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崔雲姬從沒想過自己将來的另一半是什麽樣的,哪怕早幾年,對陛下動了不改動的心思,她也未深入地去描摹過。在她心中,能做與不能做,泾渭分明,她絕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去拼盛滿艱險的感情。

故而,對陛下,她有悵然,有遺憾,有向往,卻唯獨沒有眷戀不舍,她只是動了下心,很快,就又收起來了。心湖平靜,就跟不曾亂過一般。

她喜歡女人,馨香柔軟的身體,細膩體貼的心思,無微不至的關懷,□□添香的情致。但她知道,她崔氏名門,容不下離經叛道。故而,對于婚姻,她絲毫沒有期盼。

然,哪怕再是不在乎,也絕對不能容忍如此無力抵抗的被迫與恥辱!

那個人再度靠近,鼻息間是淡淡的香氣,屬于女人身上獨有的香氣。

崔雲姬忍不住想笑,不知是怎麽讓他們瞧出來了,竟還顧得上照料她的特殊需求。

一只涼涼的瓷杯送到她嘴邊,硬将裏面的液體給她灌下去了。

是一杯涼水。

如往熾烈燃燒的熊熊烈火中撲了一杯水,雖無濟于事,到底壓制了片刻的藥效。崔雲姬努力地集中注意,看清面前的人。

這是一個美到極致的女子,一眼看去,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雅秀麗,再看一眼,仿佛能看到她刻在骨子裏的妩媚妖嬈。

女子眉目含憂,站在一步開外。

崔雲姬頓時更覺燥熱難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喝斥,卻只能發出軟綿綿的嗓音:“給我解藥……”

“沒有解藥。”女子扶住她,将她帶到榻上坐下。

她柔軟的掌心貼在她的背上,哪怕隔着衣物,都讓崔雲姬好一陣顫栗,剛喝下的一杯水如同倒進烈火中的一滴水,瞬息間便蒸發殆盡。身體幹澀,底下卻是泛濫成災。

女子的手離開了。

崔雲姬夾緊了大腿,本為躲羞的動作,卻因這一摩擦而更多了無法遏制的渴望,她低吟一聲,忍不住抓住了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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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沒有掙脫,也沒有迎合,只是低聲說道:“大人,這是一個圈套,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進來,親眼目睹您淫、亂的一幕,以此作為把柄……”

崔雲姬什麽都聽不進去,她靠近女子,靠近那讓她倍感舒适的體溫與香味。衣衫已淩亂,身體敏感得一塌糊塗,意識像漿糊一般混沌。

崔雲姬将嘴唇湊到女子的脖頸,白皙光滑,香氣撲鼻,她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與人交、歡,不管這人是男是女,是好是壞,欲、火快要将她燒成灰,她只想纾解。

女子是知道這藥的,她就曾被人灌下過,知道吃了這藥,就跟瘋子一般,自己把自己的尊嚴扔到地上,自己把自己當成下賤人,自己把自己推入萬劫不複。

她忽然對這位尊貴的崔大人産生同病相憐。

脖子上熾熱的氣息越靠越近,幹澀地嘴唇觸到她的肌膚,女子忍不住一顫,她深吸口氣,正要将崔雲姬推開,卻見她自己被針紮了一般地彈開。

崔雲姬瑟縮地躲開,縮到一個角落,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又像是在嬌喘呻、吟。

她克制住了自己。

女子站起身,走上前,崔雲姬搖頭:“滾開!”

她發髻已亂,面上潮紅,一看就知道在發燙,那雙眼睛迷迷蒙蒙,如水一般,嘴唇幹澀,身體縮成一團。

女子不由一怔,她竟忍住了?這需要多大的毅力?

“滾出去!”崔雲姬有氣無力地兇狠喝道。

女子回過神,想到什麽,忙跑出幾步,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把什麽東西往崔雲姬臉上一潑,冰冰冷冷的,便濺了崔雲姬一臉。

“你醒一醒,只要半個時辰,藥效就過去了。”女子的聲音溫柔了不少。

崔雲姬被涼水一驚,好不容易又找回了一點理智,她努力地去看那女子,眉眼溫柔,冰清玉潔,她舔了舔唇,虛弱地問:“你是誰?”

