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古堡怨靈(13)
倫敦橋要塌下來,
塌下來,塌下來。
倫敦橋要塌下來,
我美麗的淑女。
支起的骨節在緩慢爬行,大批量的碎骨漸漸拼湊成一具具完整的白骨,安娜口中所述的那首歌謠被輕輕吟唱,懷着眷戀與溫柔。
用鐵欄把它建築起來,
鐵欄杆,鐵欄杆。
用鐵欄把它建築起來,
我美麗的淑女。
“待戰的騎士守護着尊貴的公主殿下,他手執長矛與盾,甘做被掌控的最鋒利的刃。”
鐵欄會彎曲和折斷,
彎曲和折斷,彎曲和折斷,
鐵欄會彎曲和折斷,
我美麗的淑女。
用銀和金把它建築起來,
銀和金,銀和金,
用銀和金把它建築起來,
我美麗的淑女
如同走馬燈般的序幕一氈氈圍繞二人:
戲劇性的開始與潦草的結尾仿佛是十九世紀最為脍炙人口的故事。
安娜使用鋼絲勒斷脖頸而死,這個優秀熨帖的少女在死前做足了最完美的準備。
她換上潔白的婚紗,裙撐支撐出柔軟弧度,細細描過的眉毛纖長而飛揚,皮膚甚至保留着最為蒼白潔淨的姿态——
只是她的心髒再也不會跳動。
夏恩多想告訴安娜她偷聽到的都是假的,是用來欺騙穆裏爾伯爵的障眼法,他始終如一愛着安娜,愛着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姐。
只是這個世道太壞了,夏恩也絕不允許将安娜再次拉進一貧如洗的苦日子裏。
少年錯在了天真散漫,所有事情都想象的平淡且順遂,他沒有考慮後果,貿然間做出決定,無知且無畏,可憐又可悲。
他貪慕上流世界的奢華,貪慕貴族的身份,貪慕別人像條狗一樣的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卻也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得到了報應。
安娜死後,他開始活的像一條真正的狗,他在穆裏爾面前卑躬屈膝,用舌頭為他擦拭嶄亮的皮鞋,為他尋找永生的辦法,殺了許多有情的男人女人。
終于……
夏恩·裏斯特伯爵聯合裏斯特家族中的反叛者,策反了穆裏爾。
穆裏爾真的太老了,老到早已被虛榮與自大掩蓋,他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先是筆直的鼻梁、再是一臉褶子的皮膚、凸出的頭骨,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被夏恩折磨至死。
膠卷忽然卡住,故事結束了。
腐爛的皮肉與白骨在光潔的地板上堆成一片小山,那張英俊的,毫無瑕疵的面龐上染上嗜血的殺氣,他脫下緊箍的手套,發絲遮擋眼睛。
在明滅的光亮中,黃金堆砌的椅子上坐了一個人。
他作貴族裝扮,如果忽略那條已然消失的雙腿,當然可以說是體面異常。
他始終毫無動作,直至望舒的眼睛探視過來。
蒼白無感的雙眸才逐漸煥發出末路的光,髒污的碧綠眼珠快速的轉動,他猛的直立起身,漂浮在半空中的褲管空空蕩蕩。
“哇偶,瞧我看見了什麽?”夏恩伯爵嘴角上揚,弧度咧開到耳際,像極了一副色彩鮮明的抽象畫。
“惡魔和……呵!”
“裏德,你也有今天。”
夏恩高高在上,瞧着這個滿身髒臭血液浸染的男人。
他恨之入骨,只想活生生啖食他的血肉。
“當初如果不是你跟那個老家夥做的交易,安娜又怎麽會死!”
“我?”惡魔極不在意的輕嘲,怡然自得的穿梭在成群撲上來的鬼怪中回道,“啖食她的不是我,是你啊!永遠不肯承認自己的過錯,反而将責任推脫到別人身上,以此來成全自己的虛榮心,你忘了,那個在農田裏摸爬滾打的小子才是你,夏恩。”
“閉嘴!閉嘴!”夏恩伯爵被激怒,眼底充血腫脹,“你給我閉嘴!”
他嘴角猙獰,看着忙于厮殺當中的惡魔,高高在上的扮作救世主,“少年啊,殺了惡魔,我将藍寶石項鏈贈與你!以夏恩·裏斯特家族的榮耀起誓,絕不反悔。”
望舒的面孔在明滅的光影之間看不真切,那個為他鋪路厮殺的惡魔毫無波動,放心的将後背交給他。
望舒拟一把風刃,飄忽的發絲在風中飛舞,他唇角輕喃,是夏恩伯爵不能夠聽懂的呓語。
夏恩伯爵不可自控的露出快意,“看啊惡魔!不過如此!你又比我高貴多少,不過通通都是淤泥裏的蛆蟲,爛死在池子裏也沒人過問!”
忽的瞬息,他顫搐着僵直的肌肉,不可自信的緩緩低下頭去,看向自己心髒的位置——
破了一道口子的皮肉宛若被針紮的氫氣球,噗的一下如同癟了氣的玩偶般只剩下單薄的一層皮囊。
少年腳步沉穩,明滅的光暈打在他的面龐上,那位冰玉鑄成的人并未對此感到任何快意,他攜光而來,穿過夏恩伯爵,輕聲道,“很痛苦吧。”
優雅的淑女保持着最完美的體統和禮節,望舒脫帽致意。
“安娜·加德利向您問安。”
“安娜!安娜!”夏恩伯爵聽到聲音後回頭觀望,安娜這一次沒有再忽視他,可是眼神中再不複以往的愛意,渾濁的瞳孔中倒映着伯爵狼狽的模樣。
他幹瘦的指節再也撐不起沉碩的戒指,貴重華美的戒指一只只從雙手上脫落下來,他沒有理會那些價值千金的東西。
蝼蟻一般攀爬着跌跌撞撞向前去。
蜿蜒的血痕從他身前拖出長條,安娜略微撇眉,似是有些不忍。
夏恩癫狂的厲害,他鼻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喪家犬般低垂着腦袋,明明就在她面前,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安娜!安娜你認出我了嗎?”他滿懷希翼的問道,“你看看我!我是夏恩啊!我是夏恩!”
