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私鹽
顧庭芝到了王府,原以為有了上一次的拜訪,這次門房應該很容易就讓他進去,但他還是在門外等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被領進門。
到了上次的涼亭,靜王正和葉扶蘇下棋。葉扶蘇從見到顧庭芝就開始分心。靜王則是頭都未擡,一心一意走棋。顧庭芝琢磨不透靜王的心思,唯有在一邊靜靜候着。他估摸這次怕是要等很久,“啪”的一聲脆響後,靜王突然道:“上次跟你一起來的葉蓁呢?”
“他回蘇州見他爹了。”
靜王擡眸看了眼葉扶蘇,接着道:“葉世安怎麽了?”
顧庭芝道:“他很好,葉蓁說離家多日,想回去看看。”
“你走神了。”靜王吃了葉扶蘇一子,淡淡道:“你來我靜王府有何事?”
顧庭芝道:“下官聽說王爺在泰州有塊地,皇上本打算給王爺蓋一座府邸,卻不知王爺為何不同意?”
“本王同不同意,與你何幹?”
顧庭芝越發确定王爺果真不待見他了。“眼下泰州遭受洪災,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如果王爺能趁此機會修建府邸,定能解決很多受災百姓的生計。有了活計,他們便能自食其力。王爺也算做了件善事,如此一箭雙雕,再好不過。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靜王道:“本王并未打算在泰州居住。”
顧庭芝看了眼葉扶蘇,意有所指道:“泰州離蘇州很近,離揚州也不遠。”
靜王擡頭,盯着顧庭芝看了很久,才悠然一笑,“不愧是顧庭芝,心思如此缜密,本王佩服。”
顧庭芝微微一笑,“王爺意下如何?”
靜王轉向葉扶蘇,“你說呢?”
“呃?”葉扶蘇未想到靜王會詢問他如此重要的事情,一時有些呆愣,沒有反應過來。靜王卻不急不躁地等着他。葉扶蘇回過神,看了眼靜王,見他正含笑望着自己,心裏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聲音有些發抖,“小的不懂。”
靜王換言又問道:“你覺得我該不該給顧庭芝行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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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庭芝詫異地将目光投向靜王,他明知道自己與葉家的恩怨,還如此問葉扶蘇,這事只怕要泡湯了。顧庭芝做了無功而返的準備後,卻聽葉扶蘇道:“王爺一向心系百姓,這等于黎民百姓有利的事,自然是極好的。”
靜王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葉扶蘇的目光多了一絲探究和欣慰,“你是這麽認為的?”
葉扶蘇點點頭,“小的愚見,讓王爺和顧大人見笑了。”
靜王粲然一笑,宛如春風拂過水面。他的心情似乎突然間好了很多,舒朗道:“既如此,這件事就交由你與知州負責。府邸的建造樣式……由葉扶蘇審核。”
“王爺,這萬萬不可……”葉扶蘇急忙站起來,連連拒絕道,“小的什麽都不懂,怎能擔此大任?”
靜王偏頭道:“不會可以學。莫不是事事都要本王親力親為?”
“這……小的遵命。”
顧庭芝心領神會地退下去。
回到泰州時,朝廷送來的糧食和銀兩早已分發完畢。顧庭芝粗略掃了幾眼賬本,便叫梁大人立即張貼告示,征用受災百姓中的壯丁,來建造靜王的府邸。
有了吃的,家中壯丁有了工作,城中的景象較之他剛來時好了不少。各戶跟戶部派下來的官員商讨着如何将房屋建的更加牢固。
顧庭芝每日都要查看房屋修建進度、處理水利疏通事宜、偶爾還會去靜王在建的府邸瞅一瞅。上次去時,他還見到了葉扶蘇,可惜葉扶蘇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想來是恨他入骨的。
提起葉扶蘇,顧庭芝免不了地想起已有半月未見的葉蓁。不知他此時在做些什麽?
在泰州又待了幾日,一切事宜安排妥當,顧庭芝便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梁大人,與姚文生一同回了揚州。
又過了半月餘,顧庭芝實在想念葉蓁,加上也沒有收到他的信函,想着要不要去一趟蘇州,還沒盤算好,忽地聽見衙門鼓聲陣陣——有人在鳴冤擊鼓。
顧庭芝打發衙役前去問詢,洗漱之後,在大廳升了堂。
穿上官袍,帶上官帽的顧庭芝看起來格外的精神抖擻。年輕俊秀的面孔裏帶着一絲威嚴,“堂下跪着何人?為何擊鼓?”
大堂上跪着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年,一頭亂糟糟地頭發,面色不佳,還帶着些黑灰,離得老遠,顧庭芝似乎就能嗅出他身上的異味。他看起來有些驚慌,立即俯身磕了幾個頭,才開口道:“大人,小民張水,是周家的一個下人。今特來狀告揚州城的孫惠南。”
顧庭芝一拍驚堂木,喝道:“你可知越級上告是要挨板子的?”
那人聽得顧庭芝喝聲,瑟縮了一下,聲音有些發抖道:“知……知道。”
“知道你還來?”
張水忽地擡頭,一臉希翼地盯着顧庭芝,“大人,小的知道,只有你才能救我家公子。”
“來人,先打三十大板!”
官差們動起手來也不含糊,畢竟打人這種事,并不是天天都有的。那張水一路咬牙受着,三十大板打完後,竟還能勉強跪起來,也真讓顧庭芝刮目相看了一番。
“可有狀子?”
