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懷疑 它可能就是那位域外聯合的指揮官……
新聞裏介紹, 深海遺跡位于一顆荒廢已久的天然小行星,科學家們推算該天然行星上的原生智慧物種應當滅絕已有一千兩百餘年,而這顆天然行星原本, 也不該埋藏在人類鮮少踏足的“禁區”裏。
它不是生來就身處禁區,在那土生土長的。
星盟和域外聯合的研究學者們聯手勘察,反複核算,項目團隊冒着高風險采集鄰近星區內天體的樣本數據。
最後他們得出一個結論——
這顆小行星起初只是徘徊在禁區外圍, 是一顆純天然獨立行星。
但很不幸,又因為小行星體量實在不大,它無論體積還是質量跟禁區龐大的引力場相比,都太孱弱了一些,所以,生來就沒投胎到好位置的小小星球就像是拼盡全力想往回收, 可最終還是要遵循引力, 無可挽回地墜落向地面的一滴水。
先是行星軌道被影響, 它的自轉軌跡發生偏移, 接着,它在不斷的偏移中一步步被動朝禁區走近,直至被禁區的引力徹底吸引、拉扯……連同它上面生活的萬千居民們一起, 被禁區完全吞并。
而它的淹沒與它的存在一樣悄無聲息。
它太小了,它上面的居民也默默無名。
一千兩百年以前, 是星盟都還未成立, 所謂“域外”的概念也從未有人提及,這一整片宇宙才剛進入“星際大航海”的時期。
沒人聽見一顆星球被吞噬的聲音,也沒人接收到這顆偏遠行星居民往外發射的信號。
甚至沒人注意到這裏曾有一份文明灰煙滅,被魔鬼網一樣的禁區鯨吞了下去。
從此往後的一千多年,變成荒星的小星球不為人知, 幾乎被徹底抹去一切痕跡。
直到……
“……直到星歷358年,我方指揮官崖會泉将軍與域外聯合指揮官沃修隊長意外行至禁區,雙雙被禁區引力場幹擾了載具航向,又因禁區外圍驟然爆發環形行星流,兩位指揮官出于安全考量,不得不暫時避讓,被引力與行星流逼至只能險中求存,毅然決然進入禁區。”
“這顆沉寂了一千兩百年的星球,終于在這358年迎來了它久違的訪客,并又因為二位訪客才能過人,順利求存,小行星的存在與其上的深海遺跡得以被世人察覺,它在悄然無名千百年之後,終于,又被兩位指揮官牽引着在這個世界重新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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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播報員持續為遺跡做着介紹,這人有一把好嗓音,将這兩段稿件文字念得情緒飽滿動人,背景适時地進了一支古樸悠揚的純音樂,氣氛烘托正好。
崖家的廚房裏,有位貓觀衆便心情難以言說的微妙。
黎旦旦很清楚這個遺跡與蒙特相隔的距離,也清楚禁區的危險性。
它當然就更清楚,單純作為一只貓,想要憑一貓之力曾深入過禁區,還僥幸登上過禁區裏隐藏的天然行星,那更是天方夜譚。
這種事“天才貓”也做不到。
……除非它本來也不是貓。
這不是黎旦旦第一回 對自己心生懷疑了,它近期自我懷疑的頻率似乎出奇得高。
百裏是個很貼心的人工智能,他見貓十分關注遺跡新聞,AI自行測算一番,判斷他的貓主人出于人工智能也未能明了的原因,需要一點空間去獨立思考,百裏便也沒有再吵對方,他接管了廚房的工作,去安靜幹起電子管家分內的活。
還在自動播放的新聞中,關于遺跡詳情的部分漸漸講到尾聲,播報員手裏的電子稿件不動聲色翻過一頁,将話題順暢滑向下一個篇章,開始詳細介紹起身為遺跡第一發現人的兩位指揮官。
黎旦旦起先只是對深海遺跡感到熟悉,它注視着屏幕上投映的水下建築群與陸地荒景,總覺得這些畫面似曾相識,仿佛過去某年某月某天,它曾親身到達過這顆路途遙遠又環境兇險的荒星,新聞裏所說的一切它都見過。