“不。”安娜的聲音緩慢且沉。
“你是夏恩·裏斯特伯爵,”就在夏恩期待的,逐漸睜大的眼神中,她又柔聲道,“而他,那個在麥場給我編花環的男孩,才是夏恩。”
她好似回憶起了什麽美好的過往,喃喃的唱着那首歌謠。
“倫敦橋要塌下來,我美麗的……”
她開懷一笑,将頸上佩戴的項鏈摘下來,遞到望舒手中。
似是千言萬語,又若拂面清風,飄忽而已。
那只藍寶石在昏暗中發出微弱的光,那光束愈來愈大,似乎滿間都要被瑩潤的藍照應。
項鏈被摘下,安娜的身體愈加虛缈,她柔柔和和的哼着那首歌謠,向黑暗中走去。
這滿目的藍消融了鬼怪的戾氣,唯有惡魔,依舊跟在望舒身後。
夏恩伯爵奄奄一息,可他沒能被拯救。
安娜帶走了所有,卻唯一沒有帶走他。
“夏恩,”望舒回過頭,看着那層皮囊,“從你被虛榮與金錢包裹的時候,從它們成為你生存的依賴的時候,從你被冠上裏斯特家族的姓氏時,夏恩就不再是夏恩,安娜也不再是安娜。”
“她沒有成為利益的鑰匙,但你早已成為鎖芯,不可脫離。”
盈滿的藍以望舒為中心徹底淨化了被埋在莊園地下的冤魂,藍寶石的意義并不是永生,它是拯救。
望舒将那只剔透的玻璃球從胸前口袋中拿出,它分明浮現出的,是随随那張開懷的笑臉。
虛空當中,随随出現在望舒身邊,別無一二的聲音潇灑而自由,“望舒,你大膽的往前走!”
他幾乎要泣淚,對方卻好似并未察覺。
“望舒!我不怪你,這次,換我來守護你。”
破碎的藍寶石在那只玻璃珠中淌成一條藍色的銀河,細碎而閃亮。
纏繞的金枝花攀附其上,箍在了望舒腕間。
面板出現的突兀,機械的電子音将望舒拉回現實。
【站點:古堡怨靈,起始人數四十三人,存活人數一人。】
【游客望舒,獲得鬼怪青睐值:1200,獲得藍寶石項鏈:1,破解莊園往事:1,協助斬殺古堡怨靈1,獲得安娜小姐的感謝:1,評分:100,獲得回溯:46000。】
又是熟悉的話語,系統對于這次結果毫不驚訝,電子音習以為常的打出結束語,“尊敬的各位游客,旅途已結束,請前往補充站點等待下一次的旅,——”
行字還未出口,便被截停,鬼怪聲音磁性而随意的問,“是不是還少了些什麽?”他眨了眨眼,“原來你們這麽希望我毀掉這個世界啊!那好說,真的是太容易了。”
他瞳孔中的契約騙不得人,準确來說,他已經是屬于望舒的所有物了。
大概是天長地久,面板不情不願的擦去那句結束語,填上幾個潦草的字,“獲得惡魔青睐值不明,可攜帶惡魔前往下一站。”
“多謝。”
惡魔彎下腰身,指尖不明顯的輕顫,狀若随意道,“小少爺,我是您的了。”
望舒沒有錯過他眼中絲微的情緒,他在惡魔目光灼灼的眼神中牽起那只手,背過身去,“那麽惡魔先生,請乖乖聽話。”
不會再孤身一人了。
惡魔終于塵埃落定,“那您可得好好牽起繩索。”
“當然。”
柔軟與寒冰相握,惡魔以為,那只手永遠不會碰觸任何肮髒的事物,卻沒曾想,花骨朵一般的少年沒有嫌棄腐爛的蛆蟲,反而将他從爛泥中拾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妥善安放。
張牙舞爪的黑暗被甩在身後,惡魔沒有回顧一眼。
在第三個世界,神明學會了悲痛,獲得了成長與愛。
他挺直的身體宛若健茁成長的花骨朵,被人精心養護,而又賜予傷痛。
再次踏出走鐘,看着青澀的與蒼老的面孔交疊的身影之間,望舒那顆期待的心暗沉了下去。
“喂!”
鸾鳥眷顧,黎明将至。
一身行軍服的少年變得更加堅毅,而站在他身邊的,鮮活躍動的熱燙血液,冉冉升起。
在望舒毫無防備之際時,顧明陽一個箭步沖上來,卻被顧儉輕飄飄的攔下。
望舒确定,連他都沒能夠看清顧儉的動作。
男人将他攔腰抱起,輕喃道,“我在。”
別怕。
他或許并不知道,那雙眼睛中的茫然無措落不到實處,真的好似幼兒園中被落到最後一個的小朋友。
“不過,你可以先解釋一下,弄回來的這個,又是個什麽品種。”
望舒不明覺厲,好似聞到了一股□□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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