張水從懷中掏出訴狀,衙役呈給顧庭芝,顧庭芝看完之後黑了臉,“你要狀告的可是鹽商孫惠南?”
“正是!”
這孫惠南,顧庭芝是見過的。他剛上任不久,孫惠南與揚州的幾位鹽商結伴來拜會他。雖未深交,但見言談舉止都不是粗魯之人。
顧庭芝道:“你在狀子上說,孫惠南縱容下人打傷你家公子,他為何打傷你家公子?”
“這……我家公子從外地回來,路上被孫家下人打了之後,回到家裏便一直昏睡,至今不醒。小的暫時還不知道原因。”
又是這種狗仗人勢的下人麽?顧庭芝對衙役使了個眼色,衙役會意,幾人一同去了孫家。
“先退堂!待官差傳孫惠南過堂。你先去堂下候着。”言畢,叫小周帶張水下去了。
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孫惠南才出現在公堂上。一身褐色長衫,人倒是長得文質彬彬,看上去約莫四十歲左右。聽見顧庭芝拍了驚堂木,慢悠悠地屈膝跪了下去。顧庭芝差人帶張水上來。孫惠南見了張水,只掃了一眼,便懶得再看他。
顧庭芝道:“堂下可是江都鹽商孫惠南?”
孫惠南道:“正是草民。”
“張水狀告你縱容下人打傷他家公子,此事可屬實?”
孫惠南不急不慢道:“屬實。”
顧庭芝皺眉道:“你因何傷人?”
孫惠南道:“大人,傷人的并非草民。幾日前,草民家的一個家奴和周公子同乘一船,從杭州回揚州。家奴無意中發現周公子夾帶私鹽,可能一時怒極,想到草民吃這口鹽飯不易,這才動了手。還望大人體諒家奴的一片心。”
顧庭芝眉峰一挑,轉而對張水道:“孫惠南說的可是實情?你家公子果真夾帶私鹽?”
張水呆了呆,“公子……公子才不會……”
顧庭芝喝道:“張水,你是不是知道內情?還不速速告之!”
張水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小的,小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若知情不報,罪加一等!”
張水一聽這話,頓時懵了,“大人饒命!公子,公子真的不是有意為之的!公子本是去杭州探親,因自幼失怙,家道中落,貧寒困頓,揚州官鹽價高離譜,公子這才順道帶了兩包私鹽自用……大人饒命!”
顧庭芝道:“只有兩包?”
張水連連點頭,“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搜查。”
“孫惠南,張水說的可是屬實?你家奴可有看到多少鹽?”
孫惠南點點頭,“确實只有兩包。”
“只有兩包,你家奴便将人打至昏迷?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顧庭芝憤怒至極,他竟不知現在的商人都這般嚣張了,為了區區兩包鹽,差點将人打死!“周家公子夾帶私鹽,罰銀二十兩,私鹽充公!孫惠南,縱容家奴傷人,判賠周家一百兩銀子,家奴打二十大板!你們可有不服?”
張水一聽能得周家一百兩銀子,當即跪謝顧庭芝。孫惠南看了看顧庭芝,随即從袖口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張水,接着道:“大人可差人去抓家奴來受刑。”
“本官知道!無需你多言!”
退了堂,卻見孫惠南在院子裏站着不走,顧庭芝皺眉道:“你還有事?”
孫惠南道:“顧大人可知周家公子的私鹽從何處買來的?”
顧庭芝道:“杭州。”
孫惠南搖搖頭,“雖是杭州,但這販賣的人卻是揚州的。顧大人也知道,私鹽損害的不止是我們鹽商的利益,它最終危害的是朝廷。”
“你知道這人是誰?”
孫惠南道:“知道是知道,卻不知顧大人敢不敢得罪這人背後的人物。”
顧庭芝聽他這麽說,心知這背後的大樹必然跟朝堂上的某些人有關。他淡淡道:“誰?”
孫惠南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巡鹽禦史曹景仁。”
顧庭芝驚訝道:“你說誰?”
孫惠南道:“顧大人沒有聽錯,正是前任揚州知府,現如今的巡鹽禦史曹景仁。”
“你的意思是曹景仁監守自盜,利用職務之便,販賣私鹽,中飽私囊?”
“可以這麽說。”
顧庭芝上下打量的孫惠南一眼,眼裏有些警告:“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重罪?”
孫惠南嘆道:“這個自然知曉。我們揚州的鹽商哪個不知秦古與曹景仁勾結?秦古名為鹽商,發賣官鹽,實際上,暗地裏不知道為曹景仁售了多少私鹽。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查探一番。便知草民說的是真是假。”
“曹景仁的私鹽從何處得來?”
“據說他在兩浙購有大量鹽田。所有私鹽經由海船運送,從福建出發,直達杭州。與秦古交易之後,由秦古從杭州一路北上,經蘇州、鎮江、常州等地,最有到達揚州。沿途分銷,運至揚州大約會剩兩萬多斤。”
“這些消息,你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孫惠南道:“大人不聞有錢能使鬼推磨?若想打聽清楚這些,并不是難事,難的是無人敢管。”
顧庭芝嚴肅道:“這種話,下次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講。你說的,本官自會暗中查探,你先回去吧。”
孫惠南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還有三章存稿,今天修修改改,删的只剩這一章了。嗯,明日開始,我要裸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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