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錯認
未緩一手扶在石欄上,往書房的方向張望着,師父走得真快,一錯眼的功夫,已經進了書房門了。
其實書房裏,神君并不在,他帶着暮執去拜訪隐居在這附近光山上的天神計蒙,他人身龍首,算得上是應龍族的遠親,淮、執兩兄弟每來空桑山,必會前往看望他。重霄因為暮淮沒來,替他擔着兄長的責任,親自陪着暮執同去。
他書房裏是大師父在與幾位來遲的山神寒暄說話。宗明帶着踇隅山老羊家的幺女青羊急兜兜的趕來,往書房裏找神君,正看到大師父在中堂端坐着。
“神君呢?”宗明伸長了脖子往內堂裏瞄着。
“神君不在,暫時出門一趟,你什麽事啊?”大師父看到他就忍不住要皺眉。
“不在?怎麽剛好就不在呢!”宗明耷下嘴角來,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正主,他在地心站着,看了大師父一眼,擡着一臉虛笑上前道:“大師父,你看,這是我家親侄女,看看,多端方聰慧的好模樣,我帶來給我緩兒幫個忙,要說緩兒又聾又啞,哪能照看得了身嬌肉貴的公主,你想想,是不是。這不,我給她找個幫手來,你看我這做師傅的,是不是操碎了心。”他說着話,磨着步子直湊到大師父臉上來,不答應不挪開。
大師父給他逼得向後半仰着,觑着眼睛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是個膚白貌美的好姑娘,就是,穿得有點少……
“大師父,你看,好是不好。”宗明靠的太近,唾沫星子噴在大師父的白胡子上。
大師父嫌棄的扭扭頭,說:“好是好,但神君自來愛清靜,她得少說話,多做事。”
“放心放心,我保證,她和我緩兒一樣,當半個啞巴使。”宗明拍着胸脯,麻溜的帶着青羊出了東書房,往西配殿來。
未緩正在殿門口等着他們,這時候,茯苓往兩歧殿裏找大師兄沉洲練琴去了,并沒在自己房裏。未緩看着她師父風風火火的帶着青羊沿着回廊走來,她擡手問他:師父怎麽把青羊姐姐帶來了?
她看着師父身後跟着的青羊穿着薄紗輕衣,真是吃了一驚,因為踇隅山上半冬半夏,與他們這裏不同,沒有四季輪轉,算算此時正是冬季,這青羊姐姐倒是應時應景,穿得着實清涼。
宗明往未緩身後的殿門看了看,問道:“那小公主在麽?”
未緩搖搖頭,寫給他:公主找大師兄去了。
“哦。”宗明看着未緩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在問他,怎麽把青羊帶來了。他當着青羊的面,不好意思直辣辣的說是給未緩找的幫手。他前面和老羊倌說的是,未緩在空拂殿替神君當差,正好把青羊帶進去,也在空拂殿裏随便領個差事,好不好的,總可以常在神君面前露露臉了。青羊一聽,麻溜兒的換了衣裳跟着就來了。
“這不是,姑娘都愛俏,你青羊姐姐來咱們這兒穿兩天裙子,過過夏天,在那踇隅山頭上沒得天天穿棉襖。她又齊全又巧,什麽都會,你帶她進去,一起幫忙照看公主。”宗明信口胡謅着,把青羊讓到未緩跟前去,一邊還說:“我帶她已經見過大師父,他點過頭了。你找個空,和公主說一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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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緩質疑的看着她師父,覺得有點不太合适,寫着問他:空拂殿裏,還得問過神君呢,他知道了麽?
師父一擺手:“這有什麽好問的,多個人照應他表妹,他點頭還來不及呢,還能說不要麽,你這傻孩子。”
沒等未緩回話,她先聽到青羊指着內殿的方向,含笑問她:“未緩妹妹,神君是住那兒麽?”
