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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家原先的老宅在入罪之時便被收回了,後來又被先帝賜給了新貴。現居住的狄府是兩年前陛下新賜的。
府邸不如原先的大氣磅礴,地廣寬闊,卻很雅致,地段亦好,位處離皇城甚近的宣德坊,四周坊鄰具是朝中高官,鐘鳴鼎食之家。
暮笙跟在狄小舅身後,快步朝裏行走,路上所見,井然有序,仆役謹守本分,園池幹淨整潔,夏花爛漫,亭閣錯落,勃然散發着複興之勢。
因是來治病,且暮笙心中也挂念着外祖父,便并未對這園子多加觀察,不過是一眼瞥去得出的感慨。越是官宦之家,府邸的格局便越有講究,但萬變不離其宗,最尊貴的長輩所居必是正中最好的一處院落。暮笙緊跟在舅舅身後,不多時,便到了。
正院是最為寬敞舒适的居所,有一堵古樸的拱門,門前站着一位俊秀的男子,見他二人來,立即上前作揖:“三叔,薄醫正。”他有着極好的眼力與靈活的頭腦,無需人介紹,便知跟在後面的那位年輕女子便是他們要請的薄醫正。
這是四表兄狄景,是狄家這一代青俊之中的佼佼者,也是與她玩得最好的一位表兄,縱使已無法相認,親人相見總是高興的。暮笙含笑回禮。狄小舅簡單介紹過,便道:“父親就在裏面,還請醫正跟我來。”
狄景順勢便将狄公的情況說了一遍:“自昨日起,祖父便有些發熱,一直到現在都是低熱不退,渾渾噩噩的,一直在睡。”
外祖父是習武之人,曾做過保家衛國的大元帥,身子骨向來好,現在老了,也如尋常的老人那般有着無法避免的病痛,暮笙眼眶一熱,忙低頭掩去一時的失态。
走入門,兩位舅舅與幾位表兄都侍奉在病榻前,舅母還有表姐表妹們都在房後親自煎藥。暮笙一進來,衆人便紛紛起身作揖,并讓出一條道來,大舅舅是長子,此時便要代父行家主之責,上前道:“還請薄醫正為家父診斷。”
暮笙點頭,上前輕柔地搭上狄公的手腕。須發皆白的老人,此時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榻上,感覺到有人來,他微微睜眼,聲音虛弱而老邁:“是誰來了?”
狄大舅恭謹而溫和地回道:“父親,這是薄醫正,是兒請來為您看病的。”
狄公眼球動了動,又合上眼。
暮笙抿了抿唇,竭力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潛下心來專注診脈。摸過脈,她俯身翻開狄公的眼皮看過,再觀其舌苔。
老人有恙,總不好醫治。暮笙是必要治好外祖父的,她回頭詢問:“盜汗麽?可有頭昏乏力之狀?卧榻前飲食如何?”
狄大舅一一回答:“每到夜裏便會盜汗,卧榻前父親胃口不佳,每餐都少食許多,也曾說過頭昏乏力。”
暮笙略一思忖便知了:“這是暑熱所致,脾胃濕熱,又兼陰虛,是氣機亂了。”低頭看了看狄公,她眉眼柔和,細致地為他将他的手腕放好,而後道:“開窗,通風,室中不可放冰。請狄大人取前面大夫所留藥方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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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方早已備下,狄大舅自袖袋中取出,客氣地遞給暮笙,暮笙雙手接過,仔細地看了一遍,道:“弄錯了,弄錯了,氣機不調,由胃而起,因當先理順氣機,再思降熱。這方子,急躁了!”哪個庸醫,誤我外祖父。
暮笙很不開心,藥不對症,自然不會好,她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了一張方子,吹幹,而後雙手奉上,十分細致道:“一日三次,先用三日,狄公老邁,經不起大起大落,這藥方溫和,卻很有用,三日後,我再來為狄公診斷。房中切記不可悶熱,需通風,但絕不可令狄公受涼,褥子需幹燥,天熱,易出汗,諸位大人辛苦一些。”
狄大舅等人忙道:“這是吾等分內之事。”
暮笙一笑,因有痊愈狄公的完全之法,她也輕松了一些,又說了一些熬藥的技巧,狄大舅忙讓舅母來聽,暮笙一看,便欲從狄府打聽一些事來。
諸如,哥哥與外祖是如何逃過父親的謀害的,他們可知父親的真面目。
說完了話,暮笙四下一看,歉然道:“我欲更衣,不知能否遣丫鬟帶路?”
