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在客
未緩了了竹游的事,正從兩歧殿的正門出來,轉角撞上她師父。
“哎呀,緩兒來,我正找你。”師父今天穿着身青竹布的長袍,梳着極好的發冠,頗斯文。
未緩湊過去看看,正想笑他兩句,看見師父先說話:“你青羊姐姐覓得好姻緣了,你都聽說了吧,這不,今天老羊派人來接她回去,再三的要我同去,給他幫個忙。這老交情的,實在推不開;我去兩日,湊個熱鬧就回,你在這兒多呆上兩天,等他們擇定了日子、過了禮,咱們再家去。”
哦,師父還真的忙活上了。未緩聽話的點了點頭。看見她師父又嘿嘿一笑,閑話道:“你青羊姐姐真是好造化,轉眼要嫁到應龍族去了,啧啧啧。要說,真沒看出來,神君幹起保媒拉纖的活兒來,還真有一套。”
未緩瞧他邊說着便搖頭感嘆,趕緊拉他衣袖,制止他,意思在說:這話你可千萬別當着神君的面說。
“這有什麽?這不是誇他的嚒。”她師父一顆大心眼兒配着一張大嘴巴,不屑道:“神君叫你說的,紙做的,誇不得?!”
這算什麽誇獎!未緩再三的瞪着他,哪家的上仙尊神願意貼上保媒的簽兒。
“哎,知道了知道了。”師父不耐煩的擺擺手走了。
她自己算着時辰,繞過葡萄架往客師叔的小樓去。還沒跨進門,先看見岩娘同師嬸兒正湊在小井邊吊水,洗果子。
“這不是啞姑娘麽?快來,新摘的果子,來嘗嘗。”岩娘笑眯眯的,招呼未緩。
未緩快步走近前,同時向樓裏張望了一眼。
“你師叔不在,他今日有事下山一趟,讓我告訴你,今日歇一天。”師嬸兒伸手攏了攏未緩額發,拉她坐在身邊。
真是難得,師叔一向深居簡出,未緩印象裏,在客師叔簡直是這空桑山裏最後的留守,缭亂人境花花世界,仿佛從來染不上他衣袍,今日竟也有事下山去!
她這裏陪着吃果子,看岩娘和師嬸兒閑話家常,岩娘圍着油綠的一條粗布圍裙,坐着講她家鄉的事,不知講到哪裏,伸手虛拍了未緩膝頭一下,說:“像今兒空拂殿裏,要送回去的那個待嫁姑娘,叫什麽來着?”
未緩擡手寫給她:青羊。
“對,就這個青羊姑娘,”岩娘點着頭:“真是好成算,這不幾天的功夫,竟就攀上高枝兒了。”她又回頭來看了眼未緩,替人着急:“我們啞姑娘這樣好,姻緣也不知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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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兒如今這樣挺好,”沒等未緩回應,師嬸兒先替她答了:“情字傷人,若能沒有才是好造化呢!”
未緩沒什麽特別的想法,點頭附和,瞧見岩娘不大同意的撇了撇嘴,怎麽能盼人沒姻緣呢!她看在眼裏沒說話。
過了午,她趕着走到山門口去,答應要送一送青羊的。遠遠看見踇隅山派來的人,她師父腆着溜圓的肚皮混在其中,滿面紅光像是他自己要出嫁。
重霄礙于禮數周全,象征性的陪暮執站在臺階上相送。在青羊眼裏,未緩成了這群人中唯一能親近的人,從前也不覺得這樣姐妹情深的,此時也都情深似海了。她拉着未緩的手臂,臨上車前同她依依不舍的話別:“等定了日子,你叫你師父帶着,千萬來看我。”
未緩點頭應允,笑盈盈的送她蹬車而去。瞧他們仙風已遠,她回身沿着臺階走上來,看見神君身旁的二公子正滿臉堆笑的向她打招呼,她也客氣的向他點點頭,露出個清澈明亮的笑顏,想說他如今大事已定,恭喜恭喜。
她這笑容看在暮執眼裏,像是榴花初放、曳動人心,叫他忍不住的想要湊過去。被神君一偏身擋在一旁。
他們三人并排走在樹蔭裏,神君橫插在中間,顯得突兀。他自己不覺得,只微微轉頭來向未緩問道:“你笑什麽?”