忽然的,當遺跡風光被切走,替換成了被盛譽“應該頒發文化傑出貢獻獎”的兩位指揮官個人形象。
條件反射,黎旦旦先看了有崖會泉的那半邊屏,并感覺這張照片選得很不錯,是能完美混入軍裝模特隊列的水準,拿去當下一年度的征兵廣告封面,一定能讓光輝之翼的求職意向書激增50%,很是令貓賞心悅目。
等看夠了崖會泉,黎旦旦再才把目光挪去一旁,瞧了眼另一位同樣莫名耳熟的“沃修隊長”長什麽樣。
“哎。”黎旦旦對着照片想,“我也挺好看的。”
然後貓沉吟了十秒鐘,覺得哪裏不太對。
“您在找什麽?”百裏禮貌出聲詢問,奇怪地看着本來原地靜坐沉思的貓忽然一骨碌蹿起來,整只貓還疑似狀态十分緊繃,将圓溜溜的貓腦袋左右快速移動,虹膜都收縮起來,像是在緊急找着什麽東西。
“鏡子。”黎旦旦答。
“廚房裏沒有鏡子。”百裏很實事求是地說,“不過,您可以考慮一下那邊的鏡面收納櫃,它能夠當一面清晰度尚可的有色鏡子使用。”
“謝了兄弟!”黎旦旦迅速說,并即刻一躍抵達那一排鏡櫃跟前。
鏡面的櫃門上清清楚楚,只映出來一只貓。
橫看豎看,頂多也就是比同齡貓要更大上一點,耳朵要圓上一點,四肢更有力也速度更快一點。
黎旦旦對鏡自照,又擡頭再望一眼懸浮屏幕。
那上面還在介紹兩位指揮官的個人豐功偉績,貓着重看了沃修的影像資料。
不擡頭看沃修的時候,黎旦旦發現自己能夠很理智地想:“他是人,我是貓,盡管我當貓也是一只好看貓,但我不能随便指認一個人的臉,覺得那張臉也是我的。”
而擡頭看見屏幕,它就只在又想:“哦,是我。”
黎旦旦:“……”
貓重新低頭——
好貓不能強占別人的臉。
擡頭——
這不就是我的臉嗎?
黎旦旦:“……………”
如此反複幾回,詭異的錯亂感仍在,半點沒有消除的意思之後,貓終于确信出了問題,出大問題。
它懷疑自己可能就是那位域外聯合的指揮官沃修。
然而沃修指揮官早變成了宇宙裏的飛灰,在烈火與爆炸裏變成了無數浮動于天災核心廢墟裏的粒子,他的結局不僅是被官方反複報道過,被同陣營的戰友、兩邊終于盼來了和平的平民、甚至是他的敵人與對手緬懷過。
人們敬他是因挽救全宇宙的安危殉職,他的個人生前立場在大義面前都不再重要。
他迎來結局的那天,崖會泉還親眼看過。
以超越這世上所有人在那一刻與沃修的近距離,崖會泉知道這人深入核心深處的每一個步驟,聽過他在終局前最後的話,見證了周遭空間是如何開始震顫,熾烈的亮光如何乍然而起,高溫熱浪頃刻從深處擴散至外圍,如何吞沒了沃修後依舊來勢洶洶——又撞在這人臨走前非要給敵人多疊的一層防護罩上。
戰後結束觀察療養,由于一時心軟,和鬼使神差想到了有人曾說過的那句“體會點不一樣的事”,崖會泉撿回一只貓,卻竟也是同時撿回了一個自己見證過隕落的人。
這事可能嗎?
是不是太富有玄幻主義色彩,像個星際時代的喜劇童話了?
黎旦旦有了一個彌足大膽的念頭,但又一時沒思考好該從何查證。
崖會泉這天回家時,為了不讓人過多操心,也直覺這事未經查明,一定不能就倉促地令人知道,免得給人徒增不必要的煩惱,黎旦旦趕在崖會泉到家前收拾好了自己,用跟平常別無二致的姿态迎接了人到家。
崖會泉進門的那刻懸浮屏仍開啓着,還在之前的頻道。
那似乎是個為深海遺跡特別開的專欄,全天24小時都是播放的遺跡相關消息,讓剛邁進家門就也聽見了新聞的人頓了一下。
“文研院在三個工作日以前,發布了遺跡合作開發項目的最新進展。”百裏适時地解說,“這是與項目進展同步上線的專題欄目,專門用于公開新發現內容,也會做一些遠程星際直播。”
換作以往,崖會泉就至少會問一句怎麽會想到看這個,又或者随口好奇這是AI還是貓的頻道口味。
可像最開始注意到了新聞內容的黎旦旦一樣,他也只是對着屏幕看了一小會,默不作聲,然後簡單一點頭,表明自己聽見了百裏的話。
他什麽也沒多說,轉身去餐廳了。
百裏追問:“需要為您将新聞關閉,或者将音量調小一些嗎?”
