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古堡怨靈(11)
尖銳指尖輕輕拂過新雪似的膚,帶來一陣波瀾漣漪的癢。
他別過頭去。惡魔唇角輕啓,聲音華麗而低沉,宛若大提琴般盈韞的惑人音色,“從你踏進這裏的第一刻,我便注意到了這只落單的小貓兒,明明皮囊美輪美奂,卻偏偏倔強又認死理,這樣不知變通,我要拿你怎樣才好。”
“放我出去吧。”望舒避開他,聲音有些倦怠,“你明明知道,這裏困不住我。”
“總能困住一時半會兒的,至少在這段時間裏,你屬于我。”
古堡的夜晚寂靜無聲,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時刻才會不間斷的響起哀嚎聲,空間靜的可怕,似乎連對方不用喘息的心髒也明明白白的剖析在眼前。
“裏德,把鈴铛還給我。”
他沒有說出理由,鈴铛卻憑空出現在他手掌心,裏德半蹲下來,小心翼翼為他系上。
他沒有問原由,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端詳着對方,血紅色的瞳孔微微擴散,他在記憶對方最細致的模樣。
他将一截手指蹭到瓷骨般的尖牙下,卻被對方輕輕施力截下。
“用不了那麽麻煩。”他諷刺一笑,帶着那張蒼白若宣獨有的邪性肆意。
望舒看着他輕輕割破手腕皮囊,噴湧而出的鮮血濺到臉頰上,留下絲微冰涼的感觸。
望舒想,惡魔的鮮血也這樣苦。
頸間的圖紋一陣灼熱,好似被燙傷般細細癢癢的疼痛彌漫,與此同時,望舒能夠察覺到,封堵住靈力的入口正在漸漸松懈瓦解。
對面的惡魔如今虛弱而脆弱,二人調換了位置,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是惡魔,不是神明。
望舒瞬然便明白了他的意圖,嘆道,“何苦。”
分明是少年模樣,看向惡魔的眼神裏卻不無嘆息與憐憫,他好似透過這具已然腐敗肮髒的皮囊看透本質,惡魔如同赤條條降生下來的嬰兒,在他眼裏毫無秘密。
這種憐憫只能令惡魔想到救贖,于是惡魔低下了頭顱,請求神明的垂愛。
他垂下眼睑,花苞般的潔淨指甲扼住噴湧的鮮血,鎏金液體透過暗色的血液流入對方身體,循環交融,混合成一種泛着淡淡光澤的柔和顏色。
高挑俊美的惡魔如同古希臘石像一般,冰冷無情又毫無缺憾,他是冰涼且無感的,望舒卻好似聽到了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那是隐藏在雪山之下欲待複燃的火山。
惡魔頹唐的坐在床邊,“我第一次見你,真的喜歡到不行。怎麽會有人能夠擁有顏色那麽漂亮的靈魂,吃巧克力蛋糕時可愛,淡笑時可愛,就連怒時也是靈韻非然,我只覺得,在時間流溯緩慢的世界中,只是空泛泛的重複着一日又一日,但在見到你的那天,忽然開闊,從此之後,我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就是等待你,這是冥冥之中的定數,是不可抗拒的魔藥。”
他介于青年與成年的體魄強健且活力旺盛,綢緞的裏襯傾斜,露出形狀精致的鎖骨,這是一頭暫時休戰的野獸,卻并不意味着他能乖乖蟄伏。
——前提是在這段扭曲的,裏德一人幻想的關系裏,他早已被對方馴服。
“抱歉。”
那張惑人心神的皮囊如同秋波探淡月,朦胧而悲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裏德站起身來,即使失去那張嚴肅而古板的面皮也依然優雅自如。
“請讓我再服侍您最後一次。”
直至我的愛人走出荒蕪,迎接新生。
古堡的夜森然而空洞,總能令人聯想起隐匿在其中的肮髒物種,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從身後撲出來扼住咽喉,望舒并不喜歡被掌控的感覺,窺伺也是。
獸性的紅瞳散漫而懶散的掃視而過,輕飄飄宛若鴻毛,卻令對方汗毛聳立,膽戰心驚的隐匿于夾縫間隙,他順勢牽起望舒的手,纖細而骨感的一雙,宛若擺在臻致櫥窗中的藝術品,透着玉骨般質地。
借着絲微的月光,望舒仿佛能夠察覺到間隔不遠便會出現的夏恩伯爵肖像畫更加逼真了些,瞳孔擴散的弧度使人只覺得悚然,內裏是極戲劇性的張狂惡意,肆意的打量着在這座古堡中活着的唯二之一。
望舒唇角輕啓,裏德詫異而肯定的點點頭,他便心下有了計量。
望舒要先确定随随的安全,他跟随裏德在更加瑣碎複雜的小廊道裏穿梭向下,于是才知道自己先前的位置大概是在頂樓,怪不得夜上半空也絲毫動靜都無法聽見。
今夜中旬,月亮微微探出頭來,窗幾外映出絲微淡淡的紅,宛若微醺的少女慕戀王子的情懷,欲語還休訴說着難言的心事,彼時卻更令人覺得前調将頓,為下一刻的激昂澎湃做準備。
“望舒……”悠然的聲音自漆黑的寬廣廊道傳出,仔細看方才知道是背對着他們坐在椅子上的人。
真皮小高跟點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同鐘聲定時定點嘎達嘎達卻又平白覺出些不對來,望舒試探開口,“随随……?”
