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古堡怨靈(12)
随随窸窸窣窣蹭到望舒身邊,随即便被他身後直立的惡魔撇了一眼。
別的倒還真沒什麽,倒是随随只覺得,如果真的在這裏揭露對方暴虐殘忍的惡行,自己先被處理死的可能性大些。
他閉緊嘴巴,惡魔擅長收尾,不過瞬間,無聲哀嚎的東西就這樣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望舒雙眼亮晶晶的,兩顆綠蒼石般的剔透眼珠嵌在那張風月無邊的面龐上,随随忽然覺得,比起當初,他好像更加吸引人了些。
說不出是哪裏,但是哪裏都叫人如此喜歡。
“你這兩天?還好嗎?”他猶豫着問出聲,滿是顯而易見的愧疚。
愧疚自己把随随一個人留在了角櫃上,愧疚沒能夠好好保護他。
随随不在意的一笑,話匣子打開逗得望舒都能從這樣的環境中辨出些開心。
“就是那樣……我嘭的一下子睡過去了,那東西可能也沒想到,反正白天就一直沒有出現過,還是比較安全。”
其實他沒有告訴望舒的是,随着白天一瞬一瞬的縮短,黑夜的來臨更加迅速且漫長,怨靈還由一開始的敲門,到最後不由分說直接串門而出,只是好像他還是有些禁制的,除非是那些被他引誘的人,否則怨靈對于游客來說沒有多大傷害。
随随腦袋裏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将自己敲暈,時間一次比一次短,最近的一次,是差不多快要黃昏時屋外便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和愈來愈近的腳步窮。
随随怕極了,如果不是今天望舒找來,他可能就會因為沒能睡着而面對怨靈施加在他身上的咒術變成待宰的羔羊。
“望舒……”随随猶豫着小聲道,“他是誰啊?”
“恩?”
随随努了努嘴,探向落後二人的裏德。
他輕飄飄道,“管家。”
“管——?”
“家”還沒出,又見對方撇向自己警告的眼神,的确與當初那個古板嚴肅的管家略有相似之處了,随随不敢招惹,低頭與望舒并擺着行進。
典藏館的小甬道依舊逼仄沆瀣,裏德仔細護着望舒,身上淺淡的松脂香氣令人覺得安心。
不知為何,距離越近越能夠感受到裏德掩埋在沉默之下的死寂。
空間更靜了些。
水滴從潮濕的甬道上方滴落墜下,彙成一個小小的淺水坑,随随一腳未注意踩上去,噌的跳出三尺高。
“沒事。”望舒聲音沉穩,随随稍微平息下來,跟在他身後。
空洞而幽深的環境中,随随總感覺有人在甬道中注視着自己,似乎下一秒落後其間的随随就會被拽進深不可測的地獄。
他定了定心神,又跟緊了些。
好在那扇小小的門很快出現,随随總算覺出些光亮來。
刺目的光伴随着吱嘎的開門聲照在面龐上,望舒回頭牽他的手,“來。”
“望舒,你還記不記得,”随随面色蒼白,透露着奇異般的慘淡色彩,“也是在這裏,你對我說,我會保護你的。”
他淡淡的笑,“望舒,說好了,我很喜歡你的,所以,”他堅定道,“活下去吧,帶着我的那份。”
望舒沒有能夠等他說完便被大力推進了門裏,間隙的繁複花紋門中,是一閃而過澎濺的血色。
他看見了,那個死而複生的怨靈——穆裏爾。
鐘绮春,各種死法的同伴們,包括随随瞬然間黯然失色的面龐,一張張浮現在望舒眼前,他似乎愣了有一個世紀。
空間,
鐘聲,
為數不多的時間。
為自己而犧牲的夥伴,而活下去的,究竟又還算是什麽?
望舒想不明白,他拽門,拼命地推搡,可是那個非常容易便能進來的小小的窄門似乎變成一堵厚厚的牆,伴随着生與死兩隔的距離,斷隔開了兩人。
“開門啊!”
“快開門啊!開門啊!”他幾乎是暴力般的想要強行拆開這扇門,被纂緊錘擊的指骨血肉模糊,鎏金血液飛快的愈合、再裂開,重複着撕裂與平斷的痛感。
男人看不下去,将他強壓在自己懷中。
他沉聲制服懷中這只崩潰嘶吼的幼獸,掌心蓋住那雙脆弱溢淚的漂亮眼珠,“別掙紮,聽我說!”
“從始至終,在這裏能夠活下來,且進入最終篩選的人,就不可能同時共存兩個。”
“這不是你的錯,也并不是他為你死。”
現實殘酷的,顯而易見,活下來的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随随,如今這個結局,只不過是早已預定而已。
裏德并不驚詫,只是他沒能想到,随随肯為了望舒做到這個地步。
他聲聲泣血,嘶吼幹嚎,“我怎麽能不難過,他就是為我而死!為什麽不肯告訴我?為什麽要把我放進來!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暴漲的靈力并不穩定,根根筋絡明晰可見,他眼底泛紅,止不住的顫抖。
“噓!噓!別掙紮!”裏德緊攬住他,壓制着對方不斷掙紮的身體。“我他媽叫你別亂動!”他聲音威脅低沉,透着股咬牙切齒的無可奈何。
惡魔終于顯現出大家長的威嚴,二人懸殊的體格使他更加輕易的便将望舒壓在身下,反剪住他因不斷摩擦掙紮而愈合破裂的傷口,“手還要不要,廢了你就滿意了?”
