間只差一個登基,楊庭萱哪裏敢說他的不是?

“公公折煞我楊家了,是我姐姐沒有福氣,紅顏薄命,無法侍奉在太子身側,這是天命,切莫再說什麽賠罪不賠罪的了。姐姐知道了,必定也不想太子殿下如此自責。”

那太監臉上笑意更濃:“小郎君一看就是個懂事的。這幾日為了楊家重新落葬的事兒太子爺幾日都沒好好休息了,有您這句話小的就放心了,回去一定如實禀告殿下,好讓他寬心。”

楊庭萱躬了躬身,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一名合離的婦人,能得當朝太子未來聖上一縷青絲陪葬,何等榮耀?他再“不懂事”,那就真的太不懂事了。

重新落葬了親人,楊庭萱便搬回了曾今的楊府,連帶着楚向與牛煜也一同随他住了進去。

“庭萱你別急啊,小柔他們進宮面見太子該不會這樣快出來,你坐下歇歇吧。”

楊庭萱等人到了別館,哥舒柔他們還沒到,楚牛二人坐着邊喝茶邊等人,楊庭萱卻是坐立不安,一會兒坐下了,一會兒又起身往門外張望。

“我……沒事,我不渴。”楊庭萱嘴上胡亂應着,一雙眼仍是牢牢盯着外面。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皆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過了片刻,大門外有了響動,似乎是來了輛馬車。三人動作劃一地一致朝外看去,沒多久就見幾人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最前的是木晨光,再後面是幾個烏蠻人,最後是個頭戴幂蓠背負長刀的高挑女子。

楊庭萱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哥舒柔,一時緊張又興奮地絞着手,嘴角裂開傻傻的笑來。

幾人進了屋子,木晨光與楊庭萱打過招呼,與自己兩個師弟熱絡地抱作了一團,每個人面上都滿溢着久別重逢的喜悅。

楊庭萱見哥舒柔落在後頭都不說話,趁着其他幾人沒注意到他,偷偷挪到了對方面前,小聲道:“你……你有沒有受傷?這一路可還安全?”

這本是尋常客套話,哥舒柔卻許久都沒有回話。楊庭萱能感覺對方透過朦胧的幂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他逐漸面露疑惑,正待再次開口,哥舒柔似乎打定了什麽主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和楊公子有話要說,去外面了。” 沖木晨光等人知會了聲,她拖着人就往外走。

楊庭萱踉踉跄跄被她拖到了花園一處僻靜處,爬上院裏的假山,到了頂上的亭子裏。正面便是一座小小池塘,視野十分開闊。

“怎,怎麽了?”楊庭萱驟然與哥舒柔獨處,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了。

哥舒柔往後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環胸,透過幂蓠看着他道:“我在六诏受了點傷,厲淵是不是沒跟你說?”

楊庭萱大吃一驚,忙上前一步:“受傷了?傷在哪裏,要不要緊?厲大哥他怎麽什麽都不跟我說啊!”

哥舒柔道:“傷得不重,厲淵不告訴你,大概也是怕你太過憂慮,他走時我的傷勢也不是很明朗。”

楊庭萱越聽越是心急:“你到底傷了哪裏,快讓我看看!”

哥舒柔半晌不語,楊庭萱急得忍不住又走近一步,她忽然動了動,直接在他面前掀開了幂蓠的皂紗。

楊庭萱呼吸一頓,見到哥舒柔穿過左眼的那道紅疤時,心都顫了顫。

“你……”他一開口,聲音幹澀地不像樣子。

哥舒柔臉上被劃開的那刀皮開肉綻,從額頭到顴骨,面積不算大但也不小,現在已經落痂,只留下一道嫣紅的傷疤,再過一段時日顏色該會更淡些。

但讓楊庭萱不安的是,哥舒柔的左眼眼瞳有一點灰白,跟蒙了層霜霧一樣,看着就像……就像沈千雪。

“你的眼睛……”

哥舒柔沖他笑了笑,眉眼微彎,紅唇勾起,依舊是那樣明豔奪目,說出來的話卻叫楊庭萱心碎。

“還能看到一點光。”

楊庭萱當即鼻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哥舒柔這麽漂亮,這麽厲害的一個人,她才二十都不到,深入敵營,斬殺主帥,奪取反叛盟書,樁樁件件都是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偉績,老天怎麽能這麽對她?怎麽好人沒有好報呢。

