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漂流中心有醫務室,程午沒讓年輕醫生處理,只是要了酒精與消炎膏藥和紗布。
周意立倚在門邊,看她把酒精淋在傷口上,眉頭都不皺一下。他不由想到周靜,如果換成那丫頭,早開始嚎天嚎地、眼淚汪汪的了。
這個對比讓周意立心情複雜,極不是滋味。他摸到濕噠噠的褲袋裏,空空如也,才記起煙放在寄存箱裏,于是作罷。
程午很快便上完藥,景區負責人表示歉意,退了門票費用,再贈送兩人全程漂流一次。
程午覺得并不怎麽有意思,周意立看她失了興趣,提議,“你不如送我們兩套衣服實際些。”
“這裏只有工作服。”
“幹的,幹淨的就行。”
印着“明月山漂流”宣傳字樣的橙色短袖和黑色短褲,一人一套均碼。在男女澡堂分開前,周意立提醒,“注意傷口,別沾水。”
程午點點頭,“好。”
她走入女澡堂,還有空的隔間,她随便進了一間。脫衣服的時候牽動傷口,那絲痛感于她而言微乎其微,就像被螞蟻叮了口。
程午取下花灑放熱水,沒有用裏面的瓶裝沐浴露,避開受傷那條手臂簡單沖洗。
貼身衣褲只能穿濕的,程午和“嬌氣”二字不沾邊,倒也不存在将就不将就。她一出去就看見周意立在洗手臺等她,不禁露出笑容,擡腿走向他。
兩人穿着一樣,普通無款式的工作服,松松垮垮套在他倆身上,硬是拔高了檔次,誰也不會把他們認作這裏的工作人員。
周意立和程午往露天停車場走,把換下的衣服扔進車裏後,找了個有陽光的空地,蒸發身上水分。
周意立拿出煙,吸燃後沉沉吐出來,側過頭,眯着眼睛問她,“你為什麽會做私人保镖?”
程午寡淡卻立體的五官被金燦燦的烈日籠罩,面龐散發薄薄一層光輝,周意立微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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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鋪直敘,“為了養活自己,我沒有其他特長。”
程午母親去世的時候她才十五歲,退了學出門謀生,誤打誤撞進入一家保镖公司,經過一段時間專業培訓後上崗。
周意立将嘴裏的煙取出來,他想說她身材條件很好,是模特的料,但現在這話遲了。他曲起食指敲落煙灰,盯着她手臂白紗布那處,“經常受傷?”
程午心髒燙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好像在關心她?
“讀武校時比較多。”她第一次多話,主動對他說,“那時惹了事犯了錯就會被教練拿帶刺的樹條抽,抽完了再用針一根一根挑出來,比真的受傷疼多了。”
周意立眼皮跳了兩跳,“還有這種事?不犯法?”
程午解釋,“學校招收的都是不好管的,他們認為棍棒教育出好人。”
他詫異,“你不好管?”
她搖搖頭,“我媽要到其他地方工作,沒時間在家照顧我,武校有全托班,而且她覺得女孩子會點拳腳功夫防身比較好。”
她說話的時候,周意立一動不動看着她,他恍然大悟,原來她特別的性格是這樣形成的。
因為從小長時間待在封閉的武校,所以純粹簡單。後來從事保镖行業,變得理智敏銳,不感情用事,便顯得冷淡。
他當然是被她這種性格吸引的,偶遇次數多了,倒真對她有點感覺,最開始沒安的心思也活絡起來。馮博說她太野性,難以駕馭。
周意立承認這是個挑戰,可若把她征服,有這麽個女朋友,他實在太長面子了。
也是這一刻,他的想法有些動搖。
人不能決定自己投什麽胎,假使換一個成長環境,多半不會塑造出她現在的性情,可未必不會光彩奪目。
他的心變得很軟,他憐惜她。
沉默了一會,周意立手裏那根煙抽不下去了,垃圾箱在很遠的地方,他掐滅放回兜裏。
想來她執行工作時的确沒怎麽受傷,之前看她穿泳衣身上毫無疤痕,至少未受刀傷。
周意立收回目光,問,“那你爸呢?”
程午猶豫了兩秒,“不知道。”
周意立看出她不想說,便轉了話題,“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
這次程午沒有猶豫,“喜歡。”
他靜了靜,終于笑了。
程午轉頭看他,覺得他笑得莫名其妙。
周意立沉聲說:“喜歡就好。”
過了一個小時,段老師一行人漂完全程,來到停車場,見到他們就說:“怎麽回事?沒人給我們發衣服啊。”
之前開始漂流時,周意立去上了個廁所,他和程午落後許多,所以大家并不知曉發生了什麽。
周意立說:“要是你也把船坐翻了,景區就會送你一身。”
段老師驚訝,“你們翻船了?”
