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茯苓

竹游因為這兩天從大師兄那裏偶然得到一張往西山區的地圖,他們這兒有一條常年煙霧缭繞的山澗,那山澗不知深淺,難測遠近,沒有個好幾千年的修為騰雲也飛不過,是他們去符禺山的最大障礙。大師兄的地圖上标明了山澗綿延千裏的頭尾位置,這真是解決了大問題。

未緩半個身子伏在長案上,低着頭仔細研究這張地圖,竹游指着圖上的一個位置,發愁說:“從南,往上游走,更近一些,但是也不知到底有多遠,需要花多少時間?”

未緩坐回來,細致的估量了一遍地圖上能看到的整條路線,看向竹游,向他比劃說:“最好我們能試着走一回,提前一天把精精獸放出去,讓它在上游等着,你和竹栖先帶我騰雲從半空中出發,等你們累了,我再和精精走陸路,這樣便能保證速度,盡量能走到山澗最南端去。”

“這個辦法好!”竹栖插進來點頭,表示同意。走過一遍,就能估計的出路途遠近,下一次就能計劃越過山澗,往更遠西山區前進了。

竹游在旁看着地圖,點頭稱是,覺得可行,問說:“那你哪天得空,我趕早一天去北坡放精精獸,定好時間,轉天我們就出發。”

這倒是把未緩問住了,她現在領了正經差事,不似從前自由,說走就走。坐在那兒思忖了半天,搖搖頭,向他們指了指空拂殿的方向,表示這兩天都不行,大概得等那位公主表妹腿腳利索了,她才能走得出。

竹游靠在圈椅裏頭,不屑道:“你還正經當差了,我可告訴你,我聽師叔說,過了禮祭,就要入秋,今年入了秋,二師父會帶着我們下山游歷,小七也大了,今年會跟着我們一起去呢,到時可沒人能陪你找符禺山。”

未緩坐在?木墩上,蹙眉看着自己的一截裙角,發着愁。

他們商量得差不多,只等未緩确定時間。未緩擡頭來看看外頭晚霞騰起,她站起身把那份地圖卷一卷收進竹筒裏,交給竹游讓他放好,自己擺擺手,匆匆回空拂殿當大丫鬟去。

她走回去,看到西配殿裏仍是空無一人,便進去開了後窗,倚在窗口透透氣,正看到神君那只紫色的竊脂“呼”的一聲劃過窗前。飛得真近啊,未緩簡直看得清它骨碌碌的圓眼睛。

外頭一陣吵嚷,是茯苓回來了。未緩聽不到熱鬧,但看到窗格上人影搖動,她回過頭來,正看到大師兄送公主進來,他向未緩點了點頭,說:“公主今日好多了,想來是師叔的藥起了作用,也許不過幾日,就能痊愈了。”

未緩聽得懂,大師兄是着意說給她聽的,她含笑向他看着。

茯苓接口道:“沉洲師兄,明日你來聽我撫琴,可不能失約哦。”

“好。”沉洲點頭答應着,轉身出了殿門。

茯苓由小南扶着坐在藤椅上,未緩看見她扯着自己的衣袖,說着話:“這林子裏是什麽蟲子,爬過去就是一道黏糊糊的水,還有股馊味,真是膩心,快快,準備準備,我要沐浴更衣。”

未緩這回很有眼色的跟着小南去幫忙,卻被茯苓一伸手,扯住了裙帶,未緩回頭來,見她仰着頭向她撒嬌說:“未緩姐姐,我今兒在後山林子裏看到半夜心草,那花朵清熱鎮靜,泡在熱水裏最能潤澤肌膚的,你知道那種花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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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緩點點頭,她當然知道,每年入秋前,她和竹栖都會去采些回來曬幹了送給客師嬸兒和岩娘,冬日裏拿來泡手指,不容易被冷風吹出血口子。

“有勞姐姐幫我采些回來,我這手臂上被那不知名的小蟲子爬了,盡是小紅點子,又紅又癢。”茯苓一邊說着一邊撩起衣袖,亮出一片紅疹斑斑的皮膚來。

未緩瞧了瞧窗外漫天布滿的紅霞,霞光萬丈染透了天邊泛起的夜色。她有一點遲疑,看見茯苓笑盈盈的在說:“多謝姐姐了,姐姐速去速歸吧。”

她便不好推辭,心裏想着,确實該快去快回。向公主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殿門。

茯苓見她走出門去,向旁邊的小南使了個眼色,小南兩三步轉到殿門後去,向外面張了張,回來在茯苓耳邊點頭道:“她去了。”

“哼,”茯苓一臉得意:“看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見,若是全須全尾兒的回來了,便是說謊呢,在我跟前耍矯情!”說完伸了伸手,小南把那顆一圈圈發着亮光的凝時珠拿出來放在她手上。

未緩走得腳步匆匆,她想這後山的路,好在是常走的,半夜心草的位置她大概也知道,腿腳快些,能趕上天黑前就回來,若是不濟些,天色全黑了,也還好,她戴着凝珠呢,好歹能自己走回去。

她并不知道昨晚小南偷偷潛進她房裏,換走了她的凝時珠。

她從後殿抄近路出去,進林子時腳步輕快,兩只灰雀被她驚起,撲棱着翅膀飛向遠空。她摸進叢林深處,依稀記得有一叢半夜心草,長在幾株棠梨樹後面。遠處有淙淙流水裏,不時傳來蠻蠻發出的詭異犬吠聲。好在她聽不見,再凄厲的聲音也不覺得恐懼,她仔細辨識着身邊掠過的花草,偶爾擡頭看看旁邊的樹木。

