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施法

回書廬的路,走到一半,未緩見他漸漸放慢了腳步,極有默契的擡頭來看他,想他大概要說什麽,果然,重霄轉頭來,神情嚴肅:“你下次,若遇上這樣的事,當先告訴我,要是我今晚不在,這人影帶着殺心而來,你可對付得了?”

未緩被他問住,別說對付,她連認都認不出呢!可她其實,是認錯了人,誤以為是竹栖才特地不說的。

重霄看她不說話,又緩和道:“以後對這些事,不可存着好奇心,許多人比你想象的要兇狠。”

她只有點點頭了,還能說什麽。看着前面已到了書廬門口。他這次仍是送她進去,跨過書廬的小竹橋時他還在想,且就不說明了吧,讓她誤會着也挺好。然而到了她房門口,眼看着她要進去,他又反悔了,拉住她,終于還是說了:“明日過午,你還是去送一送你青羊姐姐吧,她此番回去,恐怕一時出不來,你想再見她只能等到她遠嫁扶南域那一日了,應龍族太遠,今後相見也難。”

未緩看在眼裏,順從的點點頭,轉身去開房門,“遠嫁扶南域”,她在心裏想着,是什麽意思……

她一只腳跨進房門,又忽然轉身來找他,他沒走,還站在原地。她拿眼神看他,向他求證,看見他含笑點了點頭,還向她确認說:“真的!”

所以是嫁到應龍族,是嫁給長暮執,不是他!果然師父從來都是糊裏糊塗的,信不得。她在心裏胡亂的想着,借這些想法掩飾心裏按捺不住的高興。

然而一個人高興與否,是能從眼睛裏和着目光流淌出來的,未緩雖然極力的克制着,低頭行禮謝他深夜相送,假裝着并不在意他才說的這件事。

重霄卻從她擡頭轉身的一瞬看到她眼角盛不下的笑意,如火如荼的開出一朵花兒來。他站在她關上的房門口,特別滿意,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安全起見,揮手在她門窗上設下一道結界。竟有人能夜半時分随意進出空桑山,似她這樣兩手空空的,實在叫人憂心。

他其實急着回去查問今晚白衣人之事,出了書廬,一斂袖騰空飛回空拂殿。他書房門口,三位管事的師父們都已在等,沉洲也已攜劍立在一旁,幾個大弟子一排站在身後。

他走過人群,開了書房門,衆人跟着進去。大師父開口命令道:“四處看看,少了物件兒不曾?”

“不用了,并沒少什麽。我追進來時,那人影兒只站在書案前,尚未去別處。”重霄打斷他說,不用瞎忙活,他有別的話要問:“沉洲。”

“弟子在。”沉洲應聲上前。

“你追出去,可有所獲?”重霄問他飛出去後的情況。

“弟子慚愧,那女賊術法靈力皆在弟子之上,纏鬥之間,不慎着了她的道,讓她逃脫了。”沉洲低頭。

沉洲不敵也算正常,重霄自己思索着,那白影兒的路數确實有些奇怪;他在想他一向出手精準,書房門口竟扼不住她咽喉讓她轉身避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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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山門上還是再加兩道符咒,如今看來外頭也不算太平,這些個惡妖兇怪成了精,很有一些邪心,不得不防啊。”大師父撚了撚胡須,凝眉道。

重霄只聽着,未作回應,片刻後他開口問道:“山門裏從前可遇到過這樣的事?”

大師父答:“從前倒沒有這樣夜闖山門的事,我空桑山上一向清淨,沒有讓人起心動念之物,這過往的幾千年裏偶然有幾個擅闖地界的,也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是啊,父親隕身前清寂至極,唯好山水,無心這世外的熙熙攘攘;最後的時光裏不染權勢不受瑰寶,這空桑山上果真是一片空庭而已。他邊想,邊擡手落在書案旁的窗臺上,想起什麽,回頭吩咐道:“大師父,那幾個年幼的弟子可以提前教習術法,防身之技還是先修習起來為好。”

“是!”大師父躬身領命。

他接着聽了一會兒幾位師父商議看護山門的對策,其實沒太在意,他只是有些隐約的疑惑,那白影兒他似乎在哪裏見過,在哪裏呢?他一時想不出。

他看着他們商量好策略,點了點頭,表示了同意。看他們一一退去,沉洲低頭替他掩上了書房門。

外頭一片蒼山寂寂,偶有鹞鷹凄厲的鳴叫聲劃過遠空。他恍惚的靠在長椅上盹着了,漸漸走進一片夢境裏。他自己知道是夢境,清醒異常;從書房走出來,向後廊行去,團團的霧氣裏,他遠遠看見,有一少年在青竹林裏練劍,手裏的禹陽劍折射着耀眼的日光,一道跳動的光斑遙遙映在幽暗的青磚牆上。