“不用。”崖會泉說,他又有個很小的停頓,“就……放着吧。”
“好的。”百裏記下了主人的選擇,AI附着在家電上追着人看了一會,又在數據庫裏複盤了一番家裏另一位成員——貓看新聞時的反應。
百裏認為,人與貓達成了某種奇妙的不約而同,這在電子管家看來是一份很有意思的數據,值得他把對比分析也納入到數據庫裏。
AI高高興興給自己增加了一份收藏,并在又十分鐘後,見證了另一樁值得收藏的事。
滿懷心事的黎旦旦今日照顧人時難得出了個錯,貓的思維仿佛還在受着“我好像就是沃修”這事的幹擾,讓它特別自然地把給人的那份餐盤擺到了自己面前,而送餐小機器人一看見貓面前的餐桌已有了食物,确定貓已“上餐完畢”,那只托着另一份餐的機械手呆了呆,只好自動鎖定另一位面前還沒飯的對象為目标——将貓飯放到了人的面前。
這件事糟就糟在,貓心不在焉,人也是。
崖會泉沒發覺自己的飯變了,他對擺到面前的餐盤壓根沒看,聽到小機器人端着機械腔說了句“請慢用”,眼睛也沒往下瞥,只按着習慣摸到餐具,拿起來就往飯裏伸,把食物咽下去時還以為,吃起來十分寡淡是因為自己正食不知味。
黎旦旦的反應比人就還是快一點,它一低頭驚覺餐不對,緊急剎住自己快沖人類配餐下的嘴,保全了崖會泉原本晚飯的“全須全尾”。
懷着巨大的愧疚心,貓火速将真正給人吃的飯送了回去,同時一伸爪子扒走人已動了好幾口的貓飯。
崖會泉持續心不在焉,上一口還沒滋沒味,下一口陡然感受到調味料刺激味蕾,他拿着餐具一愣,就終于意識到,他剛剛的餐不對。
“……你給我吃貓飯?”崖會泉伸手一捏貓的後頸,揪住了黎旦旦“命運的後頸皮”。
他十分哭笑不得,動作看似穩狠準,力道又放得很輕。
被貓鬧出來的這場烏龍一打岔,方才沉積在人心裏的複雜情緒反倒消了不少,崖會泉從進門起不自覺緊繃的嘴角開始放松。
他松開落在貓後頸上的手,又曲起手指彈了下貓的腦門:“下次再出現這種錯誤,我就代表這個家的廚房辭退你24小時。”
如果沒有後面的時限,這份威脅對貓來說便還有不小威懾力,足夠令喜歡操心人的貓內心一驚。
24小時的時間限制算什麽呢?
以崖會泉最近的忙碌程度,滿打滿算,貓也只将失去一次照顧人晚飯的機會。
實在是不足為懼。
“好。”黎旦旦很痛快地說。
深海遺跡專題欄目還在放送,為這個家裏增添了一份背景音。
但餐廳中,先前隐隐有些壓抑的氛圍就同崖會泉已然舒緩的嘴角,也逐漸放松,很快近乎回歸如常。
黎旦旦本以為在發覺自己可能就是沃修後,到它找到新的證據——或者至少是找回一些身為沃修的回憶——是一件困難且用時必定不短的事。
因為迄今為止,它雖然擁有接近于人的思維,可“人類思維”于貓而言,就像是一個大腦內置的固定功能。
它會使用,卻從沒思考過自己是否擁有人類身份,更從沒有在使用人類思維時,感受到一份明确的身份指向,
如果能夠想起來作為沃修時的任何事,站在徹底的“沃修視角”去看或考慮一回某件事,那“自己是否就是沃修”這個問題,有80%的幾率便能直接迎刃而解,黎旦旦對此非常篤定。
只是找回記憶不像去冬天的雪地裏抛一條冬眠的蛇。
抓住一閃而過的意識火花,也不像只需邁開了四肢一通伏擊帶奔跑,就能逮到的兔子或小鳥。
它們都比較講究機遇。
黎旦旦不确定自己的下一個機遇什麽時候會來臨。
貓的處世經驗是——預先将期望值放到最低,再無論收到什麽樣的過程反饋,都盡量保持心态積極。
黎旦旦是做好了這個等待機遇的時間将相當之長,沒準它再長個幾十斤,都不一定能來的準備的。
可在崖會泉忽然查閱了文研院的電子信件,并決定接受對方邀請,作為遺跡發現者之一去參與一場主題活動時,那天晚上,機遇竟不期然降臨。
黎旦旦以貓的姿态照例攤開在人頭頂,把自己擠在枕頭上部與床頭背板之間。
它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卻發現自己呆在一個幽暗的,明顯不屬于夜間卧室的環境裏。
他的鼻子做人時也十分敏銳,能嗅出空氣裏含有的海水獨特氣味,也能聞見潮濕,他的耳朵聽力範圍極遠,能聽見屏障之外深海暗流湧動,依稀還聽出有什麽海洋生物正游過附近,用不小身軀劃開了水流的聲音。
黑暗從不影響他的視野,他收回落在遠處海水區域裏的注意,聽見自己耳畔近在咫尺處還有另一道呼吸。
“看什麽看。”呼吸聲很規律平穩,它的主人卻是個壞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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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