又留神想了想,也怕一會兒不能識路,站在那兒四下看看,該做個标記,省得等會兒出去時走岔了路,繞圈子。這麽想着自己往身上看了看,沒帶什麽來,她從前看過一本月鳢逃亡記,裏面的主人公月鳢為了逃出幽冥林,不惜一刀劃破掌心,拿鮮血做标記,何等的豪邁,不由得,叫人心生感佩。

未緩想着這一出,下意識的翻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怕疼……不至于不至于。她在心裏開解自己,同時伸手去扯自己衣袖,她袖管上有幾道複裁的花邊,感謝師嬸兒做衣服時這樣認真,此時剛好讓她撕下來做标記用。呵呵,智慧是個好東西,好在她還有一點,她暗自慶幸着。

這半夜心草是夜半時分盛開,但其實它開花灰撲撲的,指面大小,花色也不美,便也不必等它全盛,結出的花苞就可以用。未緩此番倒因為這花的顏色太不起眼,找到那一處棠梨樹後,因為夜色已有些彌漫上來,她俯身辨認,很花了一些時間。

等她采了一捧在手裏,自己看了看,覺得差不多夠用了便起身來,要原路返回。這時才發現,腳腕上戴着的凝時珠竟沒發出一絲光亮來,她提起裙角,着意看了看,幾乎找不到它在哪兒呢,這珠子怎麽了?怎麽還壞了呢?關鍵時刻就壞了?!

她拿手撥了撥那顆珠子,它毫無動靜……唉!算了,先出去再說。

未緩雖然眼睛模糊,方位感卻好。這後山林子沒路,樹木叢生,她借着來時的标記,摸索着一步步走回長階去。

她心裏知道,大概到林子邊緣了,便快走了幾步,一不留神,右手摸到樹幹上的甲蟲,“咯吱”被咬了一口,一陣刺痛直達心肝,她疼得直咧嘴。該死,這種小東西,她看不清是什麽蟲,不知有沒有毒。未緩甩甩手,幾步跨上了臺階。

她抱着一束半夜心草匆匆跑回空拂殿的後廊,右手食指伴随着腫脹,隐隐的發燙起來。

走過後殿,看到廊壁燈竟難得的亮着,借着那燈光她低頭看看手指,嗬!已經腫得兩根手指那麽大了,果然是個有毒的小東西,她試着曲了曲手指,嗯,彎不過來。

“這麽晚,你去哪兒了?”一只手伸到她眼前來,手指清白,指尖泛着一點微光。未緩擡頭看到神君在問她。

她忙放下右手,指了指西配殿,又看了看懷裏抱着的半夜心草。想告訴他,她替公主采花去了。

重霄站着看她一通比劃,難得的明白了一點,點點頭,向茯苓的西屋轉了轉頭,示意她先拿進去,同時對她說:“交完東西就出來,我有事同你說。”

未緩不知他是何事,快步走回去,向小南交代明白,就轉身出來。裏面茯苓的聲音傳來:“她走回來了?不是說瞎了看不見麽?”

可惜未緩聽不到,她趕着出門,見神君正等在門口不遠處。

她走近前去,重霄轉身帶她進了東書房。

未緩見他回身一揚手,點亮了房裏所有的燈盞,真亮堂,她忍不住要低頭再看一眼又痛又癢的手指,看看又縮回手去,藏在裙褶裏。

“你這是……?”神君打量了一眼她扯破的衣袖,手腕以上,褴褛的半遮半掩,露出白皙的一點皮膚。

唉……真是慚愧,自己撕的,也沒能撕整齊點,未緩拿另一只手捋了捋那截衣袖。沒解釋什麽,只擡頭來眨着滿是疑問的眼伸看着神君,想問他,要說何事?

然而神君低頭看了看,又接着問:“你這凝珠怎麽不亮了?”

這一問,算提醒了她,正是呢,這粒要命的珠子,它怎麽就不發光了呢?師父還說它有上萬年之久呢,看來師父又在诓人了!她低頭把那系着凝時珠的五彩雲繩解下來,正要拿到燈下去仔細看看,被對面的神君一伸手先拿走了。

他拈着雲繩提起來對光照了照,說:“這是一粒普通的珍珠,你的凝珠何時被人換走了?”

換走了?竟還有這樣的事,她戴着它進進出出好幾年了呢……

重霄拿近了又看了看,他心下明了,伸手遞到未緩面前,問她說:“可聞到香味?”

未緩湊近試了試,這香味,像是茯苓頭油的味道,哦,這該不是她從珠花上現拆下來的吧。她擡頭來看他,看見他說:“這是松陵花香,令丘山獨有。”

嗯,公主真是個好奇的姑娘,對她的東西這麽有興趣。

重霄垂眸看了看她手指,問道:“她可是欺負你了?若你不願照看她,我便不強求,準你搬回書廬去。”

搬回去!未緩看在心裏,神君的眼睛,像夜空下的海灣,漆黑一片也無際無邊……

她想答應,還未及點頭,先看到神君轉身,向門外回應道:“不用,你回去告訴大師父,我這裏即刻就來。”

未緩轉身去看,看到書房門外,一道人影正走遠,像是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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