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入室 您是故意把黎先生留在了外面,與……

陳年舊事被有意翻起, 拼湊成了一條不懷好意的小道消息,它被專門遞到正節節攀高的年輕人面前,只換來對方看完後嗤笑一聲, 眉目冷冽的青年随手把這信息拖進垃圾站,認為它比機甲檢修調試時出現的廢冗數據還不值一看。

在那個節骨眼上,這種消息被專門推到他眼前,能是為了什麽呢?

無非有人看不慣他一路走高, 想要借着舊事重提暗指他背景“不幹淨”,進一步延伸,恐怕還想要明示他“立場不明”,暗示上峰高層他“不值得托付更高級別的信任”。

然而,假如這些人有更好的手段,手上真的有能動搖崖會泉往上走的有效方案, 他們犯得着像讀書時只敢“傳小話”的學生一樣, 只會拖出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來陰陽怪氣, 連當面對峙都不敢, 只能嘴上念叨幾句麽?

崖會泉的晉升是無可動搖的事情 ,他的戰功積累速度無人匹敵。

再加上他還有天時地利——愈發動蕩的時局需要新血趕快站上高臺,需要更多力量來鎮守星盟已然盤踞三百年的廣袤星區。

“所以別白費心思了。”年輕的将軍傲慢地想, 他不疾不徐給才結束一場實戰的自己換了手套,再擡手把軍帽帽檐略微壓低, 帽檐投落的陰影輕柔蓋過他的眼睛。

有人說他眼睛藏在陰影裏時, 虹膜裏的紅色調會變得更鮮明一些,棕色的部分會被削弱,那讓他看起來更具備某種非人的“AI感”。

甚至還有人說,他每回把眼睛藏在帽檐陰影下看人,再配上他習慣性不帶表情的臉, 會讓他看起來像某種古老傳說裏的生物——比如魔王、吸血鬼什麽的。

崖會泉對此不置可否,他随意瞥等身儀容鏡裏的自己一眼,突發奇想提了提嘴角,試着朝鏡子拗出一個禮節性的“客氣微笑”。

崖會泉:“……”

他就只嘗試了一秒鐘,自我感覺也确實笑得不太像人,嘴角牽拉得非常生硬,好像那兩頭的細小肌肉都已随着他常年固定表情而僵化,不懂得什麽叫“柔和上提”了。

那時的崖将軍還不到三十歲,他很快又斂平了嘴角,無所謂地轉身,把柔和不起來的微笑和垃圾信息都抛在腦後,繼續投身他當下真正應做的事情,去關注他認為值得關注的一切。

……而那時的他又怎麽會預想到,那條“垃圾信息”,會在又好幾十年過去後重新浮至眼前,他本以為是無關緊要,可以輕描淡寫翻篇過去的事,卻在多年以後忽然變成挂在內心上方的一柄懸劍呢?

發生在行政中心裏的混亂僅為部分人所知,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只要開啓了隔音降噪裝置,再添加上适當的防爆減震功效器,那麽別說是相隔尚有一段距離的建築內發生武裝沖突,哪怕是大家就身處同一個屋檐,彼此是同時呆在一個個的“小格子間”裏,相隔不過一堵牆面,也未必知道隔壁的格子間裏發生了什麽。

高性能的諸多裝置讓騷亂發生時未引起廣大注意,它平息時,由于崖會泉的應急預案十分出色,光輝之翼跟特殊部隊做了這麽久的“友鄰”,執行起任務也配合默契,雙方行動時均繞開了宴會主場,行動十分隐秘,所以,直到崖會泉和沃修從臨時收拾的小辦公間又出來,沃修也換下了那身湊合着扒來的“殺手裝”,重新套了身合乎宴會規格的備用禮服,外面的世界一如往常。

他們先後再次入場,替這場慶祝宴會收尾,外間賓客如雲,言笑晏晏,水晶燈臺的光芒伴随着聊笑聲一并朝人包裹過來時,簡直顯得不太真實,仿佛方才經歷的所有都是夢境一樣。

但又确實有什麽發生了變化,不一樣了。

崖會泉有意回避着沃修的目光,他好像變得忽然沒辦法直視這人,他有許多疑問——他當然該有許多疑問,比如沃修對“血色天使”的看法,比如沃修對那年的事還有印象嗎,再比如這人基因檢測單上備注的“确認為異種基因攜帶者,但異種原始基因型未知”,是因為對方經歷過血色天使,所以被保護性的掩蓋了身世,簽了某種保密協議,才會常年顯示“未知”嗎?

崖會泉在應付賓客的期間想了很多,他再度“一分為二”,處理眼前的宴會瑣事自有一套系統運轉,而大腦同時開辟出雙核雙線,在一刻也不停地思考着跟沃修身世相關的事。

等宴會終于迎來散場,維持整晚的繁忙将畫上終止音符時,崖會泉隔着離場前又特意前來打招呼的賓客,沒記住對方是哪個部門的大臣還是官員,還是什麽代表,他執行既定程序般回應對方,用他一貫的簡短風格打發對方,他的視線卻是越過那人要矮上他一個頭的肩膀,不期然跟恰好也在附近的沃修對上了目光。

“崖将軍?”面前的第三星系代表發覺了将軍的注意偏移,他有些困惑,扭頭順着崖會泉偏轉的視線一看,目之所及,就看見域外聯合的沃修指揮官正朝這邊輕輕颔首。

第三星系代表已經去沃修那裏打過招呼了,崖會泉是他臨走前的最後一位“打卡人物”,正好這人自覺跟崖将軍的交談也已差不多,禮節性的問候點到即止便可,他以為崖将軍也跟沃修指揮官還有約,遂急忙一笑:“您和沃修指揮官還有事相商是嗎?那我這就不繼續叨擾您,先走一步,告辭了。”

賓客一走,崖會泉與沃修間再無遮擋。

他們在人煙漸少的大廳裏各自站在一整塊地面裝飾的兩端,終于在出了那間小辦公室後,又清楚看見彼此眼睛,有片刻相望。

崖會泉觸及沃修的目光時方才發現,他想了那麽多關于對方身世的問題,從個人私情到政治大局全考慮了一遍。

但自始至終,他沒有思考過的那個問題是——

對于“崖會泉的父母曾被懷疑為血色天使事件的責任方”這事,沃修知情嗎?

