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烈火煉獄(4)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他笑了笑,淺淺藏在圍巾裏的鼻尖泛着粉紅。

他穿一身厚厚軟軟的衣物,戴着一頂深色的針織帽,寬大的外套露不出多少指節,靴內的羊羔毛牢牢裹在腿上,處處透出被人用心呵護的細節。

他自寒冬淩夜來。

“唉?!”

“望舒!你回來了?”顧明陽小跑過來,裏德與問青卻早已堵在門口,将身後想要查探的人擋的嚴嚴實實。

“主人,你可安好?”問青少見的顯露情緒,那絲淡然漠視事物的陰郁都好似憑空消弭。

“一切安好。”

他與顧儉對視一眼,柔和一笑。

“進去說吧。”

顧儉點頭,眼神卻一直焦灼在望舒身上。

——還好,他好好的。

噼裏啪啦的火爐好似着的更旺盛了些,望舒倚靠在爐邊,身上裹着顧儉拿過來的豆豆毯,柔軟織物堆積在他身上,淺淡的粉紅自兩頰浮起。

“喝了吧。”

顧儉端來一碗姜撞奶,還是熱熱燙燙的溫度。

他伸手要捧,卻被對方擋了回來。

“燙。”

裏德笑了下,從顧儉手中接過瓷碗,不過一瞬,碗周結起細小晶瑩的冰花,又在望舒捧到的頃刻消逝。

晃晃蕩蕩的姜撞奶卻依舊是熱乎乎的口感。

“燙,嗯?”裏德眼含笑意,又不經意般睨了顧儉一眼。

晦澀的紅瞳露骨的窺探着那雙捧在碗周的玉白,較之瓷色更勝一籌,他起身,倉皇的腳步聲又後退一步。

隊伍中僅剩的幾人戒備的堆在一起,看向被三人圍在中心的望舒。

“朋友,你必須說明白,他是從哪裏來的。”男人撇了望舒一眼,費力移開視線。

“對啊!”女人據理力争,眼神劃過一絲憤恨,怨毒的眼睛好似要将望舒整個兒剖開。

“我們從一開始的人數就是系統決定好了的,誰也沒有憑空從半路出現過,現如今你們卻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噓寒問暖,很難讓人不起疑心!”

“更何況,他怎麽可能是人!”

“怎麽不可能是人!”顧明陽小炮仗似的沖上去,幾乎要炸了,“你們片面之詞!別拿那些肮髒的東西與望舒相提并論。”

噼裏啪啦的柏樹枝在壁爐中燃燒旺盛,望舒垂下眼睑,小扇子似的長睫落下來,手中的姜撞奶溫熱,指甲蓋泛着柔和光澤的粉。

他漂亮的略有些失真,若擺在櫥窗中由頂級人偶師捏造出來的産物才算比較合适,突兀的出現在這裏,的确是很讓人難以相信他的動機。

不知不覺牆壁的溫度愈加寒涼,望舒放下杯子,又道,“目前為止,只有開極寒的門才是最安全的,我并無惡意,若不信,大可以随我一同出門試驗。”

他咔噠一聲拉開門,呼嘯的風雪灌進來,玉骨鑄就的人,鴉青的發絲紛飛,敞開的那一扇門,正是淩冽的極寒。

小隊的人不由吞咽了口口水,一直憋死在小木屋不是辦法,可出去又不能夠保證全身而退,或許放他出去試一試看看有什麽新發現,倒也算合适。

男人點了點頭,指了指牆上的挂鐘。“下午六點之前回不來,門我不會再給你們打開了。”

他扔過去一把匕首,退到沙發上,“好自為之。”

顧明陽正缺一個趁手的工具,他拾撿起來,敲了敲刀身,擡頭看去卻發現另外三人早已聚集一處。

“顧明陽,你留下來。”

顧儉将背包遞給他,“總得有一個看家的。”他意有所指,顧明陽不會不知道,但讓他們幾人冒險去外面更不放心。

但最後脫口而出的卻只二字,“保重。”

“會平安回來。”望舒将一枚花種塞進他手中,耳語,“必要時,捏碎它。”

顧明陽楞楞看着手中圓潤飽滿的花種,點點頭。

風雪似乎自他們來到這個副本開始便再沒有停止過,一腳一個坑的純白色總會令人感覺到底下隐藏的某些東西,反思脊背發涼。

在他又一次踩到堅硬的碎骨時頓了頓,順勢的牽住了望舒的手,“不要摔倒。”

望舒擡眸,顧儉從來都是這樣,處于任何境況下都不會有絲毫的慌張不安,他總能以自身的韌性在漫無頭緒的危機中趟出一條路來。

他的血液是流淌的溫熱,眼中的神情卻要比這寒冬更加淩冽,只在觸及到某一處軟肉時才仿若遇到炎夏,迅速融化。

望舒不合時宜的感到牙齒有些癢。

他們幾人當中,除卻裏德對于溫度沒有太大感知,其餘三人皆是如同尋常,直到問青問起,“這路,好像是越走越熱?”