周意立嘴角一扯,“體育老師不會做閱讀理解是不是。”
段老師這才看到程午包紮的紗布,“程小姐受傷了!!”
也許是曬足了太陽,程午的神情稍稍溫暖,“在石頭上擦了一下。”
周意立數了人頭,把自己的車鑰匙丢給段老師,“你開我的車。”他朝程午伸出手,“我開你的車。”
程午意外,“沒事,不影響開車。”
周意立擰了下眉,沒想跟她商量,伸手道,“車鑰匙給我。”
程午定了定心神,順從了他。
回去路上氛圍更壓抑了,程午氣質高冷,周意立又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學生們大氣都不敢出。等到車子泊進民宿停車場,他們連忙道了謝離開。
鎖車後,周意立将車匙還給程午,他沒有等後面的段老師幾人,跟着程午一道往裏走。
到樓梯處,一雙銀皮高跟鞋走入視線中,一步一步下來。
于容先打招呼,“周先生。”
周意立看着不管是妝容還是穿着都十分精致的女人,皺了皺眉頭,“于小姐。”
就是財富公司的那位千金,外形當然非常漂亮,氣質也頂好。早十年遇見,說不定周意立吃她這款。如今只覺得她端着,說話都閑累,更遑論相處。
于容帶着得體的微笑,目光在周意立和程午身上巡睃,打量兩人關系。
由于上次有幸目睹了周意立和對方相親,程午便不打擾他們,先行離開。
周意立看着程午上樓,她的平底鞋未發出一丁點聲音,靜靜悄悄。
于容見他盯着人背影不轉眼,忍不住問,“你朋友?”
周意立回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你怎麽在這兒?來避暑?”
于容看上去似乎有點嬌羞的樣子,說出的話卻不含蓄,“我專程來找你的。”
周意立兩條濃眉又一次擰起來,“找我做什麽?”
于容說:“我爸讓我和你多處處,要是合适就結婚。”
周意立聽得笑了,“于小姐,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還這麽聽爸爸的話呢。”頓了頓,玩味道,“結婚?你問過我意見了麽?”
他态度實在不算友好,甚至略有點冷漠無情。
于容并不怕他,笑了笑,“周先生,婚姻本來就是一場合作共贏的關系,你我都是彼此好的人選,先處一處,如果不讨厭,當然選擇共享資源。”
周意立把半截煙掏出來,重新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吐着煙說,“你的底線就只是不讨厭?”
于容不着痕跡避了避,“對,不讨厭就行。”
周意立舌頭抵了抵右頰,哼笑,“那不好意思了,我要求高,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還真不會和她結婚。”
于容愣了一秒,仍是笑着,“你會喜歡我的。”
周意立神情淡淡的,“您太自信了。我還有事,不陪聊了。”
丢了這話,他擡腿上樓。于容保持着笑,往外走。
周意立認為,像于容這樣衆星捧月的富家千金,心氣一定極高,在他這兒沒讨到好,就會算了。
未婚富二代多的是,比他年輕英俊的也有,比他年長成熟的也有,她還怕沒人和她共享資源?
經過程午房間時,周意立停下來,把煙抽到頭了也沒想出找她的理由。
到了晚飯的點,程午遲遲沒有到餐廳,周意立撥她電話。兩人交換聯系方式後,這是第一次給她打電話。
程午瞧着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有些意外,“周意立,什麽事?”
電流中傳來他低低沉沉的笑,“出來吃飯。”
程午笑笑,“過會兒,我還不餓。”
周意立說:“不要太晚,廚師九點下班。”
程午看完新聞聯播才去餐廳,這會已經沒有客人,廚師在外面坐着玩手機。她點了一份簡單的揚州炒飯,挑了個靠窗位置。
外面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客人在燒烤,炭火通紅,青煙袅袅。樓上有人在打麻将,牌子嘩嘩作響。
周意立就是其中一員,他嘴裏叼着煙,摸了張牌用指腹感覺,丢出去,“七筒。”
煙灰簌簌下落,他随意撣了撣。
段老師撿回七筒,“诶,胡了,我就差這張。”
周意立今晚手不太順,把把給人送牌,他被煙熏得眯了眼,“這麽早胡?還有三張沒現,是我就等自摸了。”
段老師說:“我不貪,贏你一家就夠了。立哥你今晚的位置風水不行啊。”
周意立笑道,“分人吧,昨天程午坐這就旺。”
對家是楊江,提到程午,他順口接話,“打個電話叫程小姐來替我吧,這把打完了,我下山接兩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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