他看過那些報道,聽過那些據說流傳甚廣的傳聞,對它們有過信任嗎?

崖會泉把自己有意回避的問題撿了起來。

而這些問題,他發現自己沒那麽想立即知道答案。

“将軍!”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這場對視,盧思明小跑到崖會泉身邊,一臉急迫,他壓低了嗓音快速跟長官彙報,“我方才不太放心,去後方休息區也看了一眼,發現黎旦旦不在您的休息室裏,貓可能……可能跑丢了!”

盧思明一邊彙報,還一邊小心觀察長官神情,他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屏幕亮起,上面有會場的整體地圖與若幹小藍點。

“小藍點”們,是親衛長發覺大事不好,黎旦旦疑似走丢了時他就緊急通知的衛兵隊,他們正在以整個會場為範圍地毯式的找貓。

全光輝之翼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黎旦旦對他們将軍來說有多重要,今晚發生的變故也委實太多太雜了,盧思明打完報告,做好了迎接疾風驟雨的準備,他猜自己再怎麽也要被将軍周身釋放的冷氣掃個趔趄,已在等着看将軍的可怕表情。

但出人意料,崖會泉聽完,他只有眉梢輕輕動了一下,嘴唇有片刻地輕抿,不是将要發火的樣子,反倒态度有些微妙。

“讓衛兵隊停止搜查。”崖會泉掃了眼盧思明的手腕,他說,“黎旦旦沒丢,我知道貓在哪。”

“啊?”親衛長就吃了一驚,“您知道在哪?”

盧思明才是一直留守宴會場內的人,他也清楚自家長官業務繁忙,對方在再次回到場內後,應當是一直沒空往休息區那頭去。

崖将軍不愛講廢話,明确回答過的問題從不答第二遍,他看盧思明一眼,眉宇間挂起明晃晃的不耐煩。

盧思明便只好當做長官英明神武,一定是鏟屎官跟聰明貓間擁有某種別樣默契,非他這等外人可以置喙,他趕快不再多嘴,通知衛兵隊撤回,又估摸着問:“那您需要我在半小時後備車嗎?”

還有差不多半小時,崖會泉就也可以離場,慶祝宴會徹底走到尾聲。

“不。”崖将軍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答,他吩咐親衛長說,“完事後你自己回去。”

于是帶着今晚不必他來當司機的指令,盧思明沒留意一旁沃修指揮官的神色也有幾分奇異,他只規規矩矩行過禮,随後趕快走了,遠離這莫名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的“是非之地”。

“不是說讓我等着嗎?”沃修在崖會泉也準備走之前叫住了他。

崖會泉沉默須臾:“沒忘,待會你跟我走。”

半小時後,沃修看着崖會泉輕車熟路地繞行偏僻小道帶他離場,對方的個人終端一路閃爍過去,接連處理了路上所有監控探頭,确保“光輝之翼第一負責人宴會結束後,竟秘密私會特殊部隊現第一指揮官”不會出現在明日星媒頭條,他有心調侃,想要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話,可舌尖按着閉合的齒列緩緩晃了一輪,他又什麽也沒說出口。

那句“你像要帶人去偷情似的”被咽了回去。

偏僻小道沒有大燈照明,只有地面上虛線狀的路标亮着一點微光。

這點光線從下往上的打在行走的人身上,光不夠照亮人的臉,只在昏暗中虛虛映出輪廓,崖會泉和沃修在窄道上近乎并肩,餘光能看見對方流暢分明的下颌線條。

崖會泉也什麽都沒說,他和沃修安靜無話地上車,落鎖,有着民用車外形、機甲車內核的的座駕轟鳴着開了出去,把兩人載回崖家。

“歡迎回家,少爺——您帶了客人?這可真是少見。”百裏慣例在車駛入院門時接進系統,電子管家問候了晚歸的主人,并對副駕位上的稀有訪客表示好奇兼驚訝。

“不過少爺。”發覺不對的電子管家很快又說,“黎先生在哪裏,請問您是回家時忘記帶上您的伴侶了嗎?”

崖會泉為“伴侶”快速看了沃修一眼。

好巧不巧,沃修也在看他。

他們視線相碰,狹小的車內空間讓這對視驀地碰出了別樣氛圍,仿佛誰都別有意味。

随即,他們又不約而同錯開視線……更像是心懷鬼胎了。

“少爺。”聒噪的百裏改變了腔調,人工智能把方才那一幕收入眼中,并通過自己高效又雜到什麽玩意都有的算法,他還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音調都變得愕然,“少爺,我可以理解為,您是故意把黎先生留在了外面,與黎先生錯開時間回家,然後您想要……”

“我什麽都沒想。”聽不下去的崖會泉終于出聲,他一腦門官司的打斷百裏,語氣奇差地宣布,“閉嘴,百裏,你從現在開始禁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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