“哎呀,我都沒哭呢,你怎麽說哭就哭啊?”哥舒柔見他眼圈通紅,哭得停不下來,莫可奈何地用袖子給他擦臉,“別哭啦,小傷而已。”

楊庭萱抓住她的袖子,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我,我請長安的名醫,宮裏的禦醫給你再看看好不好?說不定他們能治好你的眼睛。”

哥舒柔明白自己這只眼睛恢複如初是不可能了,不惡化都已經很好,但看對方這樣一副希冀的模樣,實在不忍心打擊他。

“行吧。”說罷她突然伸手扯了扯楊庭萱一邊的頰肉,笑容裏帶上幾分威脅幾分邪氣,“小白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們可是一吻定情的,你要是敢嫌棄我,我就一刀劈了你。”

楊庭萱整個人抖了抖,雖然他毫無此意,但還是被對方吓得連眼淚都給憋了回去。

“胡,胡說什麽呢……”他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他與哥舒柔這會兒站得太近,舉止也太親密了。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退後一步,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

“我怎麽會嫌棄你。”他更小聲地嘟哝了一句。

哥舒柔聞言笑眯了眼,這時一陣風吹過,将她幂蓠上的皂紗吹落下來,重新遮掩住了她的頭臉。這東西本來就是為了怕吓到楊庭萱才戴的,現在對方既然不在乎,她索性一把将幂蓠摘了。

“真乖。”說着她上前一口親在楊庭萱臉頰上,重重的還帶着響。

楊庭萱受驚似的捂住被親的部位,淩亂地退到亭子一角,背脊抵在柱子上,臉紅得簡直像是要把自己燒起來。

哥舒柔噙着笑還想靠過去,他趕忙伸出一只手擋在身前,驚懼地叫了停:“你別過來!”

“我就過來,你能怎樣?”

哥舒柔一步步逼近對方,楊庭萱眼看自己那手要碰上對方的胸了,跟被火舌撩過一樣倏地收回手,小媳婦兒一般更往後縮了縮。

“好了好了,我不過去了,你別退了,當心掉下去。”哥舒柔也算從楊庭萱身上嘗到了欺男霸女的樂趣。

楊庭萱被她調戲地面紅耳赤,步下假山的時候腳都是軟的。

兩人回到前廳,楚向與牛煜也從大師兄嘴裏得知了小師妹受傷的消息,忙拉着哥舒柔噓寒問暖了解傷情。這幾個人都是看着她長大的,年紀當不了爹,但真的将她當女兒般的寵,心裏的疼惜一點不比楊庭萱少。見到哥舒柔臉上的疤,表情都肅然了幾分。

“這還好你未來夫君已經有着落了,不然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楚向不想表現得太傷懷,便開口調笑了兩句。

“嫁不出去我就像師父一樣去做道姑,一輩子守着千機門。”哥舒柔撇撇嘴道。

“嫁不出去師兄養你一輩子!”牛煜拍拍自己的胸脯,中氣十足道,“咱們小柔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漂亮的姑娘,不需要供那些臭男人挑三揀四!”

牛師兄也是個狠人,一口一個臭男人的,仿佛自己不是個男人一樣。

楚向有些頭疼:“這不是說笑呢嗎,人楊公子在哪兒呢,你說話小點聲。”

千機門幾人都得到了太子的重賞,過了五天,怒桑兒與胡榮生仍是留在長安與太子商議六诏事宜,而哥舒柔等人則準備啓程回羅伏州了。沈千雪身子不好,又快到年關了,他們也想早點回去過年。

楊庭萱剛剛重新開了府,百廢待興,一時許多事要忙,還離不開長安,就沒跟着一起去。

哥舒柔走前,他将人送到城門外,一路送了好幾裏,依依不舍,難以作別。

“回去吧。”哥舒柔眼看太陽都要落下了,便勸楊庭萱往回走。

“那你……當心。”

哥舒柔點點頭:“你也保重,有事寫信給我。”

她一夾馬腹就要走,楊庭萱急急叫住她,俊臉微紅道:“我……我年後會去羅伏州,登門求親。”

哥舒柔還以為什麽事,飒然一笑,就跟同對方約了頓飯一樣:“行啊,我等你。”說罷追着師兄們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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