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二》厲淵x謝卿

謝卿從屋裏小跑出去,用樹枝在冒着白煙的落葉堆裏搗鼓兩下,挖出兩顆烤地瓜,用下擺兜着又跑回了屋裏。

“這天氣冷得可真快啊!”謝卿将烤熟的地瓜滾到桌上,接着彈了彈下擺。

屋裏只有一個三歲的奶娃娃厲馨,他像是等了許久了,巴巴盯着兩顆地瓜,一邊嘬着手指一邊流口水。

“娘娘,我餓了。”

謝卿從一旁櫃子裏拿出一只木頭小碗和一把小木勺:“別急別急,這就給你弄。”

他将其中一顆地瓜掰成兩半,挖出裏面橙紅色的噴香果肉,用勺子碾得稀碎,吹得不那麽燙了,這才喂進厲馨口中。

“好吃嗎?”謝卿見他吃得香,忍不住送了勺進自己肚子。

厲馨小嘴鼓囊囊的,聞言不住點頭:“吼吃。”

嘴裏東西太多,導致他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

謝卿替他擦了擦嘴,發自內心的感到平靜與滿足。

他們回到巫州,就算經歷了那麽多常人難以想象的事,仍舊過着十分平凡的生活,靠着雙手在這世道努力賺錢養家。

厲淵會在白日裏外出捕獵,而他則負責照顧厲馨。

随着氣溫逐漸降低,林子裏的獵物越來越難捕獲,厲淵回來的也越來越晚了。

其實太子賞賜了他們許多東西,随随便便賣掉一樣就夠他們吃一整年了,但厲淵将它們鎖在箱子裏,連修屋子都是親力親為,沒想過動那些賞賜一分。

放以前謝卿未必能懂他,興許還會覺得他裝模作樣自讨苦吃,但現在他也多少懂一些了。

平凡是福,在經歷了幾個月彷徨驚險的日子後,能回到這悠悠大山間,回到這座小院裏,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無災無病,真是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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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如今已經不再羨慕長安的繁華,就想老死在這巫州,一輩子不要再離開這裏才好。

到了傍晚,本就陰沉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粒子。

謝卿呵着白霧,縮手縮腳地從屋後柴房抱出一捧幹柴,開始生火做飯。

冬天沒什麽蔬菜,他就炒了點臘肉和雞蛋。等他做好飯,院子裏也傳來動靜,有人進來了。

他擺着碗筷,房門從外面被推開,厲淵身上落了層薄雪,伴着寒風進到屋裏。

“這雪說下就下,看來天氣又要冷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從懷裏突然往外掏了什麽出來,丢給了床上玩耍的厲馨。

厲馨本來正在玩布老虎,突然被一團熱乎乎的東西撲住,身體往一旁被子上歪倒過去。他吓了一跳,趕忙去看撲住自己的是什麽,發現竟然是只鼻頭黑黑,尾巴搖得歡快的棕色小狗。

“小狗狗?”他眼睛亮亮的,伸手去摟小狗的脖子,被小狗再次撲倒,舔了滿臉口水。

謝卿驚奇地放下碗筷,幾步走到床邊從厲馨身上拎起小狗舉到眼下細看,發現還真是只小公狗。

小狗可憐兮兮看着他,喉嚨裏發出嗚嗚聲,粗短的小尾巴也夾在了兩腿中間。

“哪兒來的?”他将小狗崽又放回床上,厲馨一把抱住了,輕輕拍它的背,像是在安撫它。

厲淵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碗燒刀子暖身。

他将碗遞到唇邊:“林子裏碰上的,一直跟着我,興許是附近村子裏的母狗下的崽。我找了一圈沒見它娘,天氣又實在冷得很,就只好将它帶回來了。”

謝卿點點頭:“它這個大小,要在雪天獨自過一晚,大抵是活不了的。”他瞥到地上厲淵獵回來的的獐子,猜測道,“它是不是聞着你身上的肉味才會一直跟着你的?”

厲淵用筷子夾了片臘肉扔在地上,小狗瞧見了尾巴簡直搖得要飛起來,跌跌撞撞從床上跳到地上,将那塊肉狼吞虎咽的吃掉了。

厲淵莞爾:“看來真是餓壞了。”

謝卿忙給小狗盛了一碗飯,拌了點肉汁,還夾了兩塊雞蛋在裏面。他将小碗擺到角落,小狗搖着尾巴就将臉埋進了碗裏,邊吃邊哼唧。

謝卿把厲馨抱到凳子上坐好,讓他自己吃飯,完了自己也上了桌,坐到了厲淵的對面。

“要養嗎?”謝卿扒拉着碗裏的飯,不時去瞅角落裏的小土狗。

厲淵聽出他話裏的期待,跟着看了過去:“你想養就養吧,家裏反正不差這口飯。”

謝卿聞言立馬露出一臉甜笑:“那就養着吧。”

過去在謝春樓,他也曾養過一只小狗。

要嚴格說來,也不算他養的,只是辛媽媽喜歡将他們關在一個籠子裏,時間久了倒處出了兄弟的感情。只要謝卿有一口吃的,總是不會忘記對方。

可惜好景不長,那狗最後被樓裏的客人看上,做成了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才活了兩年就死了,堪稱英年早逝。

辛媽媽也不知是誠心惡心謝卿還是真的心大,将那狗骨頭盛了一大盆丢進籠子,喂狗一樣的喂給謝卿。

謝卿一看那盆肉骨頭就哭,哭得眼睛腫了,嗓子啞了,還是不肯動兄弟的骸骨分毫。要不是後來辛媽媽将他放出來,給他強喂了糧水,說不準他就真的餓死了。

雖說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謝卿現在想起來和那只小狗相處的細節還是歷歷在目,仿佛一切就發生在昨日。