“望舒……你過來……你過來呀……”
“望舒……你怎麽不過來呢?”
“來呀……來呀!……嗬……快來!”那聲音低低的笑起來,猛然轉過身來——
如同蛛網般四分五裂的臉上呈現碎塊的質地,卻并沒有血絲自其中滲出,蒼白空洞到會令人想起某種瓷器娃娃破碎粘連的模樣,他嘴角上揚,咧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幾乎整個下半張臉都被憑空剖開。
那雙平日裏神采飛揚的眼睛黯淡無光,隐匿在發絲之下看不真切,他脫去椅子的輔助後才真正露出本來面目,軟骨組織仿佛都被抽離出來,蛛類爬行一般迅速而有目标的朝向前方而來,他正對望舒,擴散的瞳孔是化膿的髒污模樣,好像下一秒便會由爛泥轉而被踩進臭水溝。
他念念有詞,喃喃道:“望舒!望舒!我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心給我吧!心給我吧!給我!!!給我啊!!!!”
“給——”
那雙爪子沒有伸到望舒面前的機會,縱使是失去大半靈力的惡魔還是要比本質低劣的東西強太多,憑空生出的黑霧将他試圖伸向望舒的手指跟跟化去,他痛的哀嚎,卻被對方輕飄飄打斷。
“穆裏爾·裏斯特伯爵,玩兒夠了嗎?”他輕飄飄開口,激起千波浪。
沉默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多久,那團東西宛若僵硬生鏽的老化機器,咯吱咯吱恢複成本來面目。
初時只覺得面目全非,如今再看卻發現絲微端倪,空洞的被挖去雙目只剩一雙黑幽幽的褶皺的眼眶、被削去兩端的腦袋、剔除支撐骨節的身軀,毫無疑問,穆裏爾伯爵生前遭受過非人的暴行——來自這座古堡之內。
“惡魔?”他聲音遲鈍,是能夠聽出的顯而易見的疑惑。
忽的他又好似回想起什麽,腦袋疼痛難忍,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幾乎要讓人以為他真的是要氣瘋了。
“惡魔。”他重複一遍,措辭清晰,“惡魔,我殺了你!殺了你!”
穆裏爾忽然暴走,插入腦袋裏的雙手被他随意的輕松拔出,血淋淋的漿果質地髒亂而粘稠,一攤攤滴落在倩綠的毯上。
已經失去指節的雙手朝向裏德狠狠抓去,還未近時便被輕松化解,宛若一條喪家之犬嗚咽着跪趴在地,空洞的眼眶中滴答滴答流出血淚蜿蜒到光潔的地板上。
不堪一擊罷了。
“穆裏爾伯爵,”他居高臨下,宛若探視一只泯然衆生的蝼蟻,“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永生嗎。”
“沒能得到心髒是你失約,與我又有何幹系,冤有頭債有主,”他嗤笑一聲,冷眼觑着對方這幅鬼樣子,“不如說,是你給了野狗成長的機會,他才好反過來咬你一口啊!”
鬼怪的實體會最大程度上保留生前的模樣,兇厲程度也由怨力區分,很顯然,這只所謂的怨靈百般花樣殺死了大多數上鈎的人,其本身卻不如原世界惡魔殆竭的輕松一擊,很顯然,這紊亂了異世界的規則和走向,惡魔卻絲毫不懼。
怨靈茍延殘喘,嗤道,“你不知道吧?還是說惡魔也沒能看見那顆美味的心髒?”
穆裏爾聲音嘶啞而娓娓誘惑,“看啊!多美味的一顆心,又柔軟又鮮紅,絲毫髒污都沒能沾染,縱使是出生的幼兒也比不過這顆心髒的柔嫩清潔,我們合力取心,取到了我可以分你一半!”
以這最低級的怨靈都能看出心髒價值不菲,惡魔又怎會不知,淡金色的光暈包圍着那顆心髒,小小一顆,又怎舍得吞吃入腹。
惡魔淡笑着看向少年,在怨靈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單膝跪地,以前額碰觸對方指節,繁複的契轉而由雙方交纏的靈力混合,緊緊的扼住了裏德的魂魄。
那雙血紅色的眸中再睜開時,有着望舒花紋路的契已然生成。
是契約,卻是最低等的契,主人對家仆的禁锢罷了,它不會對主人造成任何傷害和影響,卻會在家仆違背命令的瞬間絞殺對方,如果說這天下真的有什麽東西是最不公平的,那它也可以說是名列前茅。
惡魔低下頭顱,以自身起誓,做他最鋒利的刃。
“你竟然為他做到這種程度?”怨靈不可置信,“那可是心啊!天底下最美味的心髒啊!就算你不願跟我瓜分心髒,靈魂也是絕頂美味啊!”
“心髒如何?靈魂又如何。”
惡魔一字一頓,單手捂住那雙清澈無措的眸。
“絞殺。”
瞬然間,猙獰的身軀四分五裂,繃出的血肉宛若飛溢的湯汁澎濺出來,卻被輕松的固定在無形的空間中拭去,肮髒的血液甚至連一滴都未曾沾染到牆上。
推門而出的随随被這場驚悚的絞殺刺激的幾乎當場厥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忙,我會盡力抽出時間來更新,謝謝你們還沒能夠忘記這篇文,多謝。
再次對未曾更新的時間深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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