這不對,倘若他們要抓她把柄,怎麽會派了這麽個想救她的姑娘來。

女子似乎有些掙紮,卻仍是順從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奴名宛娘。”

欲、火再度灼燒上來,崔雲姬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甜腥的鮮血瞬間充滿她的整個口腔,她笑了笑,潮紅的面頰因劇痛而猛然雪白:“宛娘?你過來。”

她态度親和,平易近人,再加上滿頭的汗水,顯得楚楚可憐。宛娘猶豫片刻,走上前去,直到與崔雲姬一步遠的地方停下。

“誰派你來的?你來這做什麽?這裏原該有另一個人對麽?”崔雲姬的目光盯在宛娘身上,不銳利,不灼人,卻有一股媚意,好似柔情萬種地望着眼前人。

宛娘讓她看得不自在,低下頭去,慢慢地說道:“本該有一男子,被我遣走了,我是林潭的婢子,她被纏住了,分不出身,只得派我來救你。我一個人,只能拖一時半刻,半個時辰後,藥效便可退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大約就要來了……”

漏洞百出。林潭憑什麽救她?男子又憑什麽聽她的話?崔雲姬卻不深究,她用手指拼命地掐着掌心,既然好不容易搶回了清醒,就不能再丢失了。痛楚,無疑是最好的良藥。

從入房至此,不知過了多久,她閉上眼,不理會宛娘的話,用各種方式弄疼自己,竭力忽略雙股間的濕滑,竭力抵禦蝕骨一般的麻癢。

她忍得辛苦,宛娘便在旁看着,看着她哆嗦着蜷起身子,看着她想把掌心刻破卻聚不起力道。水壺裏的水已用完了,她只能依靠自己忍耐。

宛娘滿懷虔誠,滿懷期盼地希望這位崔大人能忍耐過去,不要像她一樣,落入塵埃,被人踐踏到泥裏,洗不去一身污穢。

崔雲姬在水深火熱的間隙睜開眼,看到宛娘臉上似悲似喜,看到她滿是擔憂,仿佛被下了藥的是她自己一般,看到她在極力地忍耐着什麽,好似比她還痛苦,她不禁一怔,然而很快,意識又被猛烈襲來的情、潮席卷,再也顧不上其他。

興許是許久,興許是片刻,房門突然被踢開。

崔雲姬睜開眼,只見暮笙徑直走進來,一張清婉淡然的臉沉得如黑雲墜月。

暮笙看到裏面的情形,見崔雲姬雖躺在榻上,衣衫淩亂,但好歹還完整的穿着,榻上也只她一人。她總算緩了顏色,三兩步跨上前,一把抓住崔雲姬的手腕。

溫暖柔軟的掌心緊貼着她火熱的肌膚,崔雲姬一哆嗦,本能地想要蹭上去,意志卻讓她拼命後退。

“暮笙……”崔雲姬努力睜眼,待看清暮笙是一個人進來的,內心深處松了口氣,她實在不想讓人看到現在這幅樣子。

薄府君沒搭理她,瞬間化身薄大夫,摸上脈搏,只瞬息,便皺起眉來。暮笙很是惱怒往日對春、藥沒做什麽研究,這會兒光把脈配不出解藥來,幸而:“不妨事,藥雖烈卻無大害,過半個時辰就自己過去了。”

這與宛娘說的一樣。崔雲姬這才完全放心下來,她抽回手腕,羞赧地對暮笙擺擺手,聲音沙啞道:“煩你外面候一候。”

暮笙也知曉她是怎麽個情形,話不多說,轉過身,看到一旁的宛娘,便朝她揮了下手,順便将她一同帶了出去。

外頭燈火通明,數十名身着盔甲的士兵持刀靜立。

整座臨江樓寂然無聲,靜得可怕。

暮笙坐下,打量了眼宛娘,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別具一格。”下了藥,讓個女子在這,他們圖什麽?難不成是她弄錯了?其實是崔雲姬誤食春、藥,他們好心派了婢子來照料?

宛娘并不說話,她轉頭就看到一旁站着的林潭,她也在看着她,眼中冷到了極致,見她望過來,林潭撇開眼,仿佛多看一眼就糟蹋了她的眼睛一般。宛娘心頭一梗,緩緩地低下頭去。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崔雲姬出來了。

趙成誠懇地賠禮道:“在我宴上,出了這種事,委實慚愧。”

一句話,推得幹幹淨淨。

崔雲姬到底年輕,也到底是女子,事關名節,怎如何也做不到風淡雲輕。暮笙看她一眼,便指着崔雲姬帶來的兩仆役道:“這個,怎麽回事?”這兩名青壯這會兒正是鼻青臉腫,相互扶持着勉強站立。