此等小事,自然萬無拒絕之理。
更衣之所離此處有些距離,暮笙一面走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貴府與安國公府是姻親,為何适才卻不見有國公府的人來探望?”
小丫鬟無戒備之心,聽得相問,便露出憤慨之色,道:“是姻親不假,但安國公并非仁義之輩,自裴夫人過世,便再無往來了!”
暮笙一驚,訝然道:“這是為何?兩府不是向來交好麽?”又惋惜道,“真是可惜,安國公聖眷優渥,聽聞夫人過世之時陛下還曾親自到府悼念。”失去這樣一家姻親,損失極大。
小丫鬟滿面不屑:“陛下待安國公親近,夫人過世之時,豈止只悼念,陛下還請了護國寺主持,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招魂。”小丫鬟說着,言語便放松起來,她語帶不解道:“說來也怪,陛下為何要招魂呢?不該是安魂往生才是?她這般不是讓亡靈不得安生麽?到送葬之時,陛下還不顧群臣勸谏,親自送靈,親眼看着裴夫人與裴小姐的靈柩入土。”
暮笙頓覺心口發麻,心痛便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來,她無從承受,亦無從抵禦,只能任這噬心的痛意蔓延。
陛下,她招的哪裏是母親的魂靈,她送的又哪裏是母親……她分明是……
“薄醫正?您怎麽了?”小丫鬟見她面色發白,忙驚問。
暮笙回過神,抿了抿唇,雙手不由自主的握了下拳,神色坦然道:“無事……嗯,只是,狄公是裴大公子的外祖父,他也不與狄府往來麽?”
小丫鬟見她又是笑意溫柔的模樣,想是無事,便又與她說閑話一般地說道起來:“裴大公子自是親近狄府啊,這裏是他的母家,他自小就常在狄府小住。昨日,裴大公子還來探望過呢。”
暮笙從中抽離出她想知道之事,從兩年前起,狄府與裴府便不往來了,哥哥親近外祖多過父親。如此,即便他們不全知,也定是有察覺了。暮笙稍稍放心了一些,知道防備便好,否則,父親有心算無心,就只有她這下場了。
那麽,外祖父與哥哥是如何對父親起疑的呢?
暮笙覺得自己身在無數的疑團當中,解了一個,随之而來的是更多的不解之謎,偏偏,她還不能亮出身份來直接去問,只能靠自己一點一點去探索。
真是無比的心累。
暮笙從狄府出來,謝絕了舅舅們欲派車相送的好意,獨自走在街市上。
夏日的驕陽十分曬人,經過昨日含風殿前那一跪,暮笙覺得這熾熱的陽光是能夠忍受的,只是出于女子愛美的天性,她還是擇陰涼之處來走,以防将自己曬黑了。
不知不覺便走到這熟悉的巷中,這是陛下置在宮外的私邸,她們相見,多數是在此處交頸纏綿。她站在巷口久久地伫立。巷子的那頭忽然出現一輛馬車,馬車質樸,後面跟着數名騎在高頭駿馬上的侍從。暮笙定定地看着,看着陛下一身紫袍,從車上下來。
她衣冠磊磊,懸美玉之佩,她眉目如畫,身形冷漠。
暮笙出神地看着她。這天下間竟有這般巧妙之事,她在想她,她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孟脩祎似有所覺,緩緩轉過頭看,望向暮笙所在之處。暮笙頓時屏住呼吸,不知此時是否應當上前拜見,而然無需她多加糾結,下一刻,孟脩祎冷淡的目光掃過她的面龐,便毫不動容地回過頭去,恰好門已開,孟脩祎大步走了進去,似乎從頭到尾都不曾留意到不遠處站立着的那個人。
她們,就如從未有過幹系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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