晚上睡前,謝卿給小狗在床腳用舊衣服做了個小窩窩,讓它睡在裏面。

天冷前厲淵特地加固了屋頂的門窗,但因為不像北方用土炕,屋裏還是冷。謝卿在北邊生活了十幾年,這還是多年來頭一次領略南方的寒冷,差點沒給凍哭了,前天晚上硬是帶着厲馨跟厲淵擠到了一張床上睡。

厲馨還小,睡中間被子空落落的蓋不住,容易着涼,謝卿就讓他睡最裏面,自己和厲淵挨着睡。

他脫了衣服飛快鑽進被子裏,冰涼的手腳往厲馨身上招呼,惹得厲馨邊躲邊叫。

“你怎麽這麽小氣,讓我捂捂嘛!”謝卿不讓他逃,将他逼到了牆邊,一雙手都插到他的腋下。

“不要嘛,冷!”厲馨小猴子一樣整個身體翻轉過來,兩條腿盤在謝卿胳膊上。

小土狗聽到動靜好奇不已,兩只前爪扒拉着床沿,沖他倆“汪汪”叫了兩聲。

謝卿看向它:“呀,你已經會叫了啊。”

“汪!”小狗看着他又叫了一聲。

這時厲淵處理完獐子推門進來,帶進一縷外面的涼風。謝卿哆嗦了下,趕緊拉過被子捂緊了自己和厲馨。

“弄好了?”他用被子遮住小半張臉,聲音悶悶的。

“嗯。”厲淵在床邊坐下,開始脫鞋,“肉都挂在柴房了,內髒我都留着,你明日挑一些給狗吃。”

謝卿道:“這麽冷的天,都下雪了你還要出門啊?”

“快過年了,我去鎮上買些年貨和炭火。天冷,你和馨兒留在家裏待着便好。”

原來他是不舍得我受凍。

謝卿心裏甜滋滋的,拉開身邊的被子,拍拍床鋪道:“外面冷,你快進來。”

厲淵吹了燭火,室內霎時漆黑一片。過了會兒,謝卿身旁鑽進來一具溫熱的人體,身上帶着些獸血的味道。

謝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整個人偎進他懷裏,臉就枕在對方結實的胸肌上。

厲馨一個人靠在牆角沒了動靜,他一向睡得快,又很懶覺。

“姐夫,小狗叫什麽名字啊?”

厲淵的胸膛平緩起伏着,嗓音有些拖沓,帶着倦意:“叫……梅花?”

謝卿蹙了蹙眉,覺得這名字古古怪怪的:“為何叫梅花?”

“我少年時曾養過一只猞猁,叫梅花。”

大譽上到高官貴族,下到富商文人都喜歡圍獵,常會馴養一些獵犬,猞猁,鹞鳥等跟着主人出去打獵,謝卿還曾經聽樓裏的客人不無炫耀的提起過馴養了頭豹子替自己捕獵的。

“猞猁長得什麽樣?”謝卿問。

“比貓大一些,和狗差不多,耳朵上長着長毛,身上有梅花一樣的斑點。”

謝卿一下懂了:“所以叫‘梅花’。”

“是。”

厲淵的聲音越發沉緩,像是随時随地都會睡過去。

“梅花是打獵的好手,有它在,我總能在圍獵中拔得頭籌。它還很聽話,能聽懂許多口令,我只要拍拍馬背,它就知道自己上馬來……”長安城裏的人人人模狗樣,嘴上之乎者也,肚裏男盜女娼,也只有這麽個小東西不會看不起他,掏心掏肺的對他。

“後來呢?”謝卿見他突然不說話了,忍不住催促。

“後來它年紀大了,動作也慢了,在一次圍獵中被一頭雄鹿頂穿了肚子。”

謝卿一下子揪緊了他胸口的衣料:“啊……”

“義父說,就算救活了它也沒用了,嚴府不養廢物,便叫人将它一棒打死,拖到郊外随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這嚴梁輔真是和辛媽媽一樣的不是東西啊,兩個人怎麽這麽配。

“那就叫梅花吧。”謝卿在被子下握住厲淵的手,與他五指相扣,“說不定真是梅花回來找你了,不然這麽大個林子,怎麽就偏偏遇上你呢?”

厲淵從喉嚨裏洩出一聲低笑:“我倒覺得你更像梅花。”

“我像?”謝卿在黑暗裏轉了轉眼珠,靈光一現,“是因為我的眼睛嗎?小時候我爹娘說我這是老虎眼睛,但我覺得和隔壁劉伯家養的貍奴也差不多,都是圓圓的,長得跟杏仁一樣。”

他和姐姐雖然是雙生子,但只有他才是這樣的眼睛,姐姐則是一雙桃花眼,眼皮褶皺更深更寬一些。

“有時候你看着我的樣子,很像梅花。”其實說梅花也不準确,謝卿更像是一只漂亮機靈的貓。有時張牙舞爪的,有時惹禍還嘴硬。兇起來的樣子讓人恨不得吊起來打一頓,掉眼淚的樣子又實在讓人心軟。

謝卿被他說得臉上燙燙的,他仰起臉,在黑暗中找到厲淵嘴唇的位置,親了親他的唇角。

“以後換我陪着你,我陪你一輩子。”

厲淵心裏嘆息一聲,這張嘴啊,胡鬧的時候歪理一大堆,親熱的時候,甜得又像是浸了蜜。

他摟緊對方,帶着一些胡渣的下巴蹭了蹭謝卿的額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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