未緩跟着看看,點了點頭。看她望着那邊,抿嘴甜笑着。
對着個房子,有什麽好笑的,她不懂。
入了夜,茯苓帶着小南,歡歡喜喜的回來了,因為沉洲替她去問過客師叔了,明晚宴會之後,會有一段元月省盛,屆時就請她扮演來月之神,表演撫琴。早兩年他們山門裏竹栖太小,上不得臺面,總是請其他山系的仙子神女們來幫忙,今年倒是不必麻煩別人了。
是以茯苓特別高興,看到未緩來回說:大師父又派了個人來,幫忙一起照看她。她沒怎麽多想,瞟了青羊一眼而已,擺擺手說:“也沒什麽要緊事,明兒你也跟着未緩姐姐一起,幫我抄經去吧。”
“是,謹聽公主吩咐。”青羊低頭拜道。
“诶,這個好,會說話,比有些人強。”茯苓擡着頭故意說給未緩聽,對于她向神君告狀的事,仍舊耿耿于懷。
未緩并不覺得什麽,她在這些事上,心寬似海。
重霄陪着長暮執往返了一趟光山,回來時時辰已晚,因為與他兄長關系甚密,所以安排他單獨住在空拂殿的客房,只在他寝殿旁邊。好在暮執與茯苓不同,沒什麽特別的響動,一夜無話。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天光蒙蒙亮。重霄出門往青竹林裏去練劍,一推開門,正看見玉冠紫衣的暮執站在他門口的不遠處,一看見他出來,就追上來。
重霄頗有些意外,從前常聽他大哥講起這個異母弟弟不思文書不愛武功,最愛胭脂弄紅流連在美人堆裏,每每說起,只剩搖頭。不想這世尊家教到底是嚴的,這樣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也能早起晚睡的刻苦。
“重霄大哥,”暮執也不把自己當外人,上手拉着他衣袖:“你這是去哪兒啊?”
“往竹林去,活動活動。”重霄低頭瞟了一眼他抓着他衣袖的手,似曾相識。
“哦,呵呵,真早啊,”暮執哼哈着,“那個,昨晚有點晚了,我沒好多問,哥哥,我想知道一下,你這西配殿裏是否住着位氣質卓然的姑娘?是哪家的仙女神人?”
“西配殿?”重霄看了看他流光溢彩的眼睛,謹慎道:“是我表妹,令丘國公主茯苓,她來住幾日散散心,等過了禮祭,我姨母就派人來接她回去。”說完,不忘補充:“她比你小得多,與你不大合配吧!”
“嗨,我們這樣的,向來不講究年歲,只看美醜。呵呵,哥哥,與我介紹介紹吧。”暮執一雙修長的眉目把重霄緊緊盯着。
重霄迅速想了想,這應龍族有多娶的習俗,十個八個的不算多,三五十個的才算正常,比如那位如雷貫耳的老世尊,大小夫人上下共計一百二十餘位,真是湊一湊夠半個兵團了,結果膝下子嗣也只有他們兩兄弟而已。
他兀自搖着頭,擡腳要走,一邊提醒他道:“茯苓性子糾纏,被她父母捧在手心裏嬌養壞了的,你還是別去招惹她的好。”
“哥哥,”暮執扭股糖似的黏上去:“無妨的,我就愛這樣的姑娘,要說我相貌家事與你家表妹也算合趁,并不辱沒她呀,哥哥說,是不是?”
“那是自然,只是怕,茯苓高攀不上。”
“哥哥說笑了,我實在是打心眼兒裏愛上她了,心之切切,求之不得啊,哥哥體諒體諒。”
“等我練了劍再說吧。”
“也好也好,我在旁邊給哥哥端茶遞水如何?”