這回出來回話是這臨江樓的店主,小老兒顫顫巍巍地出來,誠惶誠恐地叩首:“是蔽店幾名客人,吃多了酒,就與崔大人的兩位仆役起了沖突,大打出手。實在是抱歉……”

暮笙看了眼滿滿當當的大堂,似笑非笑道:“今夜生意格外好,一個個的,到了這時候還在飲宴。”

店主一個勁賠笑。

“那藥是怎麽回事?”崔雲姬道。

店主更是不安,惶恐地賠罪:“是店裏一個童子下到酒裏的,不知怎麽,單單在大人的杯中了。那童子,小的已交給府君,大人盡管審,小的一向做清白生意,出了這事,實在是冤啊。”

他一面說,一面就哭號起來。人家做的滴水不漏,暮笙扶額,這虧是只能吃了。

就像她做了兩手準備,自己進來,派了人埋伏在外,他們也是兩手準備,恐怕那男子就算沒被遣開,他們也能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崔雲姬冷笑一聲,徑自走了出去,走到一半,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的是在燈下難掩美色的宛娘,嘴唇嗫嚅,最終一言不發地走了。

宛娘也算救了她,她本該向她道謝,卻因此事實在難以啓齒,更因宛娘立場不明,說的話還不盡老實,那謝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暮笙拎着馬鞭指了兩個士兵道:“去,把相關的人都帶回去仔細地審。”

這些做官的一走。

大堂中的“客人”都有條不紊地退散,一系列動作寂靜無聲。

趙成沉着臉,道:“這下,真要你死我活了。”說罷,他看向林潭與劉惠民道:“不礙事的,那童子一家子都在我手上,他是個孝子,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縱然如此,林潭與劉惠民也沒輕松一點。

這一晚上雞飛狗跳的。平白拉了仇恨。

劉惠民吊着眼角,陰陽怪氣地道:“林爺,讓您找個可靠的男人去,怎麽就送了這婊、子進去?知道你憐香惜玉,也不看看時候!”

要将林潭的火點燃只需兩個字,宛娘,她罵得,別人罵不得。她斜眼看他,冷笑道:“你算什麽東西?你爹到了老子跟前都得賠個笑,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放肆了?”

劉惠民氣得滿臉通紅,良久,在林潭冰冷蜇人的目光下,狠狠道:“你遲早死在這禍水手裏。”說罷,甩袖而去。

趙成看他走遠,搖了搖頭,道:“明日來我府上,咱們從長計議。”

林潭默然颔首。

待趙成也走了,林潭方回過頭去看宛娘。

宛娘寂然無聲地站在那裏。

林潭不走近,也不說話,她心裏憋着,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劈頭蓋臉的咒罵。

終于,那店主不得不出來打個圓場,小心翼翼道:“東家,夜深了……”

林潭轉身道:“随我回去。”

回到林府。

林潭一下轎便徑自往裏走。宛娘跟在她身後,步伐淩亂,卻仍是牢牢墜着。

等進了房中,林潭關上門,方強壓着怒氣,問:“你為何自作主張,壞我的事?”

一路上過來,沒有消除她的憤怒,反倒愈加強烈。

宛娘不避不閃地看着她,平平淡淡地開口:“以卵擊石,以指繞沸,何必行無用之事。”

她在置身事外的做派,讓林潭笑了,她笑了一陣,正起顏色來,認認真真地問:“所以,我就該引頸受戮?連搏一搏都不行?宛娘,你究竟多想讓我去死?”

她認真得近乎謹慎地問出這三句。宛娘不由想到幾年前,她也是這般認真得近乎謹慎地朝她伸出手,問她是否願意随她走。悲哀的感覺頓時布滿了她整個胸堂,她紅了眼,拼命搖頭:“我想你好好活着,不需多富貴,只要好好活着!”

林潭低低的笑,她垂下眼睑,滿身寂寥:“你看着崔雲姬的眼神,充滿向往,她臨走前還回過頭來尋你。”

她的語氣,讓宛娘難受得要命,她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長久以來,她們二人早已習慣了相互傷害,等到需要一句淺薄的安慰來取暖時,卻忘了改怎麽說。

林潭也沒奢望過宛娘會對她和顏悅色。那滿腔怒火在幾句來回間洩了個一幹二淨,林潭突然覺得無話可說,說什麽,都沒意思,說什麽都不過是自說自話。

她深深望了宛娘一眼,然後轉過身,丢下一句:“這幾日,就在這屋裏待着,不許你出門。”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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