“聽話。” “好啊!”
“你說什麽?”惡魔目眦欲裂,發狠了反擰住那雙纖細的手腕舉過頭頂。少年也不掙紮,靜靜地淌着淚。
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滴滴答答連成串落下來,這人哭也是美的,只是更多了分柔緩的娴雅,只叫人覺得怎麽欺負也是會被默然許可的。
惡魔忽然無措起來,他沖散了一腔戾氣,不大熟練的安慰道,“哭什麽,又沒怎麽着你。”
他坎去冰涼涼的淚珠子,望舒的指節已然不再淌血,卻又有另一種繁雜的情緒萦繞着惡魔心頭。
他是以一種過客的語調輕聲敘說,望舒被他半攬抱在懷中,皮鞋接觸地板的聲音與舊紳士的燕尾服相得益彰,這仿佛是什麽觥籌交錯的聚會般,只在人影迷離間看不真切。
枝桠稍過月半,黑夜使者豐沛的羽翼光潔黑亮,昏暗的眼珠昭示着今夜的不平。
“不知是何時的某一個終結之夜,僥幸闖入典藏館的游客脫下厚重的背包衣物,縮在一角報團取暖,但在這一刻,典藏館午夜的鐘聲敲響,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惡魔罕然的嘆了口氣,“在這之前被斬殺殆盡的鬼怪全員複活。”
“他們的任務是守護安娜的屍首,無人勘破典藏館中關于藍寶石項鏈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
“起死回生。”惡魔道。
據說這是在驚濤駭浪中被船只打撈上來的魚群中發現的,藍寶石光彩斐然,純粹的藍與波浪起伏的海岸交相輝映,打漁人震驚極了,這只藍寶石被層層遞上,最終交到了舊英社會王族手中,它被編成項鏈,佩戴在當時的掌權者頸上。
“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在這只項鏈神奇的魔力下,不過短短半月,女王由一位暮色老人轉變成了妙齡少女,沒有人敢相信這件事情,可是他們尊貴的女王陛下就是最好的映現。”
“當時正值兩國交戰,這只藍寶石的事情被越傳越懸,到最後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話,女王得到衆神之力,獲得永生。”
“輿論扭轉,英國将領士氣大漲,打的對方節節敗退,維多利亞最鼎盛的時代來臨了。”
“那段歲月,在維多利亞女王的統治之下,英國在收斂財富,擴充領土版圖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勝利,當然,除了藍寶石這個小小的神話造勢之外,女王的頭腦和智慧依舊無法匹敵,維多利亞是人民的信仰,他們服從、恭順且視女王為天神。”
“十九世紀末,英國的版圖更是擴充到全球範圍,那時的英國,被稱為——日不落帝國。”
“日不落帝國?”
“是的,日不落帝國。”惡魔停下腳步,沒有再言。
望舒不了解這些,可并不代表他沒有聽懂裏德話中的意思,如果說在真實的世界當中這是個神話,那麽在鬼怪橫行的異世界,它就真的如同現實一般。
如果取得藍寶石,随随或許……真的有救!
玫瑰的藤蔓與尖刺糾纏的紋理雕刻在一雙黑梓木門上,仔細看去,卻又像一只只逼真的人頭猙獰的想要逃出門外去,藤蔓牢牢的束縛住他們,那些糾葛的東西卻好似正在興奮的等待來客推開大門。
午夜的鐘聲敲響,烏鴉不知透過何地隐晦的叫着,仔細看時,望舒卻覺得這四處八方,密密麻麻都是烏鴉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這裏唯二的兩人。
換做任何一個人大概都要頭皮發麻了,望舒卻只覺得希望近在眼前,他捏了捏鬥篷內兜的玻璃珠,向前幾步站在門前。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裏德握住他的臂膊,“最後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留下來。”
“抱歉。”
“即使門後是一場騙局,等待你的是烈火煉獄?永無葬身之地?”
“即使烈火煉獄,永無葬身之地。”他擡眸,凝重而內斂。
惡魔沒再多言,他推開門,始終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守護着他的小少爺。
隐隐透出的光打在惡魔面龐上,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驚心動魄的危險魔魅,“那麽你的靈魂,我收下了。”
“當然。”
惡魔瞳中的契熱燙興奮,自然是做好了戰鬥到底的準備。
他從來都不是咫尺之月,驚心動魄的美貌之下,是該下地獄的誘惑啊!
一同赴死,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宣言。
在逐步前進的光影中,惡魔的身影被拉的模糊且深長,淡淡的血腥氣浮湧翻騰,牽着惡魔的那只手明顯的察覺到保護者更低的體溫和尖銳的指甲。
在微弱的光線中穿梭的身影顯然不知一只,它速度極快,應當說是,從進來開始,一直在圍繞着二人打轉。
惡魔輕聲道,“閉上眼睛。”
午夜之後,全員複活。
這是鬼怪的狂歡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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