重霄眉頭皺了皺,翻身飛過石欄。
他這一清早的,原本要舒展舒展筋骨,如今有人不錯眼珠的盯着他,真是一言難盡。他努力把他當作萬竿竹篁中的一枝,奈何暮執不能配合,他一飛過竹稍,暮執就忙着鼓掌;他七十二招三十六式挽過一串劍花,暮執更是高聲叫好不疊。戲臺子下面捧名角兒似的。
重霄終于敵不過暮執那一雙浮誇的眼睛,收了劍鋒,拂了拂衣袖說:“走吧,帶你去見見茯苓。”他想見個面認識一下而已,也算不得什麽要緊事,至于暮執那一肚子花花腸子,茯苓性子刁鑽,未必買賬,他何必多操這一份閑心。
“謝謝哥哥,小弟感激不盡,銘記在心。”暮執揚起嘴角,露出一臉不含蓄的笑。
西配店裏,茯苓才晨妝罷,已經能走動,自己坐在秋千架上晃蕩着,看青羊抱着把新采來的白薔薇,預備插瓶;旁邊未緩在給一罐裝着荷葉水的琉璃瓶子開封,準備煮水泡茶。
重霄帶着暮執一前一後跨進殿門來,茯苓正勾着頭看青羊手裏的花,嫌那花苞太小,插在瓶裏開不出好花,嫌她把那花枝修得太過了,束在一起更顯疏離。正絮叨着,冷不防門口走進兩個人來。
暮執跟在重霄身後,打一跨進門來,兩只烏油油的眼珠就在四下裏劃拉了一遍,這屋裏的幾個姑娘,他都嚴格的審視着,那站在秋千架邊上伸着頭看花的,櫻色衣裙的美人,形容尚小,顯然不是昨天寫字的那位;舉着薔薇花的那位露着一截雪藕般的手臂的,太粗壯了些,當然也不是;轉過頭來,鎖定了茶桌邊上擺弄茶具的那位,俯身的側臉,沒錯,就是她。
他一向知道,先聲奪人的道理,看到未緩正把紅泥爐子上煮沸的開水注到提梁小茶壺裏去,趕着上前一步,接手道:“哎呀,公主妹妹小心,仔細別燙了手!”
這一聲把衆人都驚了一跳,未緩沒來得及反應,手上小茶壺已被暮執接過去,她自己的手只好僵在半空裏,什麽公主?什麽妹妹?這家夥是誰?
重霄看着他從自己身前搶先一步,奔到未緩面前,流着哈喇子趕着叫她公主妹妹,怎麽個意思?他“心之切切、求之不得”的人不是在秋千架那麽?混說什麽?
餘下的幾個人都睜着驚訝的眼睛看着,這兒有個人進來就對着又聾又啞的未緩喊“公主妹妹”,她何時也是公主了?她哥倒是個齊頭整臉的,只看着不太聰明的樣子。
暮執眼裏只剩下未緩清如深潭的一雙眼睛了,見她不答話,不要緊,他想說的多着呢:“呵呵,唐突了唐突了,在下扶南域應龍族二公子長暮執,公主妹妹可以叫我暮執,阿執,都可以。”
未緩看不懂他在說什麽,本能的擡頭去找神君,看他眼中露出訝異,也正看着她。
暮執見她看着別處,便更湊近些,道:“公主妹妹是要泡茶吧,來,我來幫你。”說着話伸手想去拿開未緩紅泥火爐上的手。
這倒是真的有點唐突了,上手就不好了吧。重霄偏身一步,過來捉住暮執的長手,擋着他道:“我看,你認錯人了,茯苓公主是那邊那位。”他說着順勢把他轉過半邊身子去,對着秋千架那邊。
茯苓忽然被點了名,有點省過味來,看着這位趕着未緩叫妹妹的,問道:“你是來找我的?我才是公主啊。”
啊!暮執愣在那兒,聽見重霄在替他回答:“沒錯,他是特地來拜會你的,茯苓,你來見過二公子。”
茯苓聽完,嫌棄的瞟了暮執一眼,應龍族二公子,眼神兒也忒不好了,忍不住取笑他道:“你管她叫公主妹妹呢,你倒真會認妹妹啊,未緩她哥哥。”說着毫不留情的朝他翻了個白眼。
诶,不是,這怎麽一會兒功夫換了人了呢,這小妞是誰?敢在本公子面前大呼小叫。暮執瞪着他的大眼睛,把手從重霄手裏掙出來,看着他,用眼神問着他,到底哪個是你表妹?
重霄看了看那邊正拿眼角瞟他們的茯苓,用眼神回答,就是那個翻你白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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