明明無一處冰雪消融之地,卻依舊感覺到了身體的體溫在逐漸升高,大雪彌漫看不清路,無方位無角度,只憑來時的感覺。

裹挾的風呼嘯而過,仍不覺刺骨寒涼,的确是溫度在升高。

堅硬的凍土變得松軟,望舒将手探下去,摸到了一手的血腥黏膩。

他目光憂慮,驀然間白雪驟停,空間內的風霜迅速消減,幾人終于看清層層泥土遮擋不住的東西——

這好似是一個巨大的焚屍坑,各類的動物頭骨,支起的腹部構造與零零碎碎被風幹踩碎的細小骨頭,折疊彎曲到不可思議弧度的部位,無一不彰示着這條路上所經歷過的厮殺事态。

很顯然,觸碰到關鍵點了。

顧儉正給他細細的擦拭被血液泥土染髒的手指,望舒若有所思,他垂下睫,久久不語。

問青使一把刀子刮剮蹭蹭尋找線索,裏德則憑借敏銳的嗅覺能力複刻這裏之前的場景。

“土裏的血跡很新鮮,時間不超過半月。”裏德頓了頓,又說,“可骨頭這樣的風幹程度,完全不可能是半月能夠達成的。”

問青:“除非。”

望舒嘆了口氣,神色悲憐“它是故意讓我們發現的。”

“成年大象的象牙、砗磲的珠子、猴子被鋸開的腦殼、還有短吻鱷的皮。 ”

“這是個動物主題?”

“不,”望舒搖頭,神色凝重,“這是次世界給我們看的慘案。”

這些來自各地聚集的動物屍骸或多或少都被強制的剝奪了生存必須的東西,它們或茍延殘喘,或被殘忍殺害,都是人類犯下的罪行。

“不可被輕易抹去。”

“錢財或許能夠買斷這些動物的性命,但終有一日,柴刀會架在人類的脖頸上。”

“所以這其實是個考慮人性的副本?”問青不解,他想起那些攻擊過他們的怪物,和蹊跷死去的隊友,其實都不過是将報應反加在了人類身上。

裏德難得皺眉,“可也無法說通,要真這樣的話,那不就是一場無法解開的死局?”

衆人靜默。

怪物攻擊人類,若人類束手就擒,将一個不留;若人類反擊,那施加在怪物身上的攻擊自然又會反噬在人類自己身上。

怎麽想都是無解的死節。

“不一定,站點不會輕易讓我們死絕的。”顧儉斂眸,再找找線索吧。

排除這些站在這裏的活人,遍地屍骸的确有些令人膽顫心驚,甚至于繞道走過去。

顧儉扒開那些腐爛的皮肉內髒,仔仔細細翻騰尋找着線索。

顧儉的韌性,實為世所罕見。

問青與裏德都是次世界裏出來的boss,自然對這些東西再熟悉不過,但作為一個人普通尋常的人類,裏德在顧儉的眼神裏看出了很多,可唯獨沒有膽怯。

他心情複雜。

氣溫越來越熱,問青都脫去了身上的外衣,只留一層單薄襯衣肌膚相隔,衆人也都疲累了,顧儉牽着望舒,不倦地翻找着屍骸。

這裏氣溫這麽高,實在是事出反常。

他聲音沾了些倦怠,卻更加暗沉低啞,熱燙的氣撲在望舒耳邊,他問,“你餓不餓?”

沒等說罷,又從背包中翻找出一只包的嚴嚴實實的糖果,他将手套摘下,仔細将外包撕開,推進望舒嘴裏,“補充體力。”

問青找了塊稍顯平整的地方,将外衣鋪在地上,“都歇歇吧。”

遠看着,炎熱傳導似乎更加迅速起來,遠處的冰面漸漸融化,露出底下晶晶亮的一小層冰霜來。

這裏寸草不生,但又憑借屍骸推斷出有許多動物群居生活過的些許跡象。

小木屋已然完全看不見,在這迷蒙中早已不能夠辨別方向。

變故橫生——

“嘶!”

裏德抹去嘴角血跡,狠啐了口餘血,“草你祖宗的,你是真有種啊!”

問青突如其來的發難令衆人都意想不到,他的眼神萃了寒冰,抄起匕首來迅速沖向裏德,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是要命去的。

“玩兒真的你!”裏德狠狠将問青掼到地上,爆起的青筋與紅瞳格外淩冽。

問青悶聲一言不發,他一個打挺将裏德反壓其下,二人陷入僵持當中。

“不對,這不對!問青,停下!”

問青沒有絲毫理會望舒的意思,裏德忙着防守被步步緊逼,稍顯吃力。

“不對,”望舒焦急道,“他中了惑,顧儉!”

望舒拍拍他,“你……”

先走兩字還沒出口,就看到顧儉硬撐着的跟跄向後退,“快……走!”

他不得不将匕首緊緊握住,鋒利的刀劍入骨深刻,顧儉意圖用痛感來抵抗自身收到的侵蝕。

他的眼神愈加寒涼,裏德早已抽不出身來應付另一個發瘋的隊友。

望舒步步前進,顧儉艱難的搖頭,蒼白的唇吐出斷斷續續的間隔語句——

“望舒……走!離開這裏。”

望舒解開外衣,卸去防備,脆弱的頸暴露在顧儉眼前,顧儉眼眶充血,咬牙切齒道,“你他媽不要命了!”

“趕緊走!”

他幾乎是泣血般吐出這句話,顧儉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傷害望舒,秀美的面龐與怪物粗犷的身形在眼前交替,顧儉的身體意識執起刀刃,保護自己。

他不能這樣做,哪怕斷骨自刎,也絕不能傷害望舒。

他靠了過來,撲鼻的香。

顧儉怔愣住了。

望舒被他撲倒在地,二人身形差異太大,面前的遮擋使得望舒不能窺見任何除卻顧儉之外的東西。

他解開衣扣,玉骨造就的頸流暢延伸。

顧儉被他強壓着貼近跳動的血脈。

他斂上望舒的雙眸,狠狠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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