他站着沒動,聽不遠處那道經久不息的小瀑布,嘩嘩不斷的流水聲。他忘了,曾幾何時小瀑布旁是有幾塊巨型的嶙峋大石的,後來不知為何被清除了;但此時還在,那其中一塊怪石後面有人,正躲着個白衣的小姑娘。他驀然警覺,上前一步,想看清她的臉,她卻像是有知覺似的又向後藏了藏,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索性從廊下走出來,要步下臺階,然而似乎“砰”的一聲,那成片的迷蒙的白霧就被他觸破了,臨消散前,他看到那雙杏核般靈動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一閃而過。

重霄一手擱在書案上,他握緊了那塊英石鎮紙醒來,極少有的,後腦裏嗡嗡作響。他見過那白衣人,他在心裏确認着,用力的回憶過往,卻搜索不到絲毫關于她的痕跡,她到底是誰?

書房的窗格上映出日出前的一點幽光,天亮了,他坐起來定了定神。漸漸想起另一件事來。

未緩這一夜其實睡得并不太好,入睡前,她在為青羊姐姐要嫁二公子的事高興,可是到底高興什麽,她有一瞬在心裏問自己,真這樣熱心腸麽?端為了青羊找到好歸宿而高興麽?!還是為了什麽別的?神君他,是特地告訴我的麽?還是只是為了澄清師父的誤導,順口一說呢!

她在心裏自己同自己對話着,找不到定論,在枕上嘆了口氣。漸漸想起今夜的白衣人影兒來,她累了,快要睡着,模糊的想着,奇怪,這人影兒怎麽忽高忽低的,前夜看到的明明沒有這樣高挑啊……

她因為睡得不好,清早便難得的起遲了,看到外面瞿如鳥飛來的光影兒,才翻身坐起來。“竹栖的瞿如來了!”她未及梳妝,穿着家常的寝衣,趕着開門往長窗外的石欄上拿信。

果然,瞿如帶着竹游寫來的字條,上面叫未緩今天早些到兩歧殿來,二師父今日要教授大家下山游歷的看家本事,竹游說你快點來,給我做個參謀,看看學哪樣最好!

未緩邊看邊走回來,在心裏想着,不知二師父都教授什麽本事?也得能挑的出來才好。伸手推門,一個不防,沒推開,身子卻停不住直撞到房門上去。

哎呦,這怎麽回事?誰把門栓上了?她退開一步,又用力推了推,推不開。真是怪事,這門怎麽會自己關上呢?未緩不信邪,兩手上去,再推一推,房門紋絲未動。

她有點急了,出了什麽鬼?她連自己的房門都打不開了,這可怎麽好。瞧瞧自己正披頭散發、衣衫不整,也不好出了書廬去找人幫忙。她喊不出聲,只好用力敲敲門框,誰在裏面,是竹栖在有意作弄人麽?

重霄想起這樁事,趕過來時,正看到她急得扒着門縫往裏看;他隐在她身後故意不驚動她,想她平常一貫從容不迫,萬事不驚慌的模樣,卻也有今日此時這般着急的時候,他袖手站着,饒有興趣;然而看她越敲越用力,握起的雙手打在門框上,指節漸漸泛起紅來。他才覺出不對,趕緊現身伸手拉住她手臂。

未緩驚愕的轉過頭來看見他,急得眼角都發紅了,一雙眼睛向他求助說:這門怎麽打不開了,誰在裏面?

當然沒人在裏面,重霄看着她焦急的眼睛,忽然覺得有點過了,揮手撤了結界,替她推開門。

未緩大概被急糊塗了,看他輕而易舉的打開了房門,她一步跨進去向裏面查看着,并沒有竹栖……裏面沒有人;她站定了一刻,想了想,忽然回頭,兩道惡狠狠的的寒光射向身後的神君。

重霄被她一掃視,心裏先抖了抖。他故作鎮靜的袖起手來,先開口道:“昨夜有人夜闖山門,你忘了?”

未緩怒氣沖沖,她擰眉上前兩步,直逼得重霄不得不向後仰了仰,看她怒不可遏的伸手用力拍了拍旁邊的門扇,“嘭嘭”兩聲,眼睛裏冒出火光來,在說:你施了法,不用告訴我一聲麽?讓人出去了怎麽進來?

重霄瞄了瞄她發紅的手背,自知理虧,心虛的解釋:“我也,沒想到你這麽早出門……”他看着她散開的長發,素色長裙及地,該是剛從床上下來的模樣。

未緩在氣頭上,沒顧上自己衣衫不整的事,正理直氣壯的要興師問罪,被他一提醒,立時想起來了,好好的氣焰平白短了半截兒,慌張了一秒,沒來由的被他看得後退了半步。

重霄果然道行遠在她之上,抓住時機向她反問道:“你師父沒告訴過你,你這起床氣實在是兇得很!”

說誰起床氣!未緩用盡餘力,狠狠瞪他一眼:你才起床氣!

他們兩人這樣在門裏幾乎臉對臉站着,門外響起有人走過竹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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