咦?今天這樣的好事,不該笑笑麽?未緩覺得,他這話問得沒來由。擡手寫道:二公子今後璧人成雙,不該恭喜他?
“這二公子家裏一向有多娶的傳統,你可知道?”
“多娶?!”未緩寡聞。
重霄邊走邊掃了一眼庭中若樹,若有所指道:“傳聞應龍族的老世尊院中有一兩百位內眷夫人……”他沒說完,只說到這兒,但未緩已經明白了。
一兩百位!這數字龐大,簡直超出了未緩那不大的小心靈裏對夫妻的所有想象,她眼中驚駭,伸頭看了眼走在另一側,正堆着滿臉傻笑的長暮執。下一秒忍不住蹙眉,嫌惡的瞪了他一眼,一扭頭快步的走了。
“诶,未緩妹妹怎麽走了?”暮執不明就裏,趕着要追上去,被重霄一把拉住手臂。他看了看她走遠的背影,提醒道:“你妹妹忙着呢!你也該去忙一忙自己的事,等會兒你大哥親自來接你。”
這天傍晚,日頭偏了西,山裏刮起了涼風,看起來就要下夜雨了。客師叔的小樓裏正亮着昏黃的燈光。
“真的見到了麽?”師嬸兒的聲音,話尾帶着微顫。
在客坐在窗邊,垂眸若有所思,只點了點頭,沒有別的回應。
師嬸兒激動的,在燈影兒裏來回踱着步,終于站定了,小心翼翼的問他:“三殿下,一切都好麽?他……”
在客擡眼來看她,面前的人這樣的情緒,他目光裏滿是憂慮,知道她想問什麽,微微點頭:“他一切都好,你想的沒錯,他見過緩兒了。”
他們兄妹相見過了,真好啊,這世上,只有他們兩人是血緣親族了,終于有了相見的一天;對啊,緩兒這樣貌同她母親簡直一般無二,若站在三殿下面前,自然是認得出的。她欣慰的想着,同時想遠了,今後,從今以後的很後面,殿下歸來,總有些別的籌算吧,那……
在客看着她在燈下凝神,他面色冷峻的掃了她一眼,開口提醒她:“這件事,你最好仍舊放在心裏,緩兒不知情,也還沒到她知情的時候;你需得記住,緘口不言才能保大家平安。”
“是。”她向他低頭,應聲稱是。
入了夜,果真下了雨,淙淙徹暮、檐雨如繩。未緩早早熄了燈,她因為聽不到落雨聲,所以習慣稍稍開一點窗,讓濕氣透過窗縫吹進來些,她便能感受到雨勢大小,何時雨住何時風歇。嗯,這世間萬物總有辦法,欣欣然撲面而來,她從不覺得特別閉塞。
在客騰雲隐在書廬對面的若樹旁,看她燈下推窗,伸了一直細巧的手臂出來,試了試檐下雨水,又忙忙的收了回去。窗格上映下一道婉轉的背影。連背影也同她一模一樣,他在心裏想,念羞,我替你看着她。
他這樣孤寂的站在風雨裏,衣袖上漸漸滴下水珠來。
與書廬遙遙相對的,是空拂殿的東書房。重霄在書房裏坐了一下午,找那記憶裏模糊的一點白色身影,他一無所獲。夜雨正密時,他推開房門走到廊下來,遠遠望出去,能看到一排寬大的長窗裏,映出的清秀身影;他想起清早時她怒氣沖沖的眼睛,笑了。
該睡了吧,眼睛這麽不好。他在心裏自言自語着。看到她吹熄了燈,他轉身要回寝殿的一瞬,發現長窗外臨空的還有一個人。他駐足的遠遠望着那人,直到那人許久之後悄悄離開,他仍舊疑惑,在客師